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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微的上学路(一):那些跳跃的灵肉

作者:黄素琴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8427      更新:2025-02-25

       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我老家的那条上学路,却变成了这句激励几代人的人生道路格言的反向阐述,成了“村子本有上学路,因为走的人少了便没了路”。去年冬天,几个小学同学告诉我梨园小学早就停办了,具体哪一年停办的他们也说不确切。在小学停办前的许久,应该是1985年,梨园学校改名为梨园小学,改名后停办了初中。小学也停办后,梨园村再也没有学校的存在,这条曾经兴盛的上学之路,它的尽头已经没有我们曾经天天奔赴的学校,式微的路上再也没有为求学奔走的少年。为了让子女有学可上,乡亲们背负巨额房贷往集镇或城里买房迁居;仍然留在村子的人家,几乎没有孩子能够长期坚持早晚奔波十多里到灯塔镇读书,义务教育最终也没能惠及他们。

        在这,我也只能将满腹空劳牵挂兑换成粗浅的文字,以酬对这条路刻骨铭心的记忆,并以此作为题记。

        

        簕园村有两条出村道,向南是一条通往灯塔墟镇的泥泞公路起点。收购公余粮的汽车每年都从墟镇摇晃摇晃开到这里,装满生产队上缴的稻谷后,逆着山势艰难的调转车头,放一屁股黑烟颤颤巍巍的返程而去。向东是一条横行的盘山小道,弯弯曲曲、起起伏伏的尽头就是我们的学校。由于剩下的上学路程没有村屋了,除了学生极少有其他行人。盘山小道对面山岗是一座几个姓氏的坟场。老人们说,岗上的草木本来比其它山的要葱茏粗壮,在“以钢为纲,全面跃进”的1958年,就连这些站立在坟山尸旁的青松也没能逃脱其作为燃料的最低贱命运,去为全民炼钢添柴增了热,让不少老农深深惋惜“大才小用”。
       我上学的时候,岗上的松树是砍伐后种上去的,一米左右的高度,旧坟林立的情况一目了然,而隔些时日,新添坟头黄泥墩更赫然刺目。对孩子们来说,新鬼比旧坟更恐惧,因为孩子们耳染目睹了死者从人到鬼质的变化,胆小的孩子走到三叉道口时,往往会停下来等到足够的同行再走。在孩童的世界里,形势也是瞬息万变的。此时,有了伙伴只是心理上对坟岗的恐惧感减弱了,而同伴之间的追逐打闹、惹是生非、恶作剧、甚至集体骂架则可能不期而至,这一刻还是欢歌笑语载满山路,下一刻就可能变为尖厉的啼哭声、叫骂声,甚至是殴打声。尤其是放学的时候,铃声瞬间松开了孩子们的身体,关在各个课室里的“小马驹”,像突然被捣了窝的蜜蜂,“嗡”的一声冲出教室、拥向回家路。从学校到这一段,闹剧、恶作剧有了足够的铺垫,并且又快到分叉路口了,不闹白不闹,闹过火了,拨腿跑回家就了了。
       我有个远房哥哥,精力充沛却又无法集中在学习上。还有个别姓女孩,高挑的身材顶着一张俊俏的脸,在饥饿缠身的年代,这张白皙鲜嫩的脸,像有磁力一样,处处吸引人们的目光,而偏偏匹配这张俏丽脸容的性格却有些浅,因此极易招惹是非。哥哥本来比我还早一年上学,但留级以后就和这个女孩同了班,还被安排了同桌,从此成了一对小冤家,打打闹闹、以牙还牙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一天早上放学(农村的一日三餐制和城市不一样,早上七点上课九点放学,十点上课十二点放学,下午二点半上课四点半放学),下课铃一响,女孩便追着哥哥跑出了学校,一边追逐一边骂,因为已经习以为常,我没在意他们又为什么事闹,几个性情相仿的孩子随即也加入了他们。哥哥为了躲避女孩追逐,左躲右藏,一会儿在我们前面,一会儿又落在我们后面。在快到分岔路口的时候,前前后后的学生都齐集在一起了。女孩有三个身强力壮的哥哥,还有一个读初一的姐姐,初中的老师往往会拖堂,姐姐这时才赶上“大部队”。也许她已经老早就看到听到哥哥和女孩口角了,一赶上来就破口大骂我的远房哥哥。哪知姐姐的加入让哥哥更加兴奋,仨人疯狂对骂。不一会儿,不知谁先动的手,三个人扭打在一起。我怕哥哥吃大亏,站在哥哥后面以示支持,其他人也都按亲亲疏疏关系选边站着,突然我看见哥哥猛地蹲下身子,来一个金蝉脱壳摆脱了她们姐妹的扭打,姐妹俩又拔腿追赶哥哥,谁也没有想到哥哥旋风般转过身来,举起双手抓向女孩姐姐的胸部,大家惊慌得喊叫起来,哥哥也旋即逃回家去,女孩姐妹也嚎叫着回了她们那个强盛的家。我想哥哥肯定要遭女孩家人报复了,好几天都陪他走弯路上下学,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也没有看到女孩家有人找哥哥麻烦,而女孩反倒安静了许多。到了谈婚论嫁年龄,哥哥和那个女孩居然还对上了眼,差点成了一辈子的冤家伴侣。
       不是像哥哥和女孩那样惹是生非才会有麻烦,有时候像我这样“一本正经”的同行也中枪。四年级的时候,簕园大屋的女孩们不知道因为什么事闹矛盾分了两派,两派之间玩起了“万代”即绝交。因为我经常和阿媚一起上下学,一天放学走到这里,另一派的两个女孩突然从后面插到我前面来,把我堵住,要我和阿媚“万代”。我肯定不答应她们,她们从此便对我恶言相向,对我比对阿媚还要恨,不仅和我“万代”,还会无缘无故骂我,很令我伤心和胆怯。我回家告诉奶奶,奶奶说只要不动手打你就不要理她们,你走你的路,一心读好书。

    后来,学校里又流行给别人起“花名”(给男女生造绯闻),因为我家在梨园大队是小姓,就我的绯闻最多,每个生产队的学生都给我安排了“对象”。直到高中我每周徒步回家途经相邻的连塘大队和梨园大队的李园时,同龄人中仍然有人会对我喊不同“花名”中的不同男生名字,我一概置之不理,目不斜视的走我的路。大概是因为我置若罔闻使他们感到无趣,有一次,几个男生改变了“惹事”方式,在我正步走过时,在后面紧跟着我并一起喊“一二一”列队出操的号子。我其实也挺怕的,但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总不至于因为几个男生的惹是生非放弃学业种田一辈子吧?大概是高二的一个星期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用沉默应对那些男生的乱喊乱叫时,我听到连塘大队的一个中年男人在人群中说:你们总是这样喊有啥意思呢?人家考上了高中,一心读书,还要考大学吃皇粮的。你们呢?喊、喊、喊,喊啥呢?人家跟本不用理你们!之后,这一带再也没有人来惹我是非。尽管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长什么样?如同不知道那些“惹事”的男生是谁?长什么样?但是,他那有力量的话,醍醐灌顶,解脱了我从少年到青年期间的最大烦恼,让我记取了一辈子,在内心深处,也感谢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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