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永

从认识一种花开始

踏上日本国土的第一天，东京湾畔，我被一种盛开着的花朵所吸引。跟冬青、小叶女贞等植物组成的绿篱相似，在名为“台场”的这个景区，海岸上葱郁着一道绿带，只是更高大更鲜丽，密密的绿叶与大朵大朵五瓣红花（偶尔也有白花）相簇相拥、互为映衬。那种红是水水的、艳艳的，那种白是嫩嫩的、乳乳的。忍不住要摸一摸它们，春天还未走远，这是春天的海滩。拍照传至微信，询问朋友此系何花，博识的朋友答曰“杜鹃”。这就是日本杜鹃呀！
我曾经买过几次杜鹃花，据说就叫日本杜鹃，只在春节前后开一次，来年便蔫蔫的，叶子发焦、掉落，花是更没指望了，能生出几个瘪骨朵就不错了。也许品种不同，也许气候、土壤、养法不宜。
我的所谓“日本本州全景五日游”，是从认识一种花开始的。五天要去的地方：东京、箱根、京都、大阪。除去路上的时间，吃饭、睡觉的时间，赏景的时间就很可怜了。只得浮光掠影、走马观花。
乘坐游轮穿过彩虹桥时，我隐约想起一个蹈海自杀的中国人，他叫陈天华。他激烈抗议日本文部省颁布的《取缔清国留日学生规则》，写下《绝命书》，于1905年12月8日，严冬的清晨，徐徐走进了东京大森海湾，走进了大海的深处。日本东京的海水与中国海是相通的。31岁，花样年华！
海风吹佛，我把一闪念的历史记忆暂时隐藏。
台场是许多日本电影的外景地。今天，我看到一个黄胡子的欧洲人对着海边那锈迹斑驳的铁索铁锚，聚焦拍照；看到一位着白纱的新娘正在摆pose，看到余晖下的自由女神像，脸部模糊，但高擎火炬的手臂是那么有力！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这是孙中山先生的话吧。孙中山曾十五次到过日本，旅日多年，他是会熟悉岛国草木的，他为自由之花遍开神州筚路蓝缕、终生开拓！熟悉岛国草木的，孙中山外，还有鲁迅，还有郭沫若……“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 ……
在不同的地点，我留意观察了日本的花草树木，不少是在国内能见到的样子，大概也是一个种属吧。1922年春，日本著名的中国文艺研究家青木正儿遍游中国南北，写下大量游记，结为散文随笔集《江南春》，他极喜欢西湖的柳树，“当我看到西湖的杨柳，这才觉得这时方可谈论柳树。铁路两旁到处都是，随便指出一棵来都是日本无可比拟的。不到西湖不得言柳，我的这个判断大致不错吧。如果说春天的确有一种瑞气在向大地传播春之信息，那么这种瑞气首先来自杨柳和桃树的细嫩的枝条。柳是烟，桃是水。”我在日本没有见到成片如烟的柳树。他们那么爱清洁，是嫌弃到处飘舞的柳絮吗？旅行社印发的行程安排上介绍皇居二重桥景点时说“二重桥下的护城河，水平如镜，宫宇苍（这里缺字）垂柳倒映其中……”我见到和能识别的多是松柏杉树，照片上似乎有两棵柳树，其貌不扬，自然不能与西湖的比，更不能与大明湖的比。这里长得好的是黑松，苍郁蓬勃。黑松林中有武将楠正成的塑像，他一身盔甲，骑着骏马。
