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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100年家族聚会

作者:梦娜(荷兰)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10796      更新:2019-11-08

       这是第二次100年家族聚会。星期六,我作为房·德·弗莱特家族外姓媳妇之一的唯一一个中国人第二次参加了这次盛会。盛会的地址选在阿姆斯特丹维多利亚公园广场酒店(Park Plaza Victoria Amsterdam)举行。来自世界各地的近100名房·德·弗莱特(van der Fluit)姓氏的家族人士以及家眷欢聚在这家建于1890年的大酒店里。      

       维多利亚公园广场酒店位于阿姆斯特丹交通要道地段,环境优美,交通方便,地理位置独特:对面是阿姆斯特丹火车站,旁邻水坝广场和皇家宫殿,还有安妮法兰克之家相伴。两公里外是梵高博物馆和花卉市场,离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机场也只有19公里之遥。来荷兰旅游下榻此饭店真是得天独厚。该酒店24小时服务,前台工作人员提供多种语言服务,包括保险箱服务等。大堂酒廊提供饮料和具备世界各地的风味小吃;店内还设有一间温馨、清静的酒吧。四周简单、流畅、淡雅的装修和摆设给人一种放松、休闲、安逸的感觉。让我又一次体验到了荷兰人喜好随意、自由、不拘一格的颇具独立个性的居住和休闲环境。世界各地的酒水、茶点、咖啡等一应俱全,所有的小吃、糕点等都具有荷兰人以奶制品为主的独特风味。来此之前我被告知,今天这间酒吧是被房·德·弗莱特家族包下了。
       上午9点30分左右,维多利亚酒店入口处几乎成了弗莱特家族的专用通道,前台一位英俊的男服务生穿着笔挺的工作服站在服务台内,脸上一直洋溢着彬彬有礼的职业热忱,眼睛含笑地看着这个大家族的每一位绅士和太太、女士、小姐和孩童款款入内。   

       我先生牵着我的手走进大厅,我注意到头顶上的那盏水晶吊灯一直朝着我笑,脚下的大理石地板把我的鞋底摩擦得轻轻作响,我稳住了它的狂想和兴奋,在镶嵌彩色玻璃的穹顶下一步一摇地跟着进了饭店酒吧内。

       服务生忙碌在我们中间,送酒、咖啡、茶、点心、蛋糕和苹果派等等饮料佐食。我先生和我暂时没有加入到肚腹享受的阵容中。我们首先得与在座的每一位家族亲人拥抱、亲吻再寒暄几句。有的家族成员从来没有见过,当然是指我先生。两年前举行过一次,那是房·德·弗莱特家族100年来的第一次家族聚会。二战时,很多家族成员都去了他国定居,并在那里生根结果。从我先生父辈这一代算起,他的爷爷和奶奶共同养育了9个孩子。而这9个孩子中,现在只有一个最年轻的姑姑还健在,她老人家已经年过七旬了。她现在就成了这个大家族中的“贾母”——老祖宗了。而聚会的第一发起人就是她。所以,她两次都兴致勃勃地为儿孙们讲解房·德·弗莱特的家史。上一次,她一直站在大屏幕前,随着幻灯片的放映,从祖先有过的第一张照片讲起直讲到在场的这一代人。此外,每个子孙都会轮流地拿出缺席的家人照片给每一位在座的介绍并转达他们的祝贺与问候。我在中国的女儿和女婿的照片也在被介绍之列。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和热情的问候。大家真诚的跟我说,下一届家庭聚会,一定不要忘了邀请他们从中国来,无论这个聚会将在哪个国家举行。

       我记得第一次聚会前一个星期,我先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像中国特殊年代里的忆苦思甜大会那样,一字一句地给我讲他们的家族史。可惜我听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不停地打断他的叙述而一问再问,这个是你的哪个伯父的儿子,那个是你的哪个姑妈的女儿,谁谁谁在加拿大,谁谁谁在新西兰,谁谁谁在美国,谁谁谁在巴西,谁谁谁你们从来没见过面等等。外国人名把我的脑子搞得像一锅粥迷糊着,可是仍然减退不了他的信心。其实,等我再听到老祖宗的讲述时才知道,他的族谱读得结结巴巴的。那一天,我俩来得很早,因为他是弗莱特家族的长孙,他应该作为主要家族成员而必须首先站在门口热情地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每一位家族成员。

       齐齐的人堆里就我一个亚洲人,一位小巧玲珑的中国女人。外嫁来荷兰,成了这个庞大家族的一员。荷兰的亲戚我大都认识,而生活在其他国家的亲戚当然就陌生了。连他们互相之间都是几十年没有见过面,何谈我这个外乡媳妇呢?他们的父辈不在后,这些后辈们开始延续家族之间的联系。过去是通信,后来是电话、电子邮件才得以有近年来的两次家族聚会。我出于礼貌不得不站在我先生身边和来宾一一握手拥抱。而我先生更像某位领导接见外宾一样,既彬彬有礼,又热情有度。

