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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姨娘

作者:霍庆芳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536      更新:2013-10-28
文/霍庆芳

南方人称妈妈的姐姐或妹妹为姨娘。
我的大姨娘是妈妈的姐姐,我不认识她,自然她也就不认得我,初次见到她是在她的墓碑前。她的墓碑坐落在青山绿水环抱之中,祭拜她的那天,老天一直阴沉着脸,下着中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等小车停在山下后,我和大姨娘的几个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大大小小十几口穿着雨衣、撑着伞,不得不手牵手的爬上陡峭的山崖上。母亲年近八十,我们只有前面拉、后面推、蜗牛般的缓慢行走,还未等我将鲜花店刚买来的黄菊摆放在大姨娘的墓碑前,还未等我看清楚大姨娘墓碑上镶嵌的照片时,母亲就已大放悲声,操着一口浓重的客家话悲悲戚戚的述说她思念姐姐的那份深情,我一句也听不懂,自然也由着她哭述心中的情缘。四十年了,有多少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在此刻也没有可避讳的。大姨娘在五年前因过于操劳,瞬间离世,我接到大表哥的电话,心里为没有见过的大姨娘暗暗掉了几滴伤心地泪水,并没有把大姨娘离世的消息告诉母亲,母亲一直蒙在鼓里,两年后,母亲提出要回老家看望姐姐,我才不得不告诉母亲:大姨娘已过世。母亲许多天没有理我,我左安抚、右安慰的讲明我不想让她伤心的意图,知书达理的母亲没有过分责怪于我,但拜祭大姨娘的事情就成了母亲的心病。
儿子大学毕业,我也有充分的时间,主动提出祭拜大姨娘,此番终于达成母亲的心愿。
站在大姨娘的墓碑前,细细端详着老人的面容,大姨娘有张典型南方人特征的脸型:额头略窄,可能是做照片时经过电脑加工处理,照片上老人家脸上没有过多的皱纹,直顺的短发用卡子别在了耳后,上襟依然能看见穿着老式客家妇女斜襟立领盘扣裳,一双凹陷的眼睛直视着我,嘴角略略上扬带着微微的笑容显得慈祥与和善,在南方女人中应该属于标准的美人胚子。听大表哥说,大姨娘常年都是笑脸,一辈子没有和谁发生过口角,孩子们淘气被邻里骂,她也只会把自家的孩子拉回家,关好自家的门,等邻家吵闹够了才开门做饭。在生活十分艰苦和困顿时,偶与大姨夫不悦,也仅仅是以沉默相对或笑笑而已。我有些纳闷:世上还有这样忍辱负重、忍气吞声的人,而她竟是我的大姨娘,长相和我的母亲百般相像,可性格却和我的母亲截然相反。
身边断断续续地听着母亲的哭泣,似乎能听懂母亲哭述大姨娘是如何命苦、如何辛劳,如何没有享受天伦之乐就早早离去,母亲过长的哭泣,引得我们晚辈个个心里悲伤,几个表哥想起大姨娘一生的苦难,心里难过随合着母亲着嘤嘤哭声落泪,墓碑旁的枯草也灵性地被雨水冲刷得伏在脚下,任由我们哭泣的泪水和天公的雨水,滴打在它们失去生命的躯体上,而更多的野草却依然葳蕤茂盛,挺挺地守护陪伴在大姨娘的身边,为这位沉睡的善良、平凡女人摇曳、歌舞。