在忍野村，除了看莹莹泉水，我还观察了那个村落的几户人家。他们的院落都没有院墙，视野无碍。他们的屋舍各各不同，不讲究朝向似乎随意而为，一户人家的房舍也安排得错落有致、高低参差，绝不像我们的农村，往往整齐划一，那么“标准”，那么“一致”。日本法治严格，人人循规蹈矩，因为一个鸡蛋过期，一家连锁企业可能倒闭；因为乱放垃圾可能被邻居赶走、被罚款、被监禁；因为一次交通事故，局长会惭愧得剖腹自杀。一失足顿成千古恨的事，在日本常见。我想，他们为跳出种种“限制”、种种纪律，便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自由发挥了，房子就要有我的个性，爱咋地咋地。——自由，毕竟是美好的花朵，人人爱呀。各式各样的小房子也像大地上的花朵呀，开得烂漫，开得无拘无束。
忍野村里，房前屋后的空地上有种植花草的，导游介绍说那位拿着铲子在小花园里挖土的老头，八十六了还在莳花弄草；有闲置着的，任野草野花恣意生长。在一家门前的空地上，开满了密集的小黄花，那是些蒲公英花、苦菜花还是野菊花？黄灿灿的，耀眼。我只能伫足路旁望一望，不能擅闯民宅。这里因地处富士山下，海拔高、气温低，樱花还在热热闹闹地开着，让人感到春天的倩影依旧靓丽着。日本有句俗语叫“樱花七日”，不早也不迟，我们是赶在七日之内了。
据说，日本的樱花有几百个品种，一般分为染井吉野（淡红白色）、山樱（淡红白色）、大岛樱（白色）、江户彼岸樱（白色或红紫色）、枝垂樱（红色）等。
在富士山脚下的温泉酒家，我穿着拖鞋，沿干净的山道走过两圈。高大笔直的杉树丛中夹杂一棵开满白花的树，是棵玉兰吗？还有几棵垂着细枝的晚樱，红花正盛。山上的夜晚的樱花，还是头一次相遇。用手机拍了几张点缀夜色的樱花，传到朋友圈中，赢得众多圈友点赞。比起一片白色的早樱、那些繁密而细碎的花来，我更喜欢红如云霞、花瓣肉感的大朵晚樱。尤其是今夜月下这些纷披的枝条，何其婀娜有致！这是枝垂樱吗？樱花虽不是日本的国花，就连它的原产地也是众说纷纭，然而温润海洋性气候下的樱花、岛国里的樱花，总是得其所哉、勃勃而生的！
乘大巴攀富士山五合目景点的途中，车窗外密密的杉树林里，偶尔闪过的一树红花，应该不是樱花，它们颜色更红亮，是叶子花吗？据日籍英裔作家小泉八云在散文《登富士山》所说，神道教的富士山山神是一位美丽女性，名为“Ko-no-hana-saku-ya-hime”意思是“像树上的花那样怒放”或是“使百花盛开”，“佛教爱戴这宏伟的山峰，因为它的形状像圣洁的白莲的蓓蕾，它顶上的八个尖点有如莲花的八瓣，象征：观、志、言、行、生、力、意、思八种智慧。”
山，能以花喻，人更可以了。在浅草寺、清水寺，还有银座商业区，我都遇见了穿着素雅或华美和服的日本女性，这种传统服饰把她们衬托得袅袅婷婷，像桃花流水，像梨花一枝春带雨。说句唐突的话，至少不用担心看到一双萝卜腿了。
大阪公园是我们日本之行的最后一个景点。澄碧的护城河的水是诱人的，古树巨大的绿荫是可爱的，更让我不住地拿相机拍摄的还是杜鹃花，花朵之大之繁，比起东京台场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以赏杜鹃花，结束了旅行吗？
没有，还要在关西机场附近住一晚。第二天早饭后来到旅店门前的小街上，嗬，街旁、墙角、住屋的门边，犄角旮旯，地上长着、半空吊的，各色的花朵把一条街都熏香了，让我想起国内的丽江大研古镇来。

