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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遵义

作者:杜文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714      更新:2014-12-22

 
一 亲近长征


       就在我回眸一望的时候,看见了镰刀斧头。
       屏住呼吸,脚步随心跳一同停滞。大地和天空仿佛全都静下来,四野莽莽。
       然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语。遵义,真的是你哦。遵义,我抵达了你的心脏。
       那一刻,正漫步在湘江桥通往红军街的路上,头顶有星形和条状的灯饰,再高处,自然是稠密的枝叶。
       真那样的,静静的,痴痴的,毫无征兆的,停在慢坡上,回眸的样子。
      心语像火一般,燃烧、升腾、缭绕。盈盈而去,渐行渐远,从高处滑翔而去,天籁一般,逶迤到久远的记忆里。
      薄薄的忧愁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也许是大山孩子的共性,对山外世界充满了饕餮之心,唯一能获得知识的是课本。每有课本,总是对图片更加欣喜。天安门城楼,延安宝塔山,遵义会议会址,西双版纳独木成林。抚摸得久了,连图片边沿的围墙、溪水、树木、新月,都搁进脑海里,主人翁一般,不离不弃。
       大学毕业以后,再次回到大山褶皱中,从早到晚,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却见不到日出日落的景致,更不明晓地平线的模样。太阳和月亮像约好似的,统一口径,步调一致,总是在如日中天和明月高悬的时候才让山中人一睹芳容。家乡的山太高了,遮蔽了人世间太多丰饶。幸运之至,我读到了《西行漫记》《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时隔多年,依然记得阅读时的惊愕、惊讶、惊心动魄。后来,也接触过书写长征的作品,甚至大量同题材的影视作品,记得住的观点和章节已经不多了。再后来,对此类文学作品和战争片逐渐失去了兴趣。
       我不知道自己的症结在何方。
      终于来到遵义会议会址,那栋二层砖木结构小楼,那些漂亮坚毅的圆柱,宽宽的走廊,在今天看来依然豪华气派。楼下那株生机勃勃的绿树,亲切、亲和、亲近,与童年记忆不差分毫。
       会议室宽大明亮,陈设却异常简单,一张条状长桌,一些椅子围在四周,桌下一个圆形火盆,屋顶吊着一盏煤油灯,窗上有彩色玻璃,墙壁上有当年红军留下的标语。
       红军在遵义城停留十二天,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这里召开,1935年1月15日至17日,每天傍晚开会一直到次日凌晨结束,这就是著名的遵义会议。
       在此以前的三年时间里,毛泽东被边缘化,红军的最高领导人是博古、李德、周恩来组成的三人团。湘江一战,红军从长征初期的八万多人,锐减到三万多人。
       路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仗不能再这样打下去,红军的出路在哪里?
