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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是他的诗魂

作者:车延高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58302      更新:2016-06-13

       孤月一轮,很圆,被夜空放大,真如白玉盘,就搁在月湖对岸。
       天天不一样的月亮,天天一样地要回西山,现在天上、水中有两个月亮,柳树知道水中那个月亮是假的,天上那个月亮是真的。柳树伸出了枝条的手臂,这是告别的姿势。它仿佛在说:不管愿不愿意,天上的月亮要走了,一个魂牵心系的时刻到了。
       月是李白的诗魂,我知道月要走,李白就不会留下。此去路长,行程漫漫,虽然惜缘,终要送客。我主动起身抱拳,与一代诗仙揖别,心里却依依不舍。毕竟是千载难逢的一晤,月湖之畔,花前月下,唐朝的目光和今天的目光相遇,一代诗仙与一个业余诗人促膝而谈。
       李白就是李白,浑然大器,气宇轩昂。他风摆阔袖,挥去不该有的凄楚,携几分阔别的豪气,谦谦揖首,款款一笑。眼神和眼神相抵时,无语有声,我见他眼中噙有两颗泪珠。他很珍惜,没让它落下来。毅然转身,踏一地月光而去。
       背影越来越小,水面上有他踏歌而去的路。我在阅读时间的长度,阅读“江悠悠,不回头”,“别时容易见时难”。终于,那轮月又成了灵魂的房子,他走进去,一首诗做了句号。
       期望和李白梦中相遇,把酒临风,对酒当歌,共论古今,一抒情怀,是我一直以来的奢望。但梦想成真,一切显现得如实情真景一般却是我不曾想到的。那场景就像是按他《月下独酌》一诗的描写去布置的:天高一轮月,花间一壶酒。李白从一滴酒香里走出来。一袭紫袍,峨冠博带,儒雅倜傥,右手端了满满一杯月光。我趋前相迎,酒杯一碰,响声映心,他先仰头,我也仰头,杯子空了,月光里伸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坐定,他一丝不苟地看着湖面。不是矜持,是若有所思。我也不语,透过时空错位给我洞开的一扇窗,看静夜用月光为我勾出的一帧人物剪影……是李白OCTOBER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如我想象的那么润耳,没有播音员的那种磁性。他说:你发现没有?月亮也有凡心,住在天上,有时,会偷偷地去湖里约会。
       语音已经不重要,我感觉他在吟诗,应该记写下来,这是我和他相见的第一份备忘。也许是心有灵犀,大脑在短暂的排列组合之后,就有了以下这首诗:

       今夜,湖边,静影
       擅离唐朝的诗人误入一滴酒香
       醉,是对醒的背叛
       端坐在那里,听树叶揉碎一片风
       望一眼美人出浴的地方
       才发现
       月亮也有凡心
       住在天上,有时
       会偷偷地去湖里幽会
       李兄,幸亏咱们是诗友
       否则,也可能被时间误读
       流传一段
       说不清道不明的绯闻

       从李白凝视月亮的眼神,我确信月是李白的诗魂。只要月在,他就可以在诗的王国里“独自凭栏,无限江山”。
       这一夜寒不侵衣,话暖如酒,全因了一轮皓月。有几次已经喝得杯空壶罄,好在梦里修得逍遥游,来去如风,移步换影,给了我且就“月湖”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的方便。就这样,李白兀自地喝,我“一杯一杯复一杯”地酌,他飘飘若仙了,目光如炬,脸色酡红,向月举杯时,衣袖牵动的酒香无风已经香十里。
       我要感谢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圆,被幻妙的佛光包裹,把“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诠释得出神入化,给我和诗人提供了一个可以无眠、不会生锈的固定话题。这是多好的自然化境哦,心若止水,溺月千里,李白俨然活于当世,不用佶屈聱牙的文言句式和我说话。他已超越了过去、今天、未来。
       他与我说话时的口气,活脱脱一个现代人,言语新潮,行云流水。时空、距离、朝代和古今的隔膜荡然无存。就像诗友相会,激动处他会站起来,口若悬河,舌灿莲花。
       李白不愧为大家,他赞美月亮时,就用汉字和白话勾勒,是素描,是写意,是场景,也是画面。直抵极处,美不胜收,可惜只有我一个听众。他说,我品,就是一篇优美流畅的散文。他还在说:
      “常人眼里,月亮像一枚酿酒的粬子,在我眼里,它是酿制灵感的粬子。伏身书案,烛光照壁,让目光从窗棂穿过,看一轮明媚的月把酒倒入静夜,只一会儿,就醉了万物,醉了劳作一天的人们。等到万籁俱寂,它会禅一般行走于大寂大空,很暴露、很放荡地把自己脱成一团没有欲念的精魂。除了清光就是清光,把天空布置得幽远深邃,借远走他乡的阳光为自己沐浴。这时你用意念去想见,整个银河系星光如水,浣洗的手臂荡涤时空,一轮皓月落尽铅华,似镜面破水而出。明晃晃的,溅起的水珠散落为一天的星星。”