汉语的效力

在关西机场，走下飞机悬梯，我的一双脚第一次踏上异国的土地。此时，我想抽颗烟的。出国前已被导游告诫：日本不准许随随便便吸烟。为维护国人形象计，谨遵不违。四处寻找吸烟处不见，只好动嘴去问，向着大厅中央一个微笑着的姑娘走去。看她站立的位置和神态，像是国内机场候机厅内负责咨询的人员，不过多了些笑意。
“请问哪里可以吸烟？”我只会说汉语，英语可以蹦几个词连不成句。为了让她听懂我的意思，我很自然地动用了肢体语言，将右手的食指、中指并拢，放到嘴边做出夹烟卷的动作。
“出这个门，右转。”
这是我能听懂的汉语，虽是口音略显生涩的普通话。原来这个微笑的姑娘，这个一下子让我想到徐志摩那首《沙扬娜拉》短诗的姑娘，竟会说汉语。姑娘，姑娘，祝你有美好的未来！
在高速公路的一个休息站，想尝尝日本烟草的味道，上完厕所后进超市找烟。厕所、超市的格局与国内高速公路休息站的差不多，只是路两侧的连绵山峦，皆旺长着繁密的树林，满眼翠色，让人生出置身森林的感觉，呼吸顺畅，旅途疲劳消失无踪；只是厕所内安装的“toto”牌卫具，可以自动喷出洗手液和温水，不像我们那些管理不善的洗手间，水龙头残缺的、拧不出水的、水盆脏迹斑斑的，令人不快。
转了一圈，没找到香烟，只好向超市门口那个柜台里的一位中年妇女打听。
“cigaret smoking”蹦英语。
“烟在那边。”满脸微笑的服务员说的是地道的汉语。
“你会讲中文？你是中国人？”
“是。”
在秋叶原电器商场、在银座商业区，遇见了不少中国人操着中文为同胞服务，没想到高速公路的服务区里也有同胞大姐。
在大阪心斋桥商业街，我们无心逛商场，却在一家小小的书店逗留了段时间。这家书店的面积与格局与济南英雄山文化市场或2013年前中山公园旧书摊四周的门头房相似，也就是说四壁几乎所有的空间都让给了书，屋子中间还有个架子也盛满书，人在其中要小心翼翼，才不会碰到书架、碰掉书。这家书店名为“中尾书店”，多是汉文旧书，历史方面的、书法方面的居多。老版的汉隶碑刻，要价甚高，换算一下要比国内的新版碑刻贵出十几倍。本想买一本做个纪念，终于作罢，还是吃饭要紧，今天晚餐不再旅行团安排之内，需自理。这样也好，可以自由体验一把日本饭馆的风味。自由是需要代价的哈。
我们折进一条僻静的小路，小饭店不少，这就是道顿堀美食街吧？选定一家位于十字路口的小店。为什么选它，只因它门口的海报上写着“麻婆豆腐”这样一行汉字。
“尝尝日本的麻婆豆腐。”我说。
以前我们家多次做过麻婆豆腐，在饭店多次点过麻婆豆腐。
有汉语菜谱，手指一点，服务员心里神会。我还想喝杯清酒，用汉语说，两个店家都不懂。我说英语， “wine”，这个词其实是葡萄酒、果酒的意思，不是白酒，也非清酒，但关于酒我只记住这一个单词。他们还是笑着摇头。这时收银台里的那位递给我纸笔，我写下汉字“清酒”二字，他马上明白了，使劲地点头致意。不一会儿，一壶加过温的热酒上了桌，酒香浓浓，喝进嘴里有绍兴黄酒的滋味。
豆腐还好，只是比国内的有更粘的汤汁。
我留意了一下心斋桥附近张贴在墙上的宣传海报，一版用四种文字介绍，依次是：日语、英语、汉语、韩语。一些饭馆显然是特为中国人开的，用汉字写着“麻辣豆腐”、“担担面”、“酸辣汤面”、“饺子”、“中国庶民料理”等等。
在国外，对“外语是交流工具”这句话，会有较深的体会。关于衣食住行方面的外语，如果熟练一些，会有畅行无阻的感觉。我的外语也即英语，口语比较可怜，只能操着一口“济普”，紧跟导游，瞎逛。