       在崎岖的转战路上,两架竹竿担架如影相随,担架上躺着王稼祥和毛泽东。王稼祥在第四次反围剿战役中腹部受伤,弹片还在腹中,毛泽东疟疾缠身,只能躺在担架上行军。
       两人的最初相知,是长征前的一次交谈,那一次谈的不是战争,而是文学,文学使两颗伟大的星辰碰撞出伟大的光辉。遵义会议前的通道、黎平、猴场会议,是遵义会议的前奏,为遵义会议的顺利召开从思想上和舆论上奠定了基础。尽管如此,毛泽东才刚有发言权,要想改变红军现状,就得精心策划,深谋远虑。
       谋略在行军的担架上逐渐形成。
       遵义会议在看似波澜不惊中如期举行,王稼祥照样是被抬进会议室的。会议认为,第五次反围剿和长征初期军事指挥上的错误应由三人团负责,博古、李德应负主要责任。会议交锋非常激烈,毛泽东得到了王稼祥、张闻天、周恩来、朱德等人的支持,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会议决定取消了博古中央总负责人的职务,取消了李德军事顾问的职务,选举毛泽东为中央政治局常委。成立了由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组成的三人军事指挥小组,结束了李德、博古对红军的军事指挥。
       刘伯承在他的《回顾长征》中,有这样的记述:遵义会议以后,我军一反以前的情况,好像忽然获得了新的生命,迂回曲折,穿插于敌人之间,以为我向东却又向西,以为我渡江北上却又远途回击,处处主动,生龙活虎,左右敌人。
       在前围堵后有追兵的长征路上,中国工农红军召开了这次大转折会议,遵义会议真的如此神奇,如有天神相助,红军从此走上了一条胜利之路。
       如此祥和的遵义十二天是怎样赢得的呢。
       杨尚昆回忆说,要保障遵义会议顺利召开,得有十天半个月的平静期,没有战事,不打仗,在时间安排上,周恩来做了精心部署。
陈云在《随军西行见闻录》中记载:我以驻军有暇,曾步游遵义全城。遵城酒肆中颇烧川菜滋味,我亦同二三人去过一次,回锅肉、辣子鸡、及各种泡菜,均烧川菜,且价极廉。
       何涤宙将军的《遵义日记》开篇就是:我记不清哪一个月哪一日,只因为遵义十天的生活,是在长征的行军生活中划分出来的,所以到现在还是深刻地记忆着。这十天中没有行军的事,没有打仗的事,享受着城市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是一年零一个月的长征生活中一段特殊生活。
       何涤宙将军还详细的记录了他与战友一道在遵义城上馆子吃辣子鸡,随着进馆子次数越来越多,鸡肉越来越少,白菜越来越多的旧事。到裁缝铺做大衣被裁缝多占了皮子,与中学生篮球比赛,同女学生联欢等。
       读这些文字是一种享受,一种久违了的真诚和真切。所有美好的艺术都离不开真实,既便是大的虚构作品,也需要真实垫底。
       从神坛回归人间,这就是我对《西行漫记》等作品的喜爱,对粉饰过的高大全形象不屑的缘故吧。
       历史,有大气磅礴气壮山河的宏大场景,也有家常细微的小小故事,如同大海与浪花的关系。
       亲历遵义,就是亲近长征,走近中共党史,走近中国现代史。回顾那些生死攸关的重大历史事件,缅怀那段曲折历程的时候,更多的是总结经验教训,古为今用,梳理人生,对和平年代生活愈加珍惜、热爱、呵护。


二 相约遵义


       中国有两条叫湘江的河流,一条在湖南,一条在贵州遵义,两条湘江贯串了王道金整整一生。
       王道金是江西兴国县人,1930年的一天上午,天空晴朗,鸟儿歌唱,母亲把一双布鞋穿到他脚上,再递一双到他手中,嘱咐他:当红军要行千里路,穿上娘的鞋,保儿一路平安。
       15岁的他从此参加了红军。
       这一别,竟是永诀。直到1953年,王道金携夫人回到家乡,祭奠父母亡灵。
       踏上漫漫长征路的时候,王道金与许多战友一样,抓一把泥沙于怀中,鞠一捧清水于瓶中。于都的泥沙和清水陪伴他强渡湘江,四渡赤水,爬雪山过草地,直到延安。并随他一道参加了辽沈战役、平津战役,解放了北京、广东,最后一直打到海南岛,还参加了抗美援朝。几十年过去了,王道金在遵义的家中,还珍藏着两个小小玻璃瓶,从褪色的红纸条上依然能看清几个字:于都长征出发地的沙和水。
长征途中,王道金所在的连队是湘江战役的先头部队,湘江战役是长征中最残酷的一战,战况之惨烈,常人难以想象。在敌人密集的火力攻击下,子弹呼呼,擦肩而过。过浮桥时,两位战友倒在王道金身旁,他无法顾及牺牲的战友,只能向前。正向对岸射击,又有人倒下,王道金一看,是同村人。激战打了五天,八万多人只剩下三万多。王道金所在连队100多人,只剩下30多人,点名时指导员总要把牺牲的战友名字先念一遍,每当听到阵亡者的名字,他都特别难受,特别不舒服。
