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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母亲

作者:井瑞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280      更新:2016-06-01
文/井瑞

二零一六年四月六日上午九点二十八分,以无畏的精神、顽强的意志和强大的生命力与晚期癌症搏斗了三年的母亲李凤麟在北京东方医院终因结肠癌多发症所引起的脏器衰竭溘然去世,享年八十七周岁余。
在太平间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上,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仍然在安睡。母亲虽然被岁月和癌症侵蚀的骨瘦形销,但仍不失以往的温文尔雅和让人一眼就看出年轻时非常漂亮的脸庞。母亲平和安详的遗容使我想起当时我在医院焦虑无助地拉着躺着母亲的平床在急救科和肿瘤科之间来回奔波时,在电梯外遇上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女士,她关注地看了一眼躺在平床上的母亲,就对我说,你要对你母亲说,主与你同在,我们永远爱你。在电梯里,我就伏在母亲的耳边重复了那位女士要我说的话,真没想到,原以为已经失去知觉的母亲这时竟然点了点头,这令人感到非常的欣慰。
二零一三年六月,母亲在同仁医院做完肠镜检查出来后,面色如常地对我说,安大立大夫只说了六个字,是癌,晚期,快做。在安大夫给母亲做过结肠癌切除手术后,在二零一四年春节前,又因肝部发现癌细胞形成的结节,栗光明大夫又给母亲做了肝结节切除手术,连同胆囊也切除了,就这样,母亲以八十五岁的身躯在七个月内承受了两次大手术,而且每次手术后都能很快地痊愈出院,尤其在肝结节部分切除手术一年半后,在做B超时发现肝居然恢复得和原来的形状一样了。在养病期间,母亲扔掉了拐杖,和我一起坐公共汽车几乎逛遍了北京的皇家园林和大博物馆,其中颐和园就去了四次,有两次是从东门进,从南门出,我背着的包里有水和吃的,我们绕着昆明湖走走坐坐,一路饱览雕栏玉砌,画廊苍柏,楼台亭阁,微风长堤杨柳岸,就这样我们在湖光山色里走了大半圈。母亲很喜欢在街上吃小吃,在绿树红墙下的长椅上静静地坐着休息,在公共汽车上与萍水相逢的老太太说话和欣赏街景,而且酷爱活动的母亲居然还学起了乒乓球,有整整一个夏天,天天都要我陪她在街头马路边的乒乓球案子上来回颠球,全然不顾烈日酷暑,一玩是四十多分钟甚至一个多小时,几个月练下来,母亲居然能够和球友来回推上二百多个球。母亲还交了不少朋友,和他们坐在一起聊天说笑,还给缠着她的一年级小朋友们买冰棍吃,大家其乐融融,母亲在死亡面前所展现出来的乐观开朗的生活态度至今都令这些朋友们感佩不已。
从二零一六年初开始,因天气寒冷和毒霾严重,我和母亲减少了活动,母亲的疼痛也开始加剧,从肋下后背蔓延到腰再蔓延到腿,疼的越来越厉害,还喘不过来气,时常感到说不出来的难受,活动也越来越困难,做血检发现癌的指标增高,双肺也发现了癌块,面对母亲的病情,大夫们表示已经无能为力了。去过几家医院,都说没有床位,疼痛科的大夫也不给开吗啡和杜冷丁,说这类镇痛药不安全,还会让病人产生耐药性,只能留在最后时刻使用,所以只能先这样靠吃盐酸曲马多和布洛芬这样比较安全的止疼药耗着。面对自己癌症全面扩散的危重病情,母亲反而安慰我说,你别着急,我都快八十八岁了,活的岁数已经比社会上的平均寿命高多了,已经活够了,就是你妹妹让我不能闭眼。就这样,母亲坦然地面对死亡,每天还是强忍病痛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身体,和我到街上走一圈,路上还是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和熟人打招呼,全然让人看不出死神将至。
在失去母亲的日子里,阳光是凉的,春天也失去了斑斓的色彩,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母亲的影子,令人倍感孤独和难以适应,母亲的离去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遗憾。
一九六四年九月,四十四岁的父亲因脑溢血突发昏倒时,母亲正在山东黄县参加“四清”运动,父亲去世后母亲正值三十五岁,我不到十一岁,聋哑弟弟九岁,妹妹四岁,还有年迈的奶奶,在姥姥家还有姥爷、姥姥,他们都没有收入,母亲的工资长期很低,虽然我们兄妹三人在父亲去世后各有每月十五元的抚恤金,家里生活还是落差巨大。关于母亲再嫁问题,母亲也曾经对我说过,说镜子破了就不可能再圆了,像家里这种情况,找人也过不到一块,各有各的儿女,各有各的打算,与其去照顾别人,还不如就这样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一个人过。
