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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的姿态

作者:田莉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564      更新:2016-04-07
  
   文/ 田莉
  
  在塞北草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竟不相信一条河真的会流成那样:它可以姿态婉转,也可以迂回曲折,或漫无边际。以坦然、奔放又舒缓的模样,展现给你。
  一条河,想怎么流就怎么流,流出自己的韵味和风采。这又多像一个人呢,我行我素,随心所欲。与念想无关,与心机无关,与世俗无关,甚至与它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也无关。它只顾悠然行路,又边走边唱。抬头是蓝天白云,低首是绿洲羊群,间或有一些人,来来去去。河流明白,行色匆匆的是过客,慢慢来缓缓去的是乡邻。万物有灵,河流也不例外,久了,它就有了“心空明,纳万静”的姿态。
  当我攀上高岗,望向河流,惊喜,讶异,宛如油画里的情景。也可以说攀上去的不是高岗,是一个巨大的高土坡,它倾斜,笔直,还潮湿。一路上青草野花,有蝴蝶相伴,脚下绵软,行走无声。站到最高处,向阳的河流便被倏地攫入眼底,合成一幅油画。双手的食指和拇指相对叠加框出一个长方形,从这个小框透视河流,既近又远,一股暖流,一丝窃喜,涌上心头。返程后,可以画出一幅名叫《塞北之河》油画了。便有了放情丈量,极目远眺,一派风光在草原的豪迈,开阔,平坦,自然。到哪里才觅得,这绿色的真实,原生态的景致?生活在远方的我,慕名而来,深知“道法自然”普遍存在于形而上,其实很多地方,已被改饰置换,使人再不好辩认所处方位。正如散文家祝勇所说:“全球化正在抹平空间的差异,仿佛一切可以通用和置换,包括人和物,只有大地的面貌除外。它拒绝参加这一拙劣的游戏,始终如一地坚守着原有的角色……”的确,在全球化膨胀的当下,淙淙流淌于草原上的河,以特有的姿态和境界,向社会做出指引和回复。
  很快,它在我虚拟的画框里生动起来,蜿蜒前进,没有源头也没有末尾。一端连接着蓝天,一端连接着白云,地平线,也在最远处,隐约可见。人与草原,皆被它征服,就连羊群,都有了一种美,它们在绿的波浪里,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是大美,是人性化的美的极致,惬意,温暖,舒适,神圣。画的主题是河流,如果没有河流,一切皆无。是水,滋养生命,万物鲜活;是水,让所有的变得有意义,变得面目清楚明朗。
  
  一开始,我并没有看到河流,我跟着团队,以诗歌的名义,从北京出发。蜿蜒北上,一路山脉丘陵,海拔越来越高,气温也愈来愈低。我不写诗,却混进了诗人的队伍里,大巴车拉着草原诗会的一行人,平稳而欢快地前进。此时,草原跃出了摄影中的图片,河流也跳出了草原,它们以独立的个体,呈现于我面前。却又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以镜头中的慢动作一点点融解、释然。
  即将到达的草原,在我的潜意识里,已与我心意相通。我知道,一个鲜活的草原,必有一条汩汩涌动的河流,河流是它的血脉,对于草原来说,简直就是生命的存在方式。它可以把我看成一朵花,也可以看成一株草,亦或一棵会移动的树。我想,无论是哪种物质,我更应该是它的一个小小支流。因为,在我的身体内部,也流动着一条河,一贴近草原,便与它相汇。这多像,水与水的相遇,民族与民族的融合,终究是一脉相承,骨肉相连。
  他们一路谈笑风生,没人在意我的存在。我不是诗人,应当说是他们中间的外来者,不经意闯入了人群中,或者说是刻意闯入的窥探者。我为自己的想象而好笑,一想到“窥探”这个词,心间的小马就不安分了,意欲雀跃。
  思绪向着草原奔跑,设想出这样一个画面:跟着他们,我来到了草原,偌大的原野啊,人在其间,显得那般卑微和渺小。纵使一群人,也不过如此啊。我一挨近草原,就变成了一匹马儿,逍遥自在,饿了吃草,渴了喝水。
  这终究是我的想象。无边的思维,会不会像无边的草原和无际的河流一样开阔?在某个看不见的时间和空间里生发,纤毫毕现,又大隐于无形,思维先于我到达目的地。它驰骋、穿越、翻飞、凝神,我看见,一汪汪碧绿的清水,草的影子倒映其间,色泽光润,在河流的远处,有一对洗澡的白天鹅。这不是神话,这是草原的历史,是河流的未来。别再行色匆匆,停下来,远离红尘喧闹,脱去尘衣,融入河流。恰恰,草尖上落了两只蝴蝶。你,或者说它们正在恋爱,这场景,浪漫得使人心碎。仿佛如此旷日持久,从日出到日落,一寸光阴三寸金。多么幸福无比的时光啊,这边氧气十足,人群一路欢喜着,紫色野金雀,红的野玫瑰,一朵朵小黄菊,在你眼前一亮,又含羞一笑。
  我分不清这是滦河还是潮河,我也无意于将它们分清,因为我相信,世上的河流都是想通的。北部是林海,南部是峰峦,中部为丘陵。这里永远是蓝天白云,草原河流,鸟雀羊群。即便时间过去了,历史却不会成为虚无,它在许多地方留下印痕。河流洇染大地,书写每一笔,传递到另一时段。大约这过程有点隐秘,叫人轻易忽略,如空气、水分子和阳光。生命之源,广袤无边,这属于永恒,羊在、马在、人在,水就在。
  只是,我们真的来晚了些,错过了夏天的好时节。不过,我还是想起了一首歌《我爱你塞北的雪》,深情的歌词,让人不由地充满希望和信心。“……你是春天派出的使节,春天的使节,我爱你塞北的雪,飘飘洒洒漫天遍野……你把生命溶进了土地,滋润返青的麦苗……”多美妙呀,这叫我看到了油绿的莜麦,喝了纯净的水,正茁壮拔节。
  