纳豆 牛肉

日本接地导游姓陈，我们叫他陈导。陈导老家苏州，在日本永久居住，娶一个日本老婆，育有一儿。全团人都从手机上欣赏了他儿子的照片，给我的印象是精精神神，瘦且白。在回答人们的关切时，陈导说：“孩子的白似他妈。其实也算不上混血儿啦，都是亚洲人种。啊……他不会中文。小日本的孩子都精精瘦瘦，从小受到严格训练。大冬天，啊……学校组织小学生集体泡冷水，家长观摩。啊……小日本的孩子胖子很少，戴眼镜的很少。为什么戴眼镜的少？因为日本政府会定期发放一种药品给孩子吃。啊……日本为什么捕杀鲸鱼，就是要从鲸鱼身上提炼这种药，啊……”
给我的感觉是，陈导讲中文的语调犹似讲日语，句子与句子中间，常用一个“啊”字，是强调也是连接。他还常用“小日本”的称呼，让几个团员担心那日本司机听了不高兴。陈导却依然满不在乎，依然频频“小日本”，语气中并无憎恶之意，多的是戏谑：“小日本，是一根筋，啊……一根筋。平均寿命八十多，长寿。为什么？因为吃纳豆。纳豆是个好东西，对高血压、冠心病很有好处。啊……明天早餐就有纳豆，大家可以尝一尝。”
第二天早上，自助餐。我们找到了纳豆，小小的塑料杯里是一撮发霉的黄豆，小勺搅一搅，粘粘的，有丝，让人想到“拔丝”。闻一闻，腐臭味扑鼻。我妻子将两种颜色暗黄的稀稀的佐料，不知是不是食醋之类的东东浇在纳豆杯里。再搅一搅，再闻一闻，仍是味道强烈。也许如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呢，挖一小勺进嘴，粘滑地粘牙，舌头没品出香味，那很刺激的臭味并未减轻，让人咧嘴，欲吐不能。
“快喝口汤，喝口汤压压。”妻说。
没用羹匙，端起那碗酱汤就喝。
“咿呀，哈！呀呀！”我压着声音。
这是什么汤啊？似乎是酱油里加了盐、加了豆豉，可能还有点海带丝，太咸太浓了。整体以清淡为主的日本料理“和食”中，这样“重口味”的酱汤，应该不是直接喝的。以后问了女儿，她说那是味噌，和米饭一起吃，吃的次数多了味道还不错。
幸亏准备了咖啡。
还是喝咖啡、吃面包吧，这样保险。
我们的座位临窗，抬眼就能望见蔚蓝的太平洋。此时，波澜不兴，海天一色。
静静欣赏景致的时间很少，大段的时间都花在旅游大巴上。
“早餐都吃纳豆了吧？”陈导问。大家没吱声。
“可能第一次吃，不太适应那味道。啊……确实是好东西。今天午饭我们吃烧烤。上次我带过一个团，一位朋友问：陈导，烧烤有神户牛肉吗？神户雪花牛肉，日本最好的牛肉。啊……肥瘦相间，分层。 啊……大家来了趟日本，有兴趣可以尝一尝，这个自费。”
烧烤店狭窄、拥挤，人头攒动，烟雾蒸腾，肉香飘飘。气氛与济南的烧烤摊区别不大，只是不露天，没有把烟气直接排放到空中。
花六百元人民币买了一块神户牛肉，长方形的薄块，确如陈导所言，肥瘦相间，肥肉白如雪花，薄薄一层，不会让人产生油腻感。
火很旺，需要拿着铁夹子不住地翻动，以免把这昂贵的神户牛肉给烤焦了。
哈！香、嫩、滑、神！
只是佐料味淡，不似国内的浓香。

裸体浴 骨节草

在国内洗温泉是穿短裤下水的，男性可以裸露上身，女性当然是三点不露的游泳衣了。男女同池混浴，犹如洗海水澡那样地没有隔离。
在日本，则要求裸浴，不着一丝一缕，男女分池。且讲究先冲淋浴，搓泥去污，把自个儿“收拾”干净了，再行入池。温泉池内是不可以像在澡堂子那般，打香皂、淋沐浴露，前胸后背地“搓澡”的。
