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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微的上学路(二):旱田里的种毁默契

作者:黄素琴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17131      更新:2025-03-02

       连接这个山腰和前面山岗的地带有左右落差将近一米的两块旱田。这两块旱田是李园一家人开垦的山輋地,由于缺粮情况越来越严重,勤劳的农民就到处开垦荒地种些杂粮弥补短缺的粮食度过春荒灾年。一两年下来,山河滩涂能够耕种的土地都被开垦并种上了庄稼,连牛峙山(牛皮山)主峰上的九曲岭的一叠古梯田也被十里之外的李园生产队开垦种上了水稻。这些早已是春长秋枯的高山草甸,据说是明朝时李园人祖先开垦的荒地,民间仍然遵守着谁开垦就归谁的明朝屯田政策。李园人种在高山“深闺”中的禾苗,有着“春华”的长势却没有“秋实”的收获,如果按照现在人们对野生黄鳝的追捧热度,稻田里产出的黄鳝要比稻谷价值高得多,那些在高山沼泽地中繁衍了几百年的黄鳝明显比山下的黄鳝更黄更结实。

       在李园人的启发下,本来就缺少耕地的新大塘移民新村则翻山越岭跋涉近20里向九曲岭的更深山船窝进发,把牛峙山主峰上海拔880多米的死火山口那一大片古代抛荒地开垦了出来。传说这里曾是赵佗屯兵基地;后来是太平天国行军途中的一个休整地,这个古火山口形成的小盆地曾经养活过前往江西、福建汇合,或者是从江西、福建败退下来的太平军。相隔太平军出没整整一百年后,新丰江移民再次开垦了这片太平军的军田,并在山上建筑了耕作房,派工守护种下的庄稼,为了减轻运输重量,还在山上把红薯、花生、稻谷等晒干后再运下山。由于火山口的特殊地形,水土肥美,腐殖质高,阳光充足,虽然比九曲岭更高更远,但庄稼的产量则比山下的农田还要高。近在牛峙山麓的簕园生产队也把主峰山腰上的全部古梯田开垦并引渠种上了水稻。除了生产队集体成片垦荒外,每个家庭也都行动起来,瞄准那些田头水渠山岗上的空隙,谁行动快谁就占有得多。

       看着自己一锄锄垦出来的土地长出了庄稼,这些庄稼的收入全部属于自己家所有,村民们有着“寸土必耕”的劲头,把山上山下、河边滩涂都开垦完了,当然也是进入了过渡耕作时期。但历史往往需要时间来醒悟,在那个饥饿的“今天”,这种处处是庄稼、满眼是粮食的景象却给了人们人丁兴旺、繁荣昌盛、朝气蓬勃的感受。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温饱得到了解决,不仅那些生产队集体或农户家庭开垦的耕地退了耕,连旱涝保收的稻田都被成片抛荒,原先到处可见的劳动身影不见了,俏皮的山歌对唱成为人们的美好回忆,苟延残喘似的溪流,还有被砍伐队砍伐过度的山,像被拔了羽毛的孔雀,进到村口就有萧条之象。

      农村的繁荣和城市的繁荣不能是同一标准,以此类推,对待农业的兴旺显然也不能像营造工业兴旺之法。很显然,我青少年的家乡,是一种表面的、虚胖式的繁荣,而今天的家乡,又遭到了年轻一代的抛弃,年久失修的水利以及大量农田被抛荒,又造成了地力资源的浪费。这些,都应该不是现代化农村的理想景象。如何在农村和城市之间达到发展平衡,恐怕还需要较长时间去调治。
       说来也奇怪,“寸土必耕”的年月恰恰是饥肠辘辘、饥饿难耐的年代。童年的饥饿影响的不仅仅是身体的成长,更为悠远的是思维观念和生活习惯。身体生长发育的先天不足和后天的欠帐,是能够固化的,“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中的“饥饿”则是无形的、潜藏的、又无时不在表现的,有时是积极的、有时又是消极的,不能一概而论。从极度饥饿的那一端走到物质高度繁荣的这一端来的50后、60后,无论是节俭还是侈奢,都是源于对饥饿的深度记忆,节俭是惧怕再度陷入饥饿,奢侈是补偿曾经的饥饿,同时,昭示远离了饥饿。在年复一年的太平里,在日复一日的富余下,当年那些骨瘦如柴的孩子,几乎都吃成了痴肥的大爷、臃肿的大妈,陷入了与“三高”的斗争,领受着另一极端给这代人活着带来的艰难痛苦。这是代际在饮食方面最为明显的特点,只用了30年90后对待吃就有了明显的改变,他们普遍有着“爱吃不吃”、“谁爱吃谁就吃”的态度,减肥、骨感、尖下颏成为年轻一代孜孜不倦的追求。面对饥饿的人只让他吃个饱饭他就满足了,但是面对一个吃饱喝足的人,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人的欲望是无穷的,物质得到满足之后就会上升到精神的层面,比如文化的、政治的、健康的等等。欲望有时是理想,有时是贪欲,有时是领路神,有时又是导致毁灭的魔鬼。
        这两块仰卧的旱田,一年四季都有一种让人同情的不幸。无论是春天的花生、黄豆,秋冬的红薯、雪豆,都要作出不少牺牲。祸首主要是践踏,无论是红军长征不踩坏一棵禾苗、一株庄稼铁的纪律,还是曹操“割须发以示三军”兑现其“踏入田间者杀无赦”军令典故,都没能让那些一窝蜂飞奔而过的小脚止步,所以这两丘旱田,命中注定的,无论种下什么收成都会比近邻田块少很多。干燥的秋天,几乎会在旱田靠近道路的一侧踩出一条同样宽阔的黄泥路,一溜小马蹄似的脚步扬起满目黄尘,株连周边庄稼“蒙受冤情(尘)”。还有小部份欠收来自于偷盗,排解饥饿有时候不需要犹豫地里长的是什么,信手拈来、唾手可得便是填充肚子的好物。最方便的当然是红薯、花生,至于黄豆、雪豆之类的则还要到某家借用一下柴火。最为难得的是,庄稼的主人从来没有因为这两丘旱田收获少了而不耕种或者少耕种,更没有因为庄稼被踩踏、被偷盗谩骂这些异姓的孩子,这种一如既往的种植与持之以恒的损毁,仿佛是因了前世立下的约定,一方坚持不懈,另一方则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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