      “你看!它亘古不变,‘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多好啊,月是所有诗人必读的一首诗。”
       他说的时候很忘情地向右面的天空举目。我的目光跟过去,看悬于月湖上空的一轮皓月,那是无欲、无念、无尘的天地之魂,虚光顿悟,其生若浮。就如一颗佛心入静,普度了世间万物的五光十色,把空、灵、明、净集于一身,在没有路的天空踽踽独行,很留恋的样子,行年若梦,一步一回头。手里牵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愁绪。
       凝神时刻,我感觉月亮幻化了:清辉落地,身影近人。空间无限放大,罢黜了时间刻度。
       月已不再是月,它成了“连天接海隅”的一份寄托。离人、游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把它装入行囊背到哪里,每是孤影独徘徊,就把望夫台、青枫浦、灞桥边揣来的别离情丝系于皓月,一米一米地由心底放出,“随风直到夜郎西”;月已不再是月,它成了“气蒸云梦泽”的一团灵光。张若虚“孤篇横绝”,就因他心为月偷,吟一曲《春江花月夜》与月双来,又单影而去;李白“斗酒诗百篇”,也因他杯杯酒中都有一枚月泡着,醉在哪里,才华就埋下了月儿,生发出一片片诗的桃林……
        我突然想:月应该是有生命的,它每天在一个固定的时刻与夜色幽会,像心血来潮的周期,像有起有落的潮汛,它有时坐于柳梢或斑竹叶上,很深情的样子,听一阵风吟诵写给月湖的小令和慢词。它轻移莲步,从高处走下来,如一曲“踏莎行”,去收编了浪花的水岸寻找昨天和今天的倒影。先和古琴台拥抱在水里,又和新落成的琴台大剧院缠绵悱恻,然后梦眠水右,影搁江左。这时岸上的灯火就按捺不住了,争先恐后,溢于言表,不要导演,不需彩排,很自觉很默契地配合,一盏一盏把自己潜入水底,和散住湖底的星星一同吟诗作赋,等一阵风过来吟读,它们临波一笑,湖面就花影凌乱了。
       我喜欢在这一时刻踩着月光在沙汀的绿草尖上行走,这里的草有鹦鹉洲的血统,沉默不语,绿着前世的绿;这里的花有五月的颜色,历历如画,红着今天的红。面对自然里的大美,普通的眼睛就会超然物外,我发现:一湖水、一轮月、一座古琴台、一个发育中的城市每天都会以相同的方式相见或表达自己。但由于所逢时代、生存方式和依赖的环境不同,它们各自有各自的运行轨迹和轮回方式。我用幼稚、单纯的目光去观察:它们能如期相见说明它们活着。活着就是时间,就是流水,就有物是人非。它们今天在变,明天会变,后天还要变。
       在不停的变化中,古琴台一天一天老了,湖里一茬一茬的鱼儿老了,抬头望月的眼睛也老了,而一轮月亮永远那么年轻。它孤光独照,来去从容,让那么多高贵的生命为之俯仰,情有独钟,它让漆黑的夜空醍醐灌顶,如佛光普度,用大智慧激发灵感,让惊心动魄的灵性去碰撞惊世骇俗的灵性,在生生不息的创造中让艺术的唯美横空出世,惊艳人寰。
       翻开浩若星辰的文学史看看吧,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丹青妙手都随着一轮月走进过历史的巨砚,一任千载的研磨,方有了饱蘸才气的如椽大笔,才在天地之间,留下了惊风雨、泣鬼神的不朽诗篇。梦里梦外,每当我从苦读的眼睛里伸出手,去翻看那些脍炙人口的诗句,我就震撼,情不自禁地问:究竟是一轮月让诗人活在了灵感里,还是一群诗人让月活在了诗句里。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叫我看,诗人和月亮,月亮和诗人,是前世相依、今生相守的一对冤家,它们珠联璧合,相映生辉,绣口开处,笔墨皆金,留下了多少吟风诵月的千古绝句。我曾如痴如醉地翻看了唐宋以来文人骚客写月、吟月、歌月、颂月的诗词,不能不叹服他们细致入微的观察,独具匠心的视角。那是想人未想,发人未发的奇绝想象。尤其那种与时舒卷,细笔描摹、用语精准,令人叫绝的汉字表达,使人读后眼睛一亮,别开洞天。
       有些句子赋予了月亮一种生命动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杜甫《旅夜抒怀》;“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维《鸟鸣涧》;“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泊船瓜洲》;“金马玉堂三学士,清风明月两闲人。”——欧阳修《会老堂口号》;“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读这样的句子会感觉月亮是行为主体,活生生的,具有人的能量和举动。
       有些句子视月亮为魂灵和寄托:“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李煜《虞美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朱淑真《生查子》;“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陆游《游山西村》;“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高适《塞上听吹笛》。读这样的句子人能感受一种亲切,这时的月是善解人意的,可以千里迢迢寄相思,也可以依依惜别云里去。
