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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生后世一刹那

作者:姚筱琼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192      更新:2013-08-20
文/姚筱琼

一颗光华四射的太阳,黏在电梯楼最高一层玻璃窗上,上下各三根,一共六根巨大光柱,从太阳的内核里伸出来,闪烁着刺眼光茫。对面那栋楼当西,那面挂着太阳的窗玻璃,应该有着炽热的燃烧点,如果靠近它,会是一种怎样的结果?
这是酷热了50天,我在自家窗口上观察到的景象,昨天记下的文字。
  文友丛林给我出点子,让我在养病期间学会观察一朵云的变化,然后记下来,慢慢养成习惯,让自己获得安宁。说实话,我很不情愿做这件事,火热的天气,一朵云置顶于碧蓝天空,攒足的是一生一世的功力和定力,哪会轻易让人看出它的变化?变幻莫测的只怕是人心。我总是在一朵云还没发生变化之前败下阵来,先自散了心思和定力。毕竟我是一病人,哪有耐力支撑那么久,趴在四十度高温的窗前观察一朵云?以我目前的体质,离开电风扇一分钟,汗水早由额头流到脖子,再由脖子痒痒地爬到胸口,背膛心湿了一大片。身体的热度,对这片汗湿很不适应,那是让人不停打寒颤的一种冰凉,寒毛也齐刷刷地直立起来,只好赶紧去冲澡,换掉湿衣裙,安安静静躺到沙发上将息。
  将息是休养的意思。通常医生叮嘱病人:好好休养。而我觉得休养应该是60岁以上年龄的病人,而我这个年龄,充其量就是一个将息的问题。问题在于时间和心境。
我一共和心理医生交谈过两次。第一次她问我一个问题:“什么是爱情”。这样一个貌似人人都懂,人人都懵的问题,我一时还真答不上来。头微微歪着,愣了好久,反复喃喃自语:什么是爱情?你说什么是爱情?白痴一样。这种一百个人有一百种答案的问题,我是不会轻易回答的,要回答一定是最正确,最博cai的。我动了卑鄙念头,想到百度引擎上搜索一个正确答案。好在我及时掐断了这个念头,主动跟医生承认错误。“我错了,真的错了。”医生笑了。她说你认错倒挺快的。她以为我认错,是找到了病因,打开了心结。她觉得我这病,和爱情有关。
心理医生是很聪明的。接下来,我们都不说破,但我们聊得很投机。
权且就当我真是为爱情而得的这场怪病吧。这个由头暗合我心。
就在我弄明白“什么是爱情”之后,阳台上的睡莲和荷花依次开了。它们开在一只黑色塑料水缸里。出身永远那么寒微。
睡莲独开一朵。紫红色花瓣,菊黄色花蕊,像一支支淬过火的小袖镳,挺拔尖锐。花期不过三五天,昼开夜合,相当漂亮。
紧接着,荷花也打苞了。花苞细长,锋利,像一支箭镞,也像白居易笔下的“毫锥”。“策目穿如札,毫锋锐若锥”。
渐渐,毫锥变得饱满起来,“微风摇紫叶,轻露拂朱房”,不经意间开出碗口大的荷花,一共五朵,次第开了十天。我不停地爬上楼看,看它在我眼前摇曳出令人无比惊讶的神奇。我用手机、卡片、单反三种不同的相机拍下它从生到死的形象和色彩。我记住了,它的生命很短暂,从生到死不过几个昼夜,可就在那短短的一刹那,它们已经开足了生命的艳丽和繁华。
这一月当中,有差不多两个星期的大好时光正是荷花和睡莲开放之时,但这些日子我的身体机能最孱弱,动辄精疲力竭,体力不支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几乎整日整夜躺在沙发上,黑夜和白天都处在睡眠中。我放弃了文字,放弃了构想文字的大脑,甚至放弃了对文字的那份爱……情。每天足足睡二十个小时,试图以睡眠的方式获得减压,获得自在。这种“将息”,真像是一步一步,从一口深井里往外爬。
第二次和心理医生交流,她让我坚持晚上散步。我说这个很难做到,尤其是目前。她苦口婆心地规劝:你先坚持一个星期试试看,保证有收获。
会有什么收获呢?好奇害死猫,我打算坚持散步一个星期,试试看都有啥收获。
为了安全起见,第一次散步特意邀了一个伴儿。
医生说了,散步的时候要注意观察事物,留意细节,用心体验。
好了,我留意到地上有一把刀。一把亮晃晃的刀,不是生活用的菜刀,柴刀,像是泥工用的刮刀。
我一弯腰,捡了起来。心想真的有收获啊。不料女友叫我放下。她指责道:“你眼睛怎么那么尖?这都被你看到了。”
我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赶紧放下。
可是,我的顽皮兴致上来了,虽放下了刀,但放到一个奇怪的地方,有人走在我背后,看见我放哪儿了,我猜想这人会拿走那把刀。