       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高得像外星人,一个矮得像矮人国里的仙姑,那种不协调,我自己都不忍多想。可是,我们就是这样的一对儿,怎么办?这可能是我红着脸冲来人傻笑的原因之一吧。记得我先生的两个新西兰来的堂妹,熟悉了后悄悄地告诉我说:“我们早在很多年前就知道了堂兄痴痴的爱着一个中国姑娘的故事……”这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我开玩笑地说:“那可不是我的错。”30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表白的。我俩经历了24年的风雨才艰难的在一起。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与重,几乎都经历了。24年的暴风雨后,我们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从认识到结婚,那是一个传奇。爱,永远是人类的主旋律。
       这次,家族中的人向我请教中文,我也乐得充当一回国际教师。最可乐的是来自加拿大的兄弟俩,是我先生的堂弟,他们都带着家眷来的。其中一位刚一见我就来了一句洋味十足的广东话“新年好”,当然是南腔北调的,去掉中国字的平仄四声,一律一抹平川。
       老天爷这天非常眷顾这个家族,从早上到下午5点钟之前都是大晴天,阿姆斯特丹的天蓝得让人钟情,淡淡的云彩让人想飘上去。荷兰现在还没有到夏天,真正的夏天该是6月21日。但阿姆斯特丹的街头早就是一派炎夏的景象:到处都能看到穿着飘动着彩旗一样的薄连衣裙的漂亮姑娘们和穿着T恤、短裤的小伙子们。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穿着冬装。我们这一行家族队伍却都穿着相当于节日的盛装,女士各领风骚,男士西装革履。我和我先生也是穿上了最礼节性的套装,我一袭长裙,他西装革履,非常正统,像参加某个重要商会。

       我们喝完茶,每人领取了一本事先预备好了的家族郊游示意图小册子(Spreeuwenpark Rondwandeling familiereünie 29 mei 2010)浩浩荡荡地出了维多利亚酒店,你牵着我,我牵着你横过马路去郊野徒步。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季节,满眼繁花似锦,飘香四溢。大街小巷,川流不息地走着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游客和当地人。大小商店甚至民间工艺美术作坊更是门庭若市,饭店酒吧内已经安然地坐着许多端着咖啡杯休闲的男女老少。

      70多岁的老祖宗不要人搀扶地领着大家去了附近一个已经被改成影院的老教堂,那儿是他们祖先们做礼拜的圣殿。教堂从外观上看上去不那么巍峨,尖塔也不那么高耸入天,但它的建筑风格却也不失结构严谨、恢宏大气。让人仍然能够感觉到当年的庄严和肃穆。老祖宗在一旁讲述着教堂当年的辉煌,我站在一旁想象着教堂内当年的装饰壁画、浮雕和神甫们每日的祷告仪式以及信徒们的虔诚心态。我几乎忘记了周遭的一切,连我先生一直站在我身边都没有发觉。

       他仰望着这座旧教堂在心里祭拜着祖先。我悄悄地从他身边走开,作为她的妻子,我也站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在心里为这个家族的兴旺和平安祈福。

       在去阿姆斯特丹八哥公园(Spreeuwenpark)徒步之前,我们先来到了离公园不远的弗莱特家族曾居住过的祖籍房子参观。现在这里的房子都早已变成了别人的居所。有趣的是,我先生的父亲当年爱上了邻居的女孩,就是我从未谋面的婆婆。几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先生就诞生那所房子里。

 

        

 

        我是第二次来此,所以没有太多的新鲜感。但从国外回来的年轻的弗莱特家族成员却是第一次。他们站在祖屋前,默默地静思,双手抚摸着每一块墙砖,仿佛在禅立冥想,外界一切都置身度外,只是凝望着内心深处那棵常青树——祖籍的根。这一幕让我想起读过的由黑人作家亚历克斯·哈利(Alex Haley)所写的一部家史小说《根》(Roots)。作者经过十二年的考证研究,追溯到他的六代以上的祖先昆塔·肯特,一个从非洲西海岸被白人奴贩子掳到北美当奴隶的黑人家族历史和这个家族获得自由后的经历。那是他寻到的祖谱。我想,每一个人,无论你生活在哪里,你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根在哪里。就像Alex Haley所希望的那样,他想让他的同胞们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为此而感到骄傲。每个人都需要这种归属感。同时,我想到了我们这些生活在海外的中国人,我们的根在哪里?我们的根,永远在中国!

