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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那根红头绳

作者:霍庆芳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496      更新:2013-10-28
文/霍庆芳

陈旧的老解放牌汽车在公路上奔驰着,与其说是奔驰,它的车速不超过每小时四十公里,弯弯曲曲的公路很狭窄,这条公路不过是走的人多了,又经过马车、拖拉机的碾压,形成了一条大路,路面上铺了些碎石块和路过的车上掉下来的煤渣。雨天,泥水把路面搅和得满目疮痍,看不见那里是平整的路面,那里有凹下去的塌陷,时常有马车陷在泥里,赶车的把式扬起长长的马鞭,“驾,驾”的喊着,好在马儿听话,为避免主人的抽打,瞪着血红的眼睛,生生的把车子拉出泥泞;有时汽车也会陷入泥中,车轮咆哮地溅起数米高的泥浆,在无济于事的情况下,路旁的行人都会放下手上的东西,自觉自愿的帮助推车;晴天,这条公路上更是热闹非凡,有拉粪的架子车,有提着篮子卖鸡蛋的农家妇女,路边还有支个木板卖花布零碎的小贩,虽然尘土飞扬,搞的个个灰头土脸,可他们仿佛生活在世外桃源,对如此般的恶劣环境仍然自得其乐。
我早已习惯和熟悉了这条公路。
爸爸开的解放牌汽车,被七十年代初苏联产得大轱辘嘎斯车,冒出的浓浓黑烟瞬间淹没得无影无踪。爸爸的开车技术很高,娴熟的避让着拖拉机、马车、行人,在硝烟弥漫的环境中游刃有余地穿行,让大嘎斯车从身边驶过,嘴里竟能哼出二战期间的浪漫苏联歌曲《喀秋莎》,我坐在他的副驾座旁边,也早已习惯了跟车,就是他把车开到哪里,我就坐到哪里,小伙伴们自然很是羡慕,我每天都能有汽车坐,象个骄傲的公主,七十年代初能有汽车坐,那可是许多人的奢望啊。
我浑浑佯佯地随着汽车摇摆着,不时用目光端祥爸爸:爸爸一年四季来回换着两套洗得泛白的绿军装,特别是左边胸前一条长方形的胸牌印记,倒让我有些联想,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写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印牌,爸爸十分珍惜这两套过时的军装,虽有麻线露出,还落了些补丁,可是爸爸仍不舍得丢弃。其实单位上也发工作服,爸爸不舍得穿,总是把新发下来的工作服叫妈妈改小给大哥二哥穿,哥哥们自然不愿意整天穿着蓝色帆布工作服,可是家境并不是很富裕,妈妈改的合体的工作服穿在他们身上,依然很神气,父亲、母亲的勤俭,仍然能供着哥哥、姐姐们读书,而我不用去幼儿园,这也省下了一笔不小的开支。我很是调皮,性格像男孩子,把我放在家里大人们不放心,我也只好每天跟着爸爸跑车。
听着爸爸得意的哼着《喀秋莎》,听着很烦,嘟囔了一句:讨厌,听不懂,你唱红头绳吧。爸爸看了我一眼,满脸笑容地连声附和道:好,好,老闺女想听红头绳,爸爸就给你唱。(老闺女就是东北方言的小女儿)爸爸两眼看着前方,手握着方向盘,唱的却有声有色很投入,表情十分专注,脸上不时露着疼爱的笑容: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
你爹我钱少不能买,
扯了二尺红头绳,
给我女儿扎起来”
“不是女儿,是喜儿”,我马上提醒爸爸唱错了,因为每天晚上回家姐姐都要为我洗脸洗脚,为我扎小辫子,用爸爸花了五角钱买的红头绳,把我的几根零碎的黄头发和红头绳一起编起来,很是好看。姐姐也边唱边为我编辫子, 当然我也耿耿于怀爸爸的唱错词,爸爸却笑了,一手扶着方向盘,腾出了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小辫子,问道:
“你是我老闺女不?”
“是啊,”
“你叫喜儿吗,”
“不叫,我不认识喜儿,”
“我是给我老闺女唱红头绳,明白不?”
“你唱错了嘛,”我开始耍赖,管他左一个老闺女,右一个小宝贝,一路上我都不高兴地撅着嘴,不想理他。
汽车仍在向前奔驰。
爸爸对我疼爱有加,一根红头绳要花去五毛钱,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可以买六个鸡蛋,可以买一斤精瘦的猪肉,可以打五斤酱油,可以……,用五毛钱给我买一根红头绳已算是相当的奢侈了。看着爸爸疼爱的目光,我也不再和他计较,看在他为我买红头绳的份上,我迁就着他。
爸爸每天的任务是去煤矿拉煤,从我的家里到煤矿不过八十多公里,爸爸可是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把汽车检查好,把我们一天的伙食准备好,给汽车加满水,把我们的饮用水也用他的军用水壶灌满,水壶上依稀见着,“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字样,每天要到晚上六、七点,我和爸爸才能回到家。
父亲有两样宝贝,一样是我,一样就是他的水壶。可是我嫉妒心很强,有时问爸爸,为什么这么喜欢水壶,爸爸把我背在背上说:
“你是爸爸的老闺女,爸爸当然是喜欢你啦。”
“那你把破水壶扔了,省得天天背它不背我,”
爸爸又笑了:“爸爸把你捧在手上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爸爸可以没有一切,但不能没有你。可是这小水壶是爸爸当解放军时发的呀,这是爸爸的骄傲和自豪,你不为爸爸感到骄傲吗?”