在日本住的四个晚上，有三晚可以泡温泉，我只在富士山的温泉酒店体验了一次。
那一晚的住所，日本风情浓郁。
小巴士（路窄，大巴不能上路，改乘温泉酒店的小巴）。甫至旅店门口，我在车上已看到一位西装革履、一头银发、身板硬朗的老者冲着巴士大幅度鞠躬。
“鞠躬的是这里的大老板。”导游介绍。
我透过车窗向那老人笑了笑，没想到他即刻朝向我的窗口鞠躬如仪。
直到最后一名旅客下了车，大老板才完成了他的仪式。就算是仪式吧，倘在国内，即使小老板对待一群素昧平生只住一晚的游客，顶多打发个门童给指指路。
晚饭是自助式火锅，还可买清酒喝。我要了一份，白釉圆肚细颈敞口的酒壶，从前我们农村常用的。现在也很少用了，直接从酒瓶到酒杯，省略了酒壶这一酒器。连饮酒，我们也讲究效率了。饮酒也要快节奏，国人太忙了，顾不上讲趣味和情调。
我们是最后离开饭堂的，就是要慢一慢。
房间里没有床，是榻榻米。两套和服整齐地摆放在被子上。我们这间房位于楼头，我的感觉是东头，有一扇小窗朝东开，透过它可以看到群山连绵、林木森森，多是笔直的松杉。这座三层楼的东墙紧挨着黝黑的山体。而从北阳台（很狭小，约有两三米的一个长条）可以望见富士山顶。
我们试着穿起和服，按导游的嘱咐，注意把腰带扣系在一侧。想起导游讲的笑话，笑料都由赴日旅行的同胞们“提供”。一位老哥听从导游的指点，穿和服不穿内裤，但兴之所至，穿得太早了，又爱翘个二郎腿。
“当着一群人的面，他就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你想，能不暴露吗？还有几个大姐很不听话，非要把和服的扣子打在中间，还在大厅里闲逛。问那大姐为什么不回房休息，她说看看这里有没有色鬼。”
天色已暗，我们穿好和服去客房西边的半山坡上、丛林半包围着的温泉。
男池中有俩泉池，一室内，一露天。
室内的池大、温高。热得不行，就去室外的小泉池。说是室外，其实只有一面露天，我猜那是北面。室外空气新鲜、甜柔，呼吸顺畅。
坐在北面的池壁上，可以抚摸丛生的野草和星星点点的野花。有一种草，我很熟悉，在我的老家叫它骨节草，丛丛簇簇的。这种野草，一节一节地生长，犹如竹子，却是极细弱极易折的。孩提时代的我在河滩的树林子里闲逛，时光漫漫，会拿这种骨节草玩耍。先揪下一节，再重新给它接上。揪下、接上，揪下、接上，就是这么简单。
没想到在今晚异国的星空下，在温泉池旁，我能邂逅这样一种曾经熟悉的野草。看来一个小时的时差真算不了什么，一衣带水，的确不远。
腿泡得发红发痒，不用力去搓，老皮也在脱落。不能久泡，还是再冲次淋浴走吧。
“侍儿扶起娇无力”，对于一个稍微发胖的女人，泡温泉也是有些累的，诗人的眼光很老辣呀。当历史的大波澜汹涌而至时，让一个女人承担起责任，好比让骨节草充当竹子的使命，自然是滑稽可笑的。是的，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之时，皇帝也不能保全妻儿，此时的贵妃不是牡丹、不是解语花，是一棵易折的骨节草，要么死，要么逃命。
日本有杨玉环的坟墓，山口县久津被称为“杨贵妃之乡”，影星山口百惠声称自己是杨贵妃的后裔。杨玉环真地逃过死劫了吗？死里逃生、背井离乡的她，在日本的温泉中洗过“凝脂”吗？前些年，我到过骊山，那里的温泉干涸了。