母亲作为老同志,一直克己奉公,父亲去世时,八宝山革命公墓当时是可以土葬的,但母亲为了给国家节省三千多元的土葬费用就选择了火葬;不久,母亲就向组织提出她不能继续享受父亲的住房待遇,主动把原来的建筑面积一百多平米的三居两厅的房子换成建筑面积六十一平米的两居室;母亲在单位做图书资料工作,她常常把被人丢弃的废卡片拿回家,用家里的面粉做成浆糊,让我们兄妹三人一起帮忙,在废卡片上糊上纸,再用剪刀修好,这样还可以拿回单位继续用。母亲对业务很熟悉,即使比较生僻的资料,她也能够很快为读者找到,母亲还与人合编出版了数本有关文学研究的资料索引类的书籍和若干篇俄文译作,母亲就这样一直兢兢业业地认真工作,极少请假早退,一直到离休。
一九八一年夏,正在上大学的妹妹罹患精神分裂症,母亲所背负的十字架就更加沉重了,母亲以惊人的坚忍直面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聋哑弟弟的孩子是母亲带的,为了照顾妹妹和她的女儿,母亲就到妹妹那里去住,把外孙女带大。母亲经常说,我对我的儿媳和女婿没什么说的,我很感谢他们三人来到我这个残缺的家为我分忧解难,我欠他们的情,一辈子也还不清。
在母亲晚年的生活中,孩子的欢乐就是母亲的欢乐,孩子的痛苦就是母亲的痛苦,长此以往,为了孩子,母亲早已失去自我了。妹妹得病三十五年来,病情几经反复,最后一次病重住院到现在已经长达十多年了,从安定精神病医院转到大兴精神病医院,母亲一直不懈地前往探视,希冀用亲情对女儿的病情有所帮助,希冀女儿的病情有所好转。在母亲最后的这两年,妹妹所住的大兴精神病院住院部因建筑装修而寄宿到离河北涿县不远的骑士公园,那里地处偏远,途中要倒五次车,我们上午十点走,路上给妹妹买些东西,傍晚六点才能回到家,而病重的母亲还是坚持要去,后来因病情的加重,体力难支,逐渐从每星期去一次改到两星期去一次,再改到四个星期去一次,直至去世。母亲对我说,不去看你妹妹,心里实在惦记,看了你妹妹,实在伤心,难受得不行。
有次在看完妹妹后在回家的路上,在下大兴四十四路公共汽车时,司机不等我们下完车就猛踩油门,正在扶母亲下车的我一把没抓住,母亲就被车刮得一头栽倒在地,脸被柏油路面搓得都是血,胳膊肘和手也磕破了。肇事司机拿出一百元钱让我们打车去医院看伤,母亲对他说,我不要你的钱,你开车怎么这么野蛮?以后要注意。回家后第二天,母亲的脸都肿起来了,我更加生气,就要去大兴县投诉那位肇事司机,而事发时在场的人已经主动把手机号给了我愿意为我们作证,医生也可以开证明,而母亲却坚决拦着不让我去,说她的伤不要紧,说人家改了就行了,不要影响人家收入。
在母亲最后一年多的日子里,母亲表现出了对亲情的强烈依赖,晚上一到八九点钟,母亲就反复催促我,说你都跟我呆了一天了,应该回家看看——。可是我回去不到半个小时,母亲没话找话的电话就来了,我知道,这是母亲想我了,要我赶快回去;白天我出去无论做什么事母亲都非要跟着,一路上母子携手,只有这样母亲心里才踏实;母亲后半夜醒来,要摸摸我的手,确认了我就在她身边后,这才能安然入睡;有时候,母亲在病榻上一会儿叫着外孙女的名字,一会儿亲昵地叫着外孙女的小名,然后欢快地说着话,我知道,这是母亲在幻觉中见到远在伦敦学医的外孙女了,就这样,母亲经常以喃喃自语的方式与她思念的亲人相见;母亲走后,我清理遗物时发现母亲沉重的箱包里尽然都是一摞一摞的稿纸,发黄的纸页上满都是母亲抄录的父亲当年出版的诗集和散文集,母亲字体工整,标点符号一丝不苟,母亲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排解对父亲的思念,和用来消磨漫漫长夜中那种无边无际,没着没落的寂寞和空虚的。
此时此刻,我们在父亲已经长眠了五十一年多的八宝山革命公墓骨灰堂,站在于一九九二年父亲的骨灰从骨灰室移葬到这里的骨灰墙前,回想起母亲有很多次同我来到这里祭奠父亲,母亲也曾在这里几次对我说过,以后就把她的骨灰也放在这里,和父亲在一起。
现在,我们即将实现母亲要同父亲在这里团聚的愿望了。
亲爱的妈妈,亲爱的爸爸,岁月久远真情永存,我们和分别从加格达奇、东平老家和盘锦专程赶来的您们的侄子井沈庆和侄媳沈桂英夫妇;侄子井荣庆、井新、井庆柱;外甥张志华;侄孙井绪光、井绪辉、井绪力;侄孙女井倩一起在这里恭请您们安息,恭祝您们在天堂快乐,我们永远怀念您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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