  我真的看到它了,正行驶在它的天地里。
  草原就是草原,到处有草,草伴随着人的吃穿住行。下车后,才知道我们已过度到秋季了,虽然在路上看见当地人穿袄,却没有预想得那么冷,但显然这里的夏天已过去了。早晚温差大,仿佛经了季节的转换,草油绿的色彩更浓郁了,它们争相吐露最后的芳华。沿着一派绿意,我闻到了河流的味道,它在植物的呼吸之间,缕缕散发于空气里。不必刻意捕捉,草会指引你抵达。按照自我意识,走向一个方向,这多像一群去朝拜的人啊。
  每个人都看见了奔流的河,以优雅的姿态,以舒缓与不息,与天地共存,与日月同辉。行走于草原,穿行于大地。走过温暖,也走过寒冷。它那么深刻,那般从容自信。什么才能与它相匹配呢?至今,我还未找到答案。
  因为它的无形,它的宽绰,给人更多安全感。从姿态上看,它光滑瓷实,又柔韧媚丽,比照片上的玉带更具写实性。是的,此时,我正站在高坡上,俯视、眺望。它就在那里,周围是花草,头顶是蓝天,偶有老鹰和大雁盘桓,有飞机经过。它又以千万年不变的姿态,行走着脚下的路,供养着这偌大土地上的生灵。面对这样的河流,我该如何描绘它?至此,方觉所有的词语在这里都显得多余和矫情。我还不知该怎么称呼它,是滦河,滦河支流,还是潮河?亦或,它们来自于同一个水系吧?它们就像一个人身体里的血脉,分出许多管道。我相信,世上的河流,都是想通的。
  我说过,站在那个高大的土坡上,仿若站在了一个山石垒成的高岗上。风,无论从哪个方向吹来,扑在身上都有丝丝的凉。显然,我来得太晚了,错过最舒服的时候。听当地人说,八月中旬之后,几乎没什么游客了,最热闹的是六七月份。一般八月底通常会有雪降落,河流也就结冰了。
  原来,迟到的人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致,是经岁月沉淀,经季节过滤之后的纯粹。所以,我听见了最清脆的鸟叫声,因为从河水里淘洗过了。就连白云和草甸,都厚重起来。水流到哪里,它们就跟进哪里,它们不言不语,只用特别的气场感染你。这里的小野鸭,犹如一个个凌波仙子,迈着动人的舞步,要飞天的样子。某年八月,一群诗人,一个闯入者,一周的草原诗会,一条河。我看着,默默感动。一份心境,好像经历了四季轮回。
  向晚,人群散去,风、云、鸟也静了。河流一点点把人还原成稚子,快活地在原野里奔跑,月亮升起来,我跑不出它的视线。它投影在水中,宛如水墨,遨游其间。我点燃一去烟,也可以说一支烟是被我点燃的热情。抚摸身边的草,我听见泥土里的心跳,似乎它在说:都来都走,谁不是一次次在这里来来往往,一个个过客。何去何从,光阴绵密的针脚绘制日常出生活的蓝图:云是白云,天是蓝天,草是绿草,水是清水。
  可我还是想到了古老的诗句: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是不是这样的河流,才配得上这般意境?在这里,时间会慢一些,心弦会松一些。我相信,在六七月份,河流总有明月出袖、清风入怀和新露晨流的新鲜;还有紫的白的黄的红的蓝的小野花,跟春风吹又生的小草一起,见证一个个春夏秋冬。正因为有河流的滋养,它们才走进绘画,走进摄影里,才被捕捉到吉光片羽及美轮美奂。
  河流,是草原的眼睛,有了不断流的河,才有真正不枯竭的草原。是河流成就草原,但它们又相互成全。所以,独坐河边,我突然有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情怀。想必,海边的月亮也已升起了,与河边的月亮一起,正被人欣赏着,彼此心意相通。
  自此,草原上的河流,就流入了我身体内部。无论我走到哪儿,它都会不急不徐地流着,久了,便成了心境。每日里,一部分时间以慢的速度呈现,它们不受约束,想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过出自己的风采,流出自己的方向,敏感大气,也细腻豪迈。做最本真的自己,是一个人不经意时抵达的真境,用最宽阔的心包容纷扰,抵得过所有的超度。
  岁月流转,纵使地老天荒,又岂能更改河流的姿态?那是一个人毕生追寻的福祉,洁净,自持,纯粹。
  一条河,在我内心汩汩流淌,清新如华,它那般专注,不怕打扰;它长袖善舞,风生水起,写意生活,又诠释人生。草原,也正因河流的存在,不断向更远更深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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