        1935年1月,红军进驻遵义。遵义是红军长征从江西出发以来经过的最大城市,人口大约两万多人,作为黔北要地已显示出一些繁华气息,刚升任警卫连长的王道金带着几名战士进城参观,街道两旁买卖丰富,人群三三两两,自在悠闲,一派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对红军非常友善。这让常年厮杀疆场,转战南北的王道金非常震惊,恍若进入世外桃源。家乡的炊烟,母亲的期盼,田园牧歌,仿佛就在眼前。在这里,他依稀觅到了家的气息。
       无独有偶,穿城而过的河流也叫湘江,年轻的战士自然欣赏到了湘江的风姿绰约,婉约静美,此湘江并非血流成河令人后怕的湖南湘江。在遵义这条涟漪轻轻,清风习习的湘江畔,他的心得到了奇异的抚慰。或许是深思熟虑,或许是随口而出,仿佛是对战友,仿佛是自言自语。等革命胜利后,我就来这里工作。
       所以,当1958年中央号召部队支援地方建设,王道金如约一般来到遵义担任领导工作。直到现在,近百岁的王道金老人,在家人的陪伴下,常常到湘江边看看流水,晒晒暖阳。
       在遵义,还有一位健在的老红军李光,他也是祖国大地上为数不多的活着的红军之一。
       1920年8月,李光出生在遵义,从小就失去父母成为孤儿,四岁开始流浪,八岁到遵义县团溪镇为地主家放牛,吃不饱穿不暖是少年李光的常态。1934年,中国工农红军突破乌江天险,继而进驻遵义城,14岁的李光第一次见到不欺负百姓的军队,抱着吃饱饭的想法参加了红军。
       他在解放战争后期的剿匪战役中身负重伤,新中国成立后不久转业回到家乡遵义,一直担任领导职务,65岁离休。
       离休后的李光老人并没有闲着,常常到红军山为来自各地的游客、学生、部队官兵义务讲解长征故事,激励年轻人发扬红军精神,建设美好未来。每年拿出一部分离休金捐给需要帮助的学生和老师,为学生捐衣捐被。为了感谢李光老人的支持,桂花小学更名为李光小学。他还担任了红花岗区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顾问。
       一次他去李光小学,经过桂花村瓦厂附近,听到一个妇女在哭泣,一问才知道这位李姓妇女丈夫病逝,一个人拖着几个孩子,生活十分困难,偏偏家中耕牛又病死了,绝望中的妇女痛哭起来。见此情形,李光当即掏出500元钱交到妇女手中。
       熟悉李光老人的人都说,这种事在李老那里就不是什么事,只是家常便饭。不熟悉他的人以为,他的子女肯定非富即贵。现实生活中,李光的六个子女没有一人是国家公务员,全部在企事业单位工作,有的退休后,退休金不足1500元。他很少把钱花在子女身上,只在孙子辈考上大学才送两三百元的红包。家人埋怨他时,老人就说,总比吃不起饭的人强多了,与牺牲的战友相比,咱们算是幸运的。
       2000年李光老人被确诊患直肠癌、重症胰腺炎、白内障、皮肤癌等重症疾病,他一边与病魔抗争,一边继续竭尽全力捐资助学。
       2013年12月1日,我在遵义红军街一栋两层小楼,拜访了李光老人。
       老人穿着一套暗红格子居家棉衣,坐在一楼房檐下晒太阳,残疾的右手握着一根拐杖。李光的女儿拿着我的名片特意告诉老人,我从陕西来。老人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精神矍铄,声音清晰易懂。
       他告诉我说,随红军到达延安以后,在抗大学习了几个月,抗大就是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1938年离开延安,转战太行山,此后再也没有回过延安。那个时候经常能见到毛主席、周总理、朱德、邓小平等,到西柏坡以后,就没有见过毛主席。延安养育我们十三年,当年老百姓生活艰苦,对中国贡献很大,从电视上看延安变化不大,还有那么多窑洞,西安变化好像大一些。当年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住过几天,炊事员给彭德怀的饭菜稍好一点,彭德怀批评了炊事员。
       说着说着,忽然间戛然而止,老人像是想起什么,侧过身来,望着我,极其认真的问我:那条河还有水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延河,立即回答他:有的,只是没有你们在的时候清澈了。
       老人像是叹息,又像自言自语:那个时候河上没有桥,后来建的那座桥是周总理亲自关照过的。
       我哦了一声,算是明白。问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延安看看。
       他似乎笑了一声,缓缓说道:连做梦都想回延安,以前太忙,出门要申请,过了八十岁乘飞机得带医护人员,飞机也不能直达延安。
       老人话锋一转,继续说:昨天去了茅台镇,这几年茅台镇变化很大。
       望了一眼他残缺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想问有没有人找他签字,话到嘴边变成了,有人请你讲话吗?