水呀水

朋友问我旅游日本的观感。我说：一是干净，地干净，水干净。二是安静，马路上听不到鸣笛的，饭店里没有喧哗的。朋友说，干净什么，有核辐射！
恐怖的核辐射，这倒的确是令人担忧的。日本是世界上唯一受到核武器打击的国家，2011年又发生了福岛第一核电站因地震发生的核泄漏，真是阴影重重。前些年读高中的孩子很想去日本学习，我们担心核辐射没有支持她。
但这几天我目之所见的日本湖泊、河流、海水确是清澈的，有种莹洁的透明感。
常言道：好山好水好地方。有水，人才能生存；有好水，人才能灵秀；逐水而居，不仅是人类的选择，也是一切生灵的选择。
我国大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对于水资源的污染与破坏就已经呈上升趋势，此后几乎愈演愈烈；那本来清凌凌的水，泛起黑黄的泡沫与刺鼻的臭气。虽呼吁之声不绝于耳，法制条文字迹斑斑，一些遵纪守法、良知未泯的地区，保存或恢复了青山绿水的自然之美、自然之赐，但从总体上、根本上看，这一伴随工业化降临的恶果并没有得到有效而明显的遏制与改观。
没有清洁安全的饮用水，已经威胁到生命安全，世代聚居、生存的地方，因为水源的问题变成了险地危城。善待保护水资源，就是善待保护人类自己。看一个地方的幸福指数和宜居指数，看看那里的水质，便大致不错。
我们由芦之湖前往忍野八海。芦之湖，箱根山的火山湖，一片澄净，波光粼粼，早起的钓客荡出两艘小船，在朝晖中懒懒地荡漾。他钓到鱼了吗？是黑鲈鱼还是鳟鱼？过这样日子的人，真让人羡慕。
忍野八海，富士山麓箱根地区的一个村子、八个池子：御釜池、底无池、铫子池、浊池、涌池、镜池、菖蒲池和出口池。
忍野八海，日本有力有效保护水资源的代表，犹如国内的丽江、九寨沟、云台山。
在过去的农村，差不多哪个村头都会有一个水塘，那水塘里的水也跟这里的水一样清；可惜现在都没了，——盖了房子，填成庄稼地，被垃圾淤死。
今年早春我去过一个据说要保存的古村落，坐落于山脚，石头房子、老磨盘。桃花在院里院外、街角路旁，艳艳地绽放；少人走的老街巷，荠菜、车前子、小蓟绿莹莹地生长，安静美好。只是村里的水塘败坏人的兴致，浑黄污浊，让人担心夏季滋生蚊蝇。
在忍野，设有专门供游人品尝泉水的地方，伸进水池中央，饮水台上摆放着长柄木勺，游人大都以手掬水而饮。我也是，水润口齿，的确凉森森的，并无甜味。
池中游弋的鱼，大概是日本锦鲤吧，看得十分真切。一种银白色的鱼，几乎是透明的。蓝天白云倒影在水中，那鱼也就像在蓝天白云间漫游了。“皆若空游无所依”，一千二百年前柳宗元笔下的清潭游鱼，就在今天我们眼前了。
多亏我来自拥有天下第一泉的济南，来自山东半岛，熟识了泉水之清与大海之蓝，不然真会被忍野的“日本名水” 给“闪”晕的。
在车上，我还注意了路旁、林间、村头的河流，虽不十分真切，至少没有我们常见的水中漂浮物：各色塑料垃圾袋、废纸、烟盒、烂菜帮子，没有黄色的泡沫膨胀、堆积。
在皇居外苑二重桥在大阪公园，我看到的护城河也是一种淸可鉴人的水，水底荇草悠悠，深处远处泛着翡翠般、琥珀般诱人又清凉的光泽。护城河畔，有古树伸展粗壮的枝桠，并把大片大片的绿荫映入水中。
这水这树所构成的静谧，与稍远处的皇宫、天守阁，给人一种悠远的历史感，人仿佛刹那间离开了现实。今日之水必不是往昔之水，然而这水仿佛可以把过去与现在连接起来。我希望它还能通向未来。
旅行团四个晚上换了四家宾馆居住。每家宾馆的客房都显狭窄局促（这让我油然而生自豪感，还是我泱泱中华土地广阔，客房宽大敞亮），但水使用方便。洗手池的温水、洗澡用的热水都是充足的。冲便器蓄水量大，绝无冲洗不净的后顾之忧。淋浴喷头的水量很大，冲劲很足，有按摩皮肤的功效，却让人不忍心长时间使用，怕费水呀！
使用过可喷水冲洗的坐便器后，我能理解春节前后同胞们赴日购买马桶盖的热情了，桶盖又能加温，又能用水冲洗代替手纸，的确是人性化的设计。人性化的设计，人岂能不爱？

