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开沉重的历史，我们的大客车摇摇晃晃开始朝下坡走了，两边山上又渐渐葱绿起来，我感觉之前狭堵的胸腔里又开始充满了人间的氧气，原来，据相关资料记载，在西藏 日喀则境内,喜马拉雅山脉被“砍”了四个缺口，这些缺口最终形成了日喀则的“四大名沟”：吉隆沟、樟木沟、嘎玛沟和亚东沟。这四条沟全都发源于雪山，海拔从5000多米骤然下降到3000以下，河水在低处流到尼泊尔或印度……其中亚东，藏语叫“卓木”，意为“旋谷或急流的深谷”，相传约在500年前，得道高僧瑞巴尕布活佛为了传承与弘扬佛法，从佛法地域一路西行，穿越高山、峡谷、急流仙游来到很高的山上，将顶戴礼帽投郑于空中，同时口中念念有词：“愿你自由飞翔，落在一个美丽的地方”。继续前行的时，瑞巴尕布活佛在上亚东吉隆彩，这个地方寻见其投郑的帽子，遥望南山片浓雾笼罩下，无垠的桦树林尽收眼底，随之感叹：卓木所在地啊！卓木得名便由此而来……亚东县辖区有两镇五乡，即帕里镇、下司马镇、下亚东乡、上亚东乡、推纳乡、吉汝乡、康布乡。全县地址程北宽南窄，北高南低的阶梯地貌，南北落差2000米，气候植被垂直变化明显，东与不丹接壤，南与印度交界，平均海拔2800米，著名的康布温泉就在亚东县内。那年，我和旦没在县城停留，经过一段颠簸的山路，翻过一个山口，直接随客车去到了康布温泉所在的康布村。

       那是被满坡森林簇拥的一个狭窄的山沟。

       据说温泉区域面积约5万平方米。在山沟东侧山坡上，分布有14个泉眼，已开发利用的有12个泉眼，各个泉眼疗效不同，可治疗眼病、骨折、关节炎、皮肤病、妇科病、心脏病、胃病等多种疾病，相传去到康布温泉的最佳季节为春夏两季，特别是藏历7月时疗效更加。我和旦差不多是5月底到达的，也算是高原开春不久的好季节，当然我们没什么病，只是想到高原上的低海拔地区的天然温泉里好好放松玩一下，以解日喀则自由行的疲乏。

       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过了，太阳开始偏西，村子里很多蹒跚的老人、杵着拐杖的人们的身影被斜阳拉长，使整个村庄弥漫着与葱郁、美丽的大山不大相符的一种伤痛的气氛。我和旦背着简单的行囊，默默在小村里当时唯一一条柏油马路上走着，一面看街两边满是行走不便或者需要搀扶的人，心里不由有些紧张。走到一个桥头，我们找到了一个小餐馆，围着温暖的生铁火炉，我们吃到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水饺，之后我们四处寻找酒店，但都住满了，只在一所偏僻简陋的招待所里，找到了一间空房。但是房间很脏，我又带着旦去买拖把和扫把，

       打扫完时，天已经黑了，该是去泡温暖的时间了。而在这著名的康布温泉，相传很久以前，有一只翅膀折伤的老鹰掉到了这片温泉水中，它在水中扑腾了几天后，翅膀上的折伤竟奇迹般地愈合了，老鹰展翅重返蓝天后，康布温泉的神奇疗效从此名声远扬，许多架着拐杖来的患者在这里泡洗1~2星期，就能扔掉拐杖……夜晚的气候温暖而潮湿，还有蟋蟀在草丛里鸣叫，我穿了一款过膝的长睡裙，儿子穿着泳裤，我们拿着浴巾朝温泉区走去。按过去的习俗，泡温泉是不穿