       他说:没有讲话,有人跟我合影,就合影了。
       然后他自说自话,滔滔不绝。每天一早一晚都要看新闻联播和贵州新闻,国家领导人各有各的想法,但都没有脱离改革开放的思路,历届领导人中,最伟大的还是毛主席。习近平也很好,加大反腐力度,养老、医保、土地方面都有改革。这些年遵义变化很大,国家对遵义投入资金多,来遵义的人很多,博古最小的女儿来看过他,朱德的重孙子也来过,看见他们很高兴,他们年龄也大了,有的都退休了。
后来我问老人:你的牙齿很好哦。
       老人笑呵呵的说:假的。
       与老人交谈完后,随老人的女儿参观他家,墙上挂着老伴的遗像和几张家人合影。客厅一圈白色皮沙发最为抢眼,算是李老家的奢侈品。老人的卧室在二楼,阳台上有一张躺椅,椅背上展着一件军大衣。金色的树叶从窗户伸进来,轻抚躺椅的扶手。放眼望去,窗外是幽静的遵义公园,公园边上,碧绿的湘江蜿蜒而去。


三 迎着歌声的方向


       禹登荣是老三届中耀眼的花朵,漂亮、雅致、羞涩,这是一个女孩子最骄傲的资本。更要命的是,她竟然还是成都科技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才貌双全的女人在世界上走一遭,不会白来,总是裹挟着故事,仙风道骨般翩然而至。
       大学毕业以后,她被分配到遵义一家保密单位,成为一名技术工程师,也许是经常与军代表打交道的原因,夫君是一位军队干部。
       优秀女人与平凡女人最大的区别大概只有一条,前者总渴望心灵和身体同时放飞,无论多大年龄,无论何时何地,想飞的热望从不减退。后者与日月相伴,孜孜不倦,每天过着同样乐呵的生活。
       禹登荣每天清晨六点多钟乘公交车上班,月月如此,年年不变。2007年55岁还差三天的时候,依然在公交车上,随公交车穿梭在绿树掩映的遵义城里。倏忽间,她泪如雨下。
       还差三天就55岁了,还差三天就退休了,就要被社会淘汰了,就此跨入老年人的行列了,而她好像还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
       几乎没有思考,就从车上跳下来,旋风一般折回家,拿上户口本就往医院赶,医务人员对她说:55岁就不能献血了。
       她把户口本递给对方,用眼睛告诉人家:还差三天55岁。
       医务人员问她:准备献多少血。
       她说:能献多少是多少。
       在友好的交谈中,不知不觉输满了400CC的血袋。
       后来,她写了一篇文章叫《55岁生日的纪念》,发表在《遵义晚报》上。
       刚退休的那几天,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惶惶不可终日,仿佛一只失去目标的百灵鸟,懒懒散散,四处游弋。
清晨,信步来到红军山下,阵阵歌声飘来,迎着歌声的方向,踏歌而去。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悠扬,那是一首高亢美妙的《再唱山歌给党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与共和国同呼吸共命运,又在国家责任重于泰山的保密单位耳濡目染几十年,家国情怀,爱国意识自然高于常人。
       她在歌声中回味、遐想、喜悦,歌声让她忘记纷扰,顿觉宁静。那么多同龄人在放声歌唱,那么多笑脸像花儿一样开放。很快,她就成为业余合唱团的一员。没过多久,又发表了《红军山上歌飞扬》,讲述自己退休后的快乐时光。