       由此我突然领悟到,今天的弗莱特家族聚会并不旨在简单的家族团聚,而是在为共同的根源而骄傲、自豪;他们将会永远地将房·德·弗莱特这个家族姓氏繁衍下去。我不禁对这些居住在荷兰本土的弗莱特家族成员们能精心地策划这一家族盛事而万分地钦佩。   

       末了,我们在八哥公园林中小径悠悠闲闲地进行了两个小时的徒步旅行。家族人三三两两地边走边看边聊天,讲着各自的经历,互相询问,共叙生活的美好,当然也有沧桑。我一个外国人,只拿耳朵听。惹得树上的鸟儿停止了啁啾。
       可惜,我先生让我轻装上阵,不能带任何行裹,以免途中劳累。因此没带照相机。

      中午时分,我们回维多利亚酒店共进午餐后,家族队伍又上了租来的游轮,沿着阿姆斯特丹运河欣赏两岸风景。

       我们坐在游轮上,追随着广播里的讲解员的声音左右看,各式各样的古建筑,墙头、墙顶、墙侧、拱形门都有门饰和雕塑,显出古色古香的味道。还有气度非凡的城堡、现代建筑和古典建筑混合成了这个城市里的独特风景线,随着游轮的行进,这些景物一一从眼前流过。闭上眼,仿佛自己已经穿越了时空隧道,生活在城堡里一样,整个世界就只有自己,那是一种像鸟儿一样的自由轻松的感觉。一种回家的感觉。

       我来到船头,极目远望,河水风动,波涛粼粼;船移树走,天高云淡。真有 “心瀁瀁而无所终薄兮,思悠悠而未半。”要真能抽笛吹三声,一生的逍遥自在也便如此了。

       我作为一个外国人都有如此心动的感觉,想必在座的每一位弗莱特家族成员,特别是定居在海外的弗莱特家族们更是百感交集,倍感亲切了。

      这里的一景一色都是他们心中最亲切的感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世世代代永远不会泯灭的根。也许,这就是根的感觉吧?归属的感觉吧?中国人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情由未必不是如此?

       天色将晚,大家回到维多利亚酒店时,老天爷的使命算是完成了。阿姆斯特丹上空突然乌云滚滚,大雨滂沱。可是,大家该说再见的时刻也到了。没有人愿意走,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但不得不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雨还在下。我的心说,这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啊。你们就再多呆一会儿吧。

      暴雨终于过去了,大家举杯叩谢祖宗们的神灵让子孙们今天有缘相聚在一起。

       最后,大家依次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敬地来到唯一健在的老祖宗面前,老祖宗已经是两脚红肿,腰酸背疼,站立都有些困难。两个小时的徒步对一位年过七旬老人来说的确是个奇迹。可是,她一路上拒绝儿孙们的搀扶,稀疏的银发绾着一个小发髻,用一个工艺精美的中国式的发夹别在发髻上,一身的利落连衣裙,平底皮鞋,又说又笑地走在幽静的小径上。这时,儿孙们在她耳门跟前说着亲切的话,声声再见让人倍感不舍与伤感。

       大家都真心地祝愿老祖宗能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亲人们的眼里都噙满了泪,我也加入到亲人们的臂膀中,久久地拥抱在一起,脸颊上印着亲人们走过来的热吻,他们对于我的亲切也让我感动。大厅内好一阵离情别绪,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我先生和我坚持到所有的人离去后才走,他要履行长孙的责任。
       我过去在国内时一直认为西方人不重视亲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虚伪而限于礼仪。其实不然。东方人西方人只是生活的方式和礼仪的习惯以及文化的背景不同罢了。都重视亲情。只不过,他们重视亲情时从来不忘记必要时给对方也给自己留一些轻松和洒脱的空间。而我们重视亲情时总愿意把快乐赐予对方,忧伤留给自己。诸多事情,提不起,又放不下。最后变得双方都很沉重。当然,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行事方式。而重视亲情的关系,全世界都一样,对亲人都有着一样的深情和祝福。
      送走了他们,我已满含热泪,万般地思念我在国内的亲人……
      我好羡慕他们,我好敬服他们。也好惭愧,以后回国,无论多忙,我一定要去探望所有的亲人,无论他们在哪里。
      雨又开始霏霏起来,但愿这细雨能够冲走弗莱特家族人心里的离别之痛。

      我和我先生以及他的三个妹妹带着家人准备去麦当劳。

      孩子们乘机要敲父母一顿,因为平时是不允许吃所谓的垃圾食品的。虽然,大人们都愿意继续在饭店享受晚餐。而孩子们投反对票。

      最后,大家一致通过了这些小房·德·弗莱特们的提议。
     于是,我们一行车队又飘摇在风雨潇潇的路上了。(本文主编昔月)

 

作者简介:梦娜,1990年开始发表作品。曾是国内【安徽文学】《长篇小说》签约作家;曾是荷兰《联合时报》专栏作家。 散文《平凡的父亲母亲》获海内外华人第三届笔会一等奖。诗歌《N次方》获2012年“蔡丽双杯赤子情”全球新诗大奖赛三等奖。诗歌、散文、随笔、纪实、小说等散见香港、台湾、内地、国外报刊杂志。 正式出版长篇小说《飘梦秾华》, 正式出版散文、短、中篇小说合集和现代诗歌合集多部。现代诗歌被收录在『海外诗库』、『海外优秀诗人作品集锦』、《中国诗歌年编》、《21世纪世界华人诗歌精选》、《当代华语诗歌选辑》、《2013北都笔会:海内外汉诗专号》等。出版诗歌合集:《天涯诗路》、《国际汉语诗歌》。短篇小說合集《欧洲暨纽澳华文女作家选集》,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格律诗词合集《汉唐三海情》,风雅汉唐诗词集 浙江古籍出版社公开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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