纠结

纠结有大有小，但都萦绕于心，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我们这次赴日的主要动因和目的是去见见女儿。女儿自去年秋天作为大三的交流生赴日本岐阜县留学，已有大半年了，过春节也没能团聚。这是分离时间最长的一次。
要见女儿，最直接的线路是直奔她的学校。然而我们不懂日语，又是第一次走出国门，签证之类的事摸不清程序，为省事便报团求助于旅行社。
接下来是旅行线路的问题。没有直达岐阜的，那就选距离岐阜近的。这又受到时间限制。上着班不可能请长假，我们需要利用一个假期。最终把时间定在“五一”假期前后，而这个时段的旅游线路只有“日本本州全景五日游”较为合适，第三天的住宿地是“名古屋周边酒店”，距岐阜较近。
线路定好后，用微信通知女儿。女儿很想吃家里做的炖排骨和水饺，盼着我们能给她带点过去。我们略知有海关检查这回事，便问导游，问百度，请教。导游称不能带，检查出来没收物品，说不定还罚款。百度介绍说水饺是可以带的。
那就带点水饺吧，撞撞运气。肉、菜都包在面皮里，不会散发多大气味。可是第三天才能见到女儿，水饺会不会坏掉，不是冬天了。女儿说可以放到旅馆的冰箱里，日本旅馆的房间都配有小冰箱。
什么饺子馅保鲜时间长呢？女儿指定白菜肉的，其实这个季节的白菜已大不如隆冬时节的好吃了。最后商定：荠菜肉的。这荠菜是我们早春时开车去长清看油菜花顺便采来，洗净水焯后，冰冻起来的。
早上五点出发，午夜包水饺，尽量晚点包。水饺凉透后分装两个饭盒，掖在两个包里，以备查出一个，还有一个。
我们此行好像不是旅游，而是为了给“敌占区”的亲人送饭的。在候机厅，导游强调不准携带这样那样的物品，说日本海关有警犬，什么都能嗅得出。
出中国海关，安然通过。
进日本海关，安然通过，并无警犬。
我们终于松了口气，可以背着两盒中国水饺行走在日本的土地上了。
和女儿约定，在爱知县高滨市衣浦酒店见面。她是下课后坐车来的，原说八点能到，结果九点才见了面。幸好酒店有空房间，她电话预定了一间，她住九楼，我们住七楼。
孩子不瘦，脸色也好。只是刘海盖住了脑门儿，不似从前的发型，能张显聪慧的明亮的前额。孩子的审美自有其道理，自个儿高兴就成。
水饺没坏，我们一到旅店就马上放冰箱或通风处的水饺没坏，滋味当然与刚出锅的热水饺不能比。但依然是正宗中国水饺的滋味，妈妈水饺的滋味。
女儿坐在床头吃，吃得很香，一脸满意。我拿相机给她拍了几张“吃相”。
女儿吃了饺子，我们觉得日本此行的目的，完成了大半。我们原想能让孩子跟着我们的旅游大巴（还有几个空座），去京都的清水寺一同游览。导游们不同意，加钱买座也不同意，称日本司机不会允许，他们“死脑筋”。
我们只得听导游的，让孩子自己找车，约定大约几点在清水寺见面。依据导游的时间表，我们约好下午两点见。不想旅行团提前了近一小时到达清水寺，在此地的旅游时间是一小时，也就是说女儿按原计划赶到时，我们就该坐进大巴车，走了。用微信联系女儿，让她尽量提前赶来，可以打个出租车。但她虽是父母的天使，却没有翅膀。我们只好等待，天热，出汗。
还好啦，有十来分钟的见面时间，请一位日本游人给我们在清水寺的大门口拍了合影。没能同游清水寺，能在景点合张影，也算圆满吧。
十分钟后，在熙攘的人群中，与女儿再见，她回岐阜，我们奔大阪。
我觉得口干，在自动售货机买了瓶矿泉水。刚才，路过许多特色小吃店（这条街道让我想到济南的特色小吃街——芙蓉街），问女儿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她说不要。这不像小时候了。
大约两小时后，收到女儿短信称“我到家啦”。这几个字让我愣了一愣。家是什么？父母所在的地方才是家，女儿用词欠妥。再一想，也好也对，“四海为家”嘛，如真能把暂居之地当成家，既来之则安之，不正是父母所祈愿的吗？
我们这个三十八人的旅行团，成员都来自礼仪之邦山东，总体素质还不错，尤其年轻人的表现。可是仍有让人感觉遗憾的表现。比如不排队、抢座、争食（一位被导游戏称为相扑运动员的中年团员，三下五除二把一条鱼吃得只剩了鱼头，那可是供十个人品尝的呀）。
中日两国关系特殊，日本法西斯发动的侵略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过深重灾难，民族感情的伤口太难弥合、平复了。中国自强的目标正在实现之中，世界上包括日本所有先进的科技与管理，我们都应该虚心学习，固步自封没有出路，光会骂娘是弱智、弱者的表现。作为一名中国人在日本，真的应当自觉保持良好形象。实际上，如果不是为了看望女儿，我是不会将踏出国门的第一站选为日本的。
我在平和公园，望着雪白的释迦牟尼舍利塔，和似乎不远处的富士山顶，想到和平应该是所有国家百姓的衷心期盼。统治集团利益、战争狂热分子、军国主义阴魂，是与这样的期盼背道而驰的，是制造人类灾难的渊薮与罪魁。公园内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钟楼，里面悬挂着“和平之钟”，撞几声钟吧，“祈世界平和，祈国土安稳”（公园白色大门两侧正书写着：“祈世界平和，祈国土安稳”，犹如对联）。日本多地震，据说倘若富士山大面积火山喷发，对日本将是毁灭性的；据电影《日本的沉没》所言，如果海底发生大地震，这个岛国将滑向马里亚纳海沟。自然不可抗力自然不可抗，人为的战争总是由人发动的。
有首好听的歌，据说是由翁倩玉的父亲依据日本民谣填词改编的：
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呀
多少祈祷在心中
让大家看不到失败
叫成功永远在
让地球忘记了转动呀
四季少了夏秋冬
让宇宙关不了天窗
叫太阳不西冲
……
祈祷人类永远活在和平的春天里！

201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