       从2007年退休到现在,禹登荣每周固定几天,到红军山下的公园长廊参加合唱,有时候也到湘江边的绿荫下,或者红军街长廊演练。当然,出来参加活动以前,先要照顾好老父亲。
       2013年12月初,我在红军街长廊见到禹登荣的时候,优雅的她依然可亲可爱,举手投足间洋溢着遮掩不住的幸福。
       禹登荣告诉我说,他们马上要参加国际志愿者日纪念演出和毛主席诞辰120周年演出,演出的时候要穿红色连衣裙。
       禹登荣特意向我介绍了合唱团团长罗光华,她把罗光华从跑马溜溜的山上,轻轻拽到我面前,一转身,笑容可掬的飘进歌声里。
       罗光华和禹登荣属于两个类型的女人,一个宛若茉莉,一个仿佛云彩。两个女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漂亮。无论男女,无论何种年龄阶段,漂亮之人都有独特魅力,罗光华和禹登荣,就属于在任何场合都魅力四射的女人。
       如果说禹登荣是属花的女人,罗光华一定属风。
       风一般的罗光华,噼里啪啦几句,就把合唱团的前世今生道了个底朝天。
       2004年女儿到美国学习,罗光华和老伴到北京帮女儿看房子,闲得无聊到景山公园晨练,看见一帮老人在那里唱歌,性格开朗的两口子,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形式,并把景山公园合唱团的《革命歌曲大家唱》歌本带回遵义。此后的数年间,他们的歌本都来自北京,已经是第九本了。
       经过仔细走访挑选,发现红军山下的长廊不错,起初只有她和老伴两人,没过几天就增加到十多人。没有歌本,在毛边纸上抄好歌曲,挂到廊柱上供大家唱。没有乐器,买来萨克斯让老伴伴奏。再后来,合唱团人数增加到300多人,女士居多,男士偏少,长廊容纳不下,演出时阵容太过庞大,一个团只好分为三个团,变成了凤凰激情合唱团、红军山激情合唱团、遵义市激情广场合唱团,每个团有相对固定的合唱时间和地点。
       此时,他们这个团来到红军街长廊演练,指挥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士,动作娴熟,挥洒自如,乐器不但有萨克斯、笛子,还有手风琴、二胡,四五十位男男女女分坐在长廊两边,精神饱满,声情并茂,正在演唱《遵义会议颂歌》。
       歌声将我送到红军山下。
       红军山是人们对遵义烈士陵园的尊称,陵园坐北朝南,前临湘江河,后靠葱茏翠绿的凤凰山,与当年红军鏖战的红花岗老鸭山遥遥相望。
       拾级而上,只见满山青松翠柏,在陵园顶端的平台上,是一座气势雄伟磅礴,造型新颖别致的红军烈士纪念碑。碑的正面,是邓小平题写的“红军烈士永垂不朽”八个大字。碑的顶端,是巨大的镰刀锤子标志。碑的外围是一个大圆环,镶嵌着28颗闪光的星星,象征着中国共产党经过28年艰苦奋斗,取得了全国政权。大圆环由4个红军头像托着,分别是老红军、青年红军、赤卫队员、女红军形象,寓意红军威震四方。圆环内壁是4组汉白玉石浮雕,内容是强渡乌江、遵义人民迎红军、娄山关大捷、四渡赤水四组长征示意图。
       纪念碑后面高一些的山上,一座巨大的红砂石墓茔掩映在树丛中,里面安葬着红三军团参谋长邓平同志的骨灰。不远处还有一座青石圆坟,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书“红军坟”三个大字。里面葬着一位当年为遵义人民治病而惨遭反动派杀害的红军卫生员。红军坟下边,塑立着一座红军女卫生员正在给一个男孩喂药的铜像,铜像腿部和双脚被游人摩擦得金光灿灿,我也伸手在女红军腿上轻轻抚过。