“你打坏蛋吗?”我在电影里看过。
“打的是国民党反动派,”爸爸很是骄傲。
“那你是英雄了?”我开始有些改变态度了。
“你说爸爸是不是?”爸爸动了动坐姿,挺了挺脊梁。
我用敬佩的童真的眼光重新审视着爸爸,从心底为有英雄的爸爸骄傲,顿时觉得自己也高大起来:我是英雄的女儿,像《英雄儿女》里的王芳一样多自豪啊!
从此我再也不和爸爸的水壶争风吃醋了。
爸爸和妈妈的负担轻了许多,因为姐姐工作了。
姐姐也搬到厂里去住,说是搞什么工宣队、军宣队,后来才知道她和一个北京来的解放军在谈恋爱。解放军可帅了,一身草绿色的军装,两面红旗挂在领口,一颗闪闪的红星端端地戴在他的头顶,我即使掂着脚也不到他的半腰高,他来过我家里,威武高大,气宇轩昂,我不由得恭恭敬敬喊了他:
“解放军叔叔好!”
姐姐绯红的脸庞,拉了拉我的手说,
“他不是叔叔,是哥哥。”
“哥哥”我大声地冲着解放军哥哥叫,姐姐羞涩地唔住我的小嘴:
“小点声,不像个闺女”。
后来解放军哥哥成了我的姐夫,他对我这个小近二十岁的小姨子还算不错。姐姐和姐夫结婚的那天,姐夫给姐姐买了一对特别红的大红绸子扎在姐姐长长的辫子上,好看极了:红绸子有两只小手宽,我两只胳膊也没有伸展它的长度,平平整整的没有一丝皱褶,红得耀眼,那种红色我从来没有见过:亮亮的,鲜鲜的,比血红,比火红,比雨后的彩虹更红,我拽着姐姐的红绸子不松手,哭着闹着要姐姐的红绸子,姐姐被闹得无奈,刚要解发辫上的红绸子,姐夫连忙劝住叫姐姐不能解,解开就不吉利了。他转过身以军人冲刺的速度飞了出去,一会他大汗淋淋地手舞足蹈挥舞着红绸子出现在我们面前,督促着姐姐为我扎上,嘴上不停地说着“忘了、忘了,我们家还有位待嫁的新娘子呢”。
等我长大才问姐夫那一对红绸子用了多少钱,姐夫一脸的无奈苦笑着说:天大地大没有你小姨子大,你要的不给,你姐姐能给我做老婆吗?”后来才晓得是五元钱。
“好个五元钱,就把姐姐这朵鲜花插在你这堆牛粪上了”。我调侃着姐夫。
“姐姐你也太惨了,五快钱我就把你卖了”。 姐姐也只是疼爱地笑笑。
姐夫给我买的红绸子,扎在我仅有的几根黄毛头发上,竟然像两朵盛开的绚丽夺目的“玫瑰”,在姐姐结婚的那天,为姐姐的喜庆增色不少,那可是我哭着闹着得来的啊。因有了我头上开的两朵鲜艳的“玫瑰”,姐姐和姐夫一直很幸福。
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我们家也难以幸免,家门被许许多多的报纸糊住了,满楼都是,我哭丧着脸问爸爸:干嘛不让我们回家,爸爸凝重的脸上仍然露出慈爱对我说:我们大人不懂的,我老闺女也不会懂的……
可是我的红头绳还在家里啊
拿不出来了。
为什么?
不知道。别哭,爸爸再给你买。
于是,我又有了两根红头绳,不过,爸爸再也没有给我扎过红头绳,他要每天带上他的宝贝水壶,继续开车拉煤,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在他泛白的军装口袋里,伴随他的是我的那两根同样被洗得泛白的红头绳。
姐姐也没有再给我扎红绸子,她和姐夫把家安在了广州,有了他们的新天地、新生活,还有他们爱的结晶。
给我扎红头绳的事也就落到了哥哥的身上,两个哥哥在不久也先后下乡插队。我是扎着爸爸买的红头绳,腰间系着腰鼓,鼓棒上系着红红的绸子,泪流满面、生离死别地在一年中送两个哥哥到农村插队。
于是,在我稀落的头发上,再也没有那长长的毛线发辫在我的肩上飞来飞去,再没有鲜艳的两朵红红的“玫瑰”开在我的肩头,那时的岁月很苦,可我有似我如生命的爸爸,有百般呵护我的妈妈,有把我温暖在怀的姐姐,有宽容忍让我的哥哥……
还有那两根红头绳从此夹在我的日记里,那两根红绸子被我折叠后锁在首饰盒里。那封存了的记忆,那朝思暮想的童年。
那年,两根红头绳给了我做娇娇女的快乐!
那月,两根红绸子在我心里成了永不凋榭的玫瑰!
那年那月的那根红头绳,不仅在历史深处不停地飘着,也死死地系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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