        有些句子让月亮驻守在时空刻度里:“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王昌龄《出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刘禹锡《石头城》;“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读这样的句子会发现月是奔波命,操持岁月昼夜不舍。把掉队的星星甩了很远很远,形单影只地跟着时间走,重复一种枯燥乏味的重复,但每每能把自己打扮出动人的样子,你不知道它的实际年龄。它的童年、青年、中年和老年在光年的面前丢失了身份证原本,谁都不知道它到底是老还是年轻。
        有些句子把月亮描摹成唯美的意境和画面:“大漠沙似雪,燕山月如钩。”——李贺《马》;“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李清照《一剪梅》;“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李煜《相见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白居易《暮江吟》;“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苏轼《后赤壁赋》;“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读这样的句子可以闭着眼睛去冥想,让万籁俱寂、形态各异的月亮从意念的闺阁中走来,走得仪态万方、活灵活现,所有的人都可以请它进入自己的文章和画卷。它是无字的诗。
       有些句子让月亮恪守于本身,以个性魅力形成装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曹操《短歌行》;“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贾岛《题李凝幽居》;“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望月怀远》;“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雨霖铃》;“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梁章钜《沧浪亭志》。读这样的句子你可以想象一轮勤快的皓月走出漆黑,瞬间刷新了夜空,静谧悄悄地出世。等圣洁和空灵长大了,青梅竹马一样地手挽着手走来。彼此望断秋水,又相逢于巫山,两情相悦,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就这么诞生了。
        以上句子读来都好,可谓遐思不已,各具情态,神韵俱佳。其中成就最突出的当属张若虚,他写月可谓超凡脱俗,入了化境。许多句子让人过目不忘,融汇入心。但如果把李白搬出来,把他和张若虚写月、吟月、歌月、颂月的诗句列出来进行比对,我实事求是地说,若仅就两人一些写月名句的艺术成就而言,应该是浓妆淡抹,各有千秋。但若从表达的多样性,选材角度的多元性,写月诗歌的总数,和痴月、爱月、迷月的程度看,李白应该是力拔头筹,无人可比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观点,我忙里偷闲翻阅过不少介绍李白的文本和诗集,发现诗人与月的确有不同于常人的特定关系和不解之缘。
       首先,不同凡响的生和死把李白和月联在了一起。李阳冰在《草堂集序》中说:“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世称太白之精,得之矣。”
       将李白出生说成是其母临盆之际因长庚入梦而出,给人的感觉是太白金星转世,它不仅诠释了李白的名和字,也把未来大唐诗坛的一颗巨星和永存人间的一轮皓月相提并论了,夸大了李白空前绝后的超人才华。
       至于李白的死也就因李白爱月,后人爱李白,而生发出一段谁都知道不是事实,但谁都希望成为事实的传说。这个传说出自五代人王定宝所著的《唐摭言》:“李白著宫锦袍,游采石江中,傲然自得,旁若无人,因醉,入水捉月而死。”这样的传说不仅有人深信不疑,而且添油加醋。元人王伯成的《李太白贬夜郎》杂剧中,不仅写了李白入水捉月,还加进了一条大鲸破浪前来,李白跨上鲸背,腾空而去的情节。当然也有许多相左的观点,出语尖刻,直驳这是无稽之谈,但马上有人出来调解说:可以理解,应当允许人们表达善良的愿望。
       另外我认真翻查了他留下的1050首诗歌中,发现从不同角度写月、吟月、歌月、颂月的诗就有320首,几近三分之一,是迄今为止我所见的诗人中写月最多的,而且在不同时间,不同氛围,不同地点,不同心境对月有不同的描写、形容、比喻和借用,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境地。