大姨娘和母亲出生在相对富足的家庭,抗日战争爆发后,家境便一落千丈,为了保证母亲能够继续学业,大姨娘放弃了她的读书生涯,年纪轻轻的嫁入普通百姓人家,开始了漫长的肩挑手提的繁重生活。那个时代的生活也仅仅是活着,并不敢奢望生活的物质条件和质量,况且大姨娘生有三个儿子,过多的孩子就有过多的经济负担和精神压力,大姨娘白天到江边挑沙石,回到家里要烧菜煮饭,晚上又要缝缝补补,借着路边的灯光到江边洗涤一家大大小小的衣物,等到孩子们都进入喃喃梦语时,还得做鞋垫换钱供她的妹妹交纳学费,她就这样无怨无悔的日复一日地消耗她的花样年华。旧时的婚姻没有爱做前提,大多数是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大姨娘同样没有逃脱时代的绳索,在她根深蒂固的骨髓里,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任凭生活的江水把她冲刷在任何一片岩石、沙滩上。岁月很会捉弄善良的人,大姨夫的半路离去,让大姨娘没有了生存的能力,虽然大姨夫在世时也给大姨娘各种磕绊,但毕竟是孩子的父亲,还能承担家庭的重担,大姨夫的过世,让大姨娘无所适从,不得不背弃旧时所受的教条,再嫁时更要带上三个男孩子,无形之中让大姨娘承受的痛苦雪上加霜。大姨娘的再嫁像是江中巨大漩涡,特别是又生了一个男孩后,这个漩涡把她击打的支离破碎,失去自我、失去灵魂、失去生存的价值,她就像玩偶手中的道具,线绳拉到哪里,哪里就要付出常人无法付出的血汗和泪水。再嫁的大姨夫还算是厚道,没有过多的辱骂和欺负大姨娘,可做四个男孩的爹也让他难有喘息的机会,社会的压力、是非的口舌、经济的拮据最终也让他撒手而去。大姨娘更加无语,默默地抚养着四个半大的孩子,默默地上房补漏、下江挑沙,默默地支撑妹妹完成学业,含着难舍难分的泪水,把妹妹荣耀地嫁于南下的解放军——我的父亲,又忍痛割爱地将妹妹、妹夫送上支援大西北的列车,完成了她做姐姐的使命。
大姨娘一直在注视着我,我想她老人家一直怜惜于我,一直默默地牵挂于我,我成为了她老人家从未见过面的一种思念。母亲说大姨娘没有女儿,她特别疼爱她四个儿媳妇,如果她见到我这个乖巧的外甥女一定会疼爱有加,大姨娘似乎在冥冥之中托付她四个儿子要好好呵护我,因此我的四个表哥视我为掌上明珠,我也乐此不疲地享受着哥哥们对我的疼爱。
母亲的哭泣延续了近半个多小时,而对母亲来讲,无法哭述她们姐妹三十多年的离别和相思,我们晚辈也许不能够理解和体会,不知如何劝慰才能使她停息,我举伞的手有些困乏,刚要想叫儿子时,儿子已被数十人拥挤在狭小的墓地边缘,加之雨水的冲刷,脚下的泥土已松软,儿子险些跌落在山坡下,他的一声惊叫划破了沉闷的雨幕,母亲的哭泣顿时戛然而止,顾不上满脸的雨水、泪水,慌忙拨开侄孙、侄子们,上上下下抚摸了一遍儿子,看无大碍,便捧住我儿子的手哀哀怨怨地讲:你可不能有事啊,你就是我的命啊。儿子的手被野草划出了点血迹,我用随身携带的创可贴为他粘住伤口,儿子忙不迭地说:没事、不疼。母亲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我知道我儿子是母亲的全部,是她所有精神的寄托。我在想:那时,我的四个表哥就是大姨娘生命的全部,母亲就是大姨娘精神的寄托。
第一次看见大姨娘是在她的墓碑前。
墓碑上有她端庄、大家闺秀般憨实的笑容,碑文上刻着她隽秀的名字:范太芳。母亲说我们家离开南方的时候,大姨娘为了千里之外的我们不要忘记她,给我的名字最后一个字叫芳。这是一位受尽生活磨难的,对生活没有任何祈求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善良女人的奢望,多可怜的一个小小的奢望啊,多挚爱的一个小小奢望啊!
阿芳,我的大姨娘。
阿芳,我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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