接着我到了广场。看见很多人。小孩,大人,男人,女人,老人,年轻男人和年轻孕妇。年轻男人打赤膊,穿着灯笼短裤,白色,灰色,花色。女人穿得很艳丽,她们集体列队,在跳一种广场舞。
小孩们在台阶上玩一种带电的飞镖,拉开架势,往天上一扔,那支飞镖便飞往天上。带电,一闪一闪,像射月的箭。
很多小孩在广场上滑旱冰。三伏天,脚上绑着厚厚的护膝也不怕热,脚下踩着轮子,一个个哪吒似地朝我飞来。还有骑自行车,玩具车,驾模型小轿车的,都在广场上横冲直闯。我很担心他们撞上我。我如此弱不禁风,想必很容易被撞倒。即便不被撞倒,也被吓到。我弯腰脱下鞋子,一手一只攥在手上。这个举动又被女友质疑,她问光脚踩地不烫吗?我说烫,但我怕被撞到,撞到我,孩子们没事还好,如果孩子们有事,那我很可能被围殴,甚至被勒索。“想到这里我就害怕。”我把我的担心说出来。她嗤笑我想多了。她还说了很多话,但我神志走远,走散,没听到。
我就像一个傀儡,跟着她。或者说就是她的一个影子。有时候我都怀疑我的真实存在,我是不是真的存在,真的走在她身边。或者反过来说,她是不是在我身边,走路,说话,这一切是否真实存在。
她在说灯的故事。她说,她那时住在407的顶楼。四层。407是一家地质单位,四层就住了她和另外一个在某公司做事的男人。那栋楼很落后,连路灯都是拉绳的,如果她回来,她就在房里看书。开着灯,她房间的窗口是亮的。她上楼拉亮了过道的灯,他在公司吃了晚饭回来,看到过道灯亮了就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反之,他如果提前回到屋子,她从外面回来,那么也会看到楼道的灯是亮的……他们保持着这种默契很久,很久,但两个人一直没有机会说话……她有时候会想他,想他的样子,想他说话的声音,想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走近她……
这个故事结尾是什么,我不知道。她没讲,我也没问。我的双腿沉重,像灌了铅,手指麻木,抽筋,四肢冰凉,这是心悸和灼痛过后的反应。
地上有些不明物粘在我脚心,我不停地用脚心在脚背上蹭,想蹭掉那些不明物。我赤脚走在炽热的地板砖上,除了脚心滚烫,心里也是滚烫的。这种滚烫让我想哭。想哭却没有眼泪。我想起了心理医生说的话,她说你只要坚持散步一个星期,仔细观察别人的生活,你就会有感悟和体会。我说一个星期后跟她汇报我的感悟和体会。但我这会儿就想跟她汇报了。把我看到的,听到的,和我所担心的事情都跟她汇报,希望她能够体谅我,取消散步计划。
女友碰见一个男人,站下来跟他聊天。
我赶紧找个树丛坐下,隐身。
那男人矮个子,赤膊,衣服提在手里,碰见女友的时候将衣服搭在肩上了。他们站在一棵银杏树下聊天。聊前尘往事。附带着孩子与婚姻。
起初不明白那棵树为何绿得那么诡异,是天生那么绿,还是灯光补充的。后来确信是树上安装了镭射灯。灯,树,我,再加上我时时魂不附体,跟倩女幽魂似的。
月亮弯弯,雪亮得就像一把刀。孩子们的飞镖突然之间就把它射了下来。它像一颗流星唰地坠地,正巧砍中我的脖子,我随即倒地,血流一地……我向女友呼救,她依然在和男人聊天,没听见。我一边流血,一边痛苦地听着他们说话,渐渐地,我听出点名堂了,原来,男人是某县的组织部长,老婆得子宫癌,死了。女友离婚的事,组织部长知道。无奈女友前老公的官职比组织部长大,又年轻,组织部长虽一心想把女友追到手,但终究有些底气不足,失之交臂。
我的血快流干了。
血流干了我就会死在这里。心想即便我死了,女友的话篓子还是满满的,风吹不走,也扯不断。这时,一对小夫妻走了过来,那女的有孕了,而且快临盆了,男的小心翼翼挽着女的手,让大肚子女人依附于他,我想那个女的一定幸福死了。我这么想很有些嫉妒的味道,那女的感觉灵敏,回过头特意看了我一眼。我想,这下好了,如果此刻我死了,肯定投胎到这个女人的身上。假如她立刻临盆,那她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我……
前生……后世……
一阵风吹来,我将随风升飞。
飞起来了。我真的冉冉飞起来了!我使劲儿喊女友,她不应。现在她喊我,我也不应。
她再喊,终于喊醒了打盹儿的我。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我完全不知身在何处,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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