       再高处,是一组长长的红军英烈墙,上面镌刻着红军长征经过贵州牺牲的一千多名烈士的名字。名字按照姓氏笔画顺序排列,在杜姓烈士中,有三个名字明显是三兄弟,或者三个堂兄弟,名字中只有最后一个字不同,年龄从19岁到27岁不等,来自江西省同一个县同一个村。
       在其他姓氏中,又见到了这样的名字,同村同姓同排行,这让我心如刀绞,寒意嗖嗖。
       我在英烈墙前徘徊良久,驻足不前,清风徐徐,鸟儿婉转。
       忽然,一阵歌声由远及近,迎着歌声望去,原来是一群欢天喜地的孩子正向这边跑来。


四 杨柳街慢板


       那天从老红军李光家出来,走在青石板铺成的杨柳街上,电视连续剧《北京爱情故事》的插曲《滴答》若有若无,轻盈飘逸。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时针它不停在转动,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小雨它拍打着水花……
       似乎一直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街道上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就那么走着,一直走着。
       很长时间,我不清楚自己在何方,要去什么地方,似乎又不想去什么地方,似乎想一直走在这样的街巷。
       实际上,一到遵义就住进大转折宾馆,大转折位于红军街与杨柳街交汇的地方,李光老人家就在大转折宾馆对面。红军街是一条商铺云集的商业街,街头牌楼上的“红军街”三个字,由张爱萍将军题写。
       与热闹的红军街相比,杨柳街显得优雅别致,红军街的激情与杨柳街的舒缓,恰似音乐中的快板与慢板,融会贯通,相得益彰。
       自从踏上杨柳街第一块青石板,就发现这条街与众不同,既不特别幽长,也不特别宽泛,却无处不散发出一种光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仿佛每一块墙砖,每一处飞檐都浸润着故事。所有故事都比我年长,都超出了我的想象。
       走进杨柳街,一个个特殊符号迎面扑来,遵义会议陈列馆、红军总政治部旧址、红军遵义警备司令部旧址、苏维埃银行旧址、天主教堂、文化小学等等。
       我在杨柳依依的清晨和黄昏,享受着青石板传递出来的曼妙,享受着糯米豆面饼的芳香,享受着朗朗读书声。似乎是有一些醉了,有一些欣喜,有一些羡慕,有一些留恋。透过薄薄淡淡,氤氲缕缕的晨雾,透过金色的银杏树叶,我看到了一个璀璨的世界,一段悠久的历史。原来,杨柳街是历史文化名城遵义的一个缩影。
       旧时的杨柳街住着遵义的大户要员,从这里走出了遵义最早的赴法勤工俭学学生,最早的黄埔军校学员,当地著名的文史学家和书法家,国民党立法院院长,贵州省政府主席兼民政厅厅长王家烈的亲戚朋友,红军长征时期,王家烈就是黔军总指挥。文化小学的前身也由杨柳街一位富商创建,百年传承中,成为黔北名校,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优秀学子。
       无独有偶,在日本帝国疯狂侵略我国大好河山时,浙江大学的师生也将遵义,将杨柳街视作保存中华文化薪火传承的避风港,同时也赋予了杨柳街更加丰富的文化元素。战火中,浙江大学的师生追随红军前进的步伐,从浙江千里跋涉到贵州,将遵义和湄潭作为落脚点。不但浙大的女生宿舍落户在杨柳街,连当时浙大校长、著名气象学家、地理学家竺可桢,还有一批著名教授也住进了这条清幽的街巷。杨柳街见证了他们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仍然坚持不懈地为我国科学文化发展奉献的情形。
       1940年至1946年,浙大在遵义七年,对浙大和遵义都是关键的年份。离开杭州时,浙大仅有3学院16学系,返回杭州前夕,已有6学院25学系。西迁遵义的岁月,浙大由一所普通大学崛起为全国著名大学,浙大当时被誉为东方剑桥。
       竺可桢在遵义不但悉心研究学问著书立说,为浙大培养出大批爱国学生,还收获了一份恬静的爱情,这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显得愈加弥足珍贵。
       1938夏天,竺可桢的夫人和次子因缺医少药病逝,冒着日机轰炸,历尽战乱的艰难险阻,身心疲惫的校长带着一双儿女与浙大师生一起来到遵义。经李四光夫人介绍,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陈汲女士结婚,她也是著名教授陈源的胞妹。陈女士辞去公职,来到遵义,一心帮助丈夫,全力培育子女,成为竺可桢的终生伴侣。
        竺可桢有记日记的习惯,遵义的物候、天气、雨水、风向都一一记录,院中的山茶、棠棣、梨花、梅花、樱桃等等,花开花落,落英缤纷,都进入竺氏文中。竺可桢和浙大一起,在遵义度过了相对安宁平和的时光。
       多年以后,遵义人民为了纪念浙大西迁,纪念校长竺可桢为遵义乃至整个贵州文化教育所作的贡献,把一座横跨湘江的桥命名为可桢桥。
       在遵义,浙大教授,著名画家、文学家、翻译家和美术音乐家丰子恺,结束了惊魂不定的逃难生涯,精神渐渐松弛下来。精神紧张时一般不生病,一旦放松,就病魔缠身,丰子恺在遵义差点丧命。病愈以后,丰子恺进入创作丰产期,创作了大量作品,编绘了一部《子恺漫画全集》,抗战后在上海出版。
      丰子恺一家在遵义还迎来了一件喜事,大女儿在这里完婚,结婚证由丰子恺用毛笔在一张粉红色的纸上所画。证婚人是著名教授苏步青。
       史学家张荫麟在遵义获得了难得的著述时光,开始撰写《中国史纲》。每写一篇文章,总是几晚不睡,直至文章一气呵成,才大睡几天,饱餐几顿,找朋友谈笑开怀。后来他大病不起,校长竺可桢陪他到贵阳治病,终因医术匮乏,37岁的张荫麟英年早逝,长眠在遵义这块古老又宁静的土地上。陈寅恪、朱自清、钱穆等名家纷纷撰写诗文祭悼这位史学家,蒋介石也送了赙仪,以表哀悼。
       浙大西迁、陆军大学和步兵学校迁遵,滇缅公路打通,以及大批文化人路过暂住遵义,遵义的文化生活,风俗人情也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变化。
       浙大女生最早在杨柳街穿起了旗袍,遵义的贵夫人和名媛们纷纷效仿。丁字口有了第一家电影院,电影明星阮玲玉、蝴蝶的名字在遵义逐渐传开。遵义人早年对子女上学比较保守,很少有人上大学,哪里出了大学生,县长都要设宴祝贺。浙大迁遵后,视野开阔的富商老板,请浙大的学生给孩子补课辅导,接连有子弟考上大学,并有考上浙江大学的学生。
       最早在湘江上游泳课,被当地百姓所不齿,女生在湘江游泳常常被赶上岸来。六七十年后的现在,同样在这条江上,每年由政府出资,在湘江举行独竹漂表演,成千上万的市民和游客前来观光欣赏。表演者和观众中,或许就有当年浙大师生的后代,或者驱赶游泳者的后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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