       在李白笔下,月是有灵性的,是知己,是灵魂,可以“永结无情游,相期邀云汉”,细读你会发现:李白观月之细举世无双。
       李白看月与常人的审美不同,慧眼独具,别出心裁。我大致排列了一下李白笔下的月,可谓变幻莫测,形态各异,创下了古今诗人写月之最:
       他用状物的眼睛去看月亮,就有了:风月、海月、江月、湖月、溪月、水月、云月、山月、沙月、星月、松月、天月、冰月、云外月、青天月、石上月、坟上月;
       他用时间的眼睛去看月亮,就有了:春月、新月、初月、夕月、夜月、归月、晓月、寒月、秦时月、汉时月、古时月;
       他用绘画的眼睛去看月亮,就有了:皎月、素月、皓月、明月、朗月、清月、白月;
       他用形象派的眼睛去看月亮,就有了:半月、弯月、片月、薄月、缺月、席月、禅月、浮月、高月、好月、孤月;
       他用地理学家的眼睛去看月亮,就有了:镜湖月、洞庭月、潇湘月、金陵月、天门月、秦地月、竹溪月、西楼月、三江月、芦洲月、五溪月、海上月、洲前月、江月、瑶台月、秦楼月、峨眉月、沦岛月、淮月、楚关月、秋浦月、西江月、边城月、碧山月、后湖月、万里月。
       如此多的意象,不敢说是后无来者,但一定是前无古人的。在李白心里月已不是月,“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它是“连天接海隅”的一份寄托,不离不弃,不用俗眼看人,一身清光均等万物。这时天人合一,一切归于简单,花前月下也好,醉卧松下也好,冷对牢窗也罢,一轮月可以是心中的任何意象:是家乡,是父母,是儿女,是知己,是红颜,是小乔初嫁了。这时月也不是一个静止的无生命的物象,它与诗人在精神上是相通的,成为具有人格意义的喻象,这时诗人就跳离了一般的背景渲染和情感寄托,不再是“我寄愁心与明月”,而是李白即月,月即李白。这时的李白通达豁然,心与天齐,他超越了时空、距离的物理隔断,进入无我无物只有月在的境界,他看月、呼月、望月、对月、邀月、问月、醉月、弄月、赏月、吟月、游月、思月、舞月、观月、待月、行月、引月、赊月、乘月,以至于要上天揽月,入水捉月。
       写到这里我有一种顿悟:只有随着李白的思维去读月,或跟一轮月去读李白,才能由表及里,由红尘去世外,真正悟透李白与月的一种特殊关系。
       月系着李白的生死,月是李白的世外桃源,月是李白的诗魂,月是李白发酵灵感的一枚酒粬。
       我知道仅仅这样说还不能让人心悦诚服,所以选了他的《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京》:

       我在巴东三峡时,西看明月忆峨眉。
       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
       黄鹤楼前月华白,此中忽见峨眉客。
       峨眉山月还送君,风吹西到长安陌。
       长安大道横九天,峨眉山月照秦川。
       黄金狮子乘高座,白玉尘尾谈重玄。
       我似浮云滞吴越,君逢圣主游丹阙。
       一振高名满帝都,还时还弄峨眉月。

       我们仔细看,就这么一首短诗,诗人就在六处用月亮作为了意向,这在我所翻看过的古诗、词里是唯一的。由此一斑窥豹,可见诗人爱月、迷月之深。于是我就想:在唐朝居住的月亮是不是常去翻李白家的院墙?它一定穿窗棂而入,踮着脚,很轻很轻,把抄写了几个世纪的诗经、楚辞搁在诗仙的枕边,然后推门,坐在吱呀一响的叹息上。那个低头思故乡的人会走出来,用一个习惯成自然的动作——举头望明月。
       想到这里,我抬头很仔细地看他,他的目光正浮在水面上,专心致志地看沉于水底的月亮。那一刻我感觉:他看月是画;我看他是画。我想月亮每天都有一个轮回,但李白出现于我的梦中是多少年一个轮回呢?我们为什么一见如故?就像月亮和月湖一见如故。我看看他,再看看天上的月,再看看自己,就改了欧阳修《会老堂口号》中的前一句诗:湖边月下三学士。
       这时有一阵风吹过,静夜一语不发,我看他端坐如钟,胡须冉冉,把过往的风梳理得有条不紊,于是又改了其下一句:静夜风吹两闲人。
       这时李白说话了:月亮是最有骨气的,从不给人脸色看,也从不看人脸色。它把伸缩盈亏留于自身,一世清辉交给大地,天地万物,芸芸众生,均得一份光亮,没有远近亲疏。你贵为天子也好,你贱如草木也好,它都若即若离,同等相待。不分高低贵贱,没有厚此薄彼。
       见我出神,他拍我一把:你看它像不像一盏灯?不论多远,谁在夜晚都可以挑着它赶路。可你想想,它向没向你和任何人讨要过一根灯芯和一两灯油?
       这番话是我在李白诗歌里没有读到过的,这番话让我明白了李白为什么能写出有生命、有动感、有人性、有气质的月亮。
       我突然想:如果月亮在唐朝就去世了,王羲之研出的墨还是灯光以外的每一个夜,在一片漆黑中咬文嚼字的李白,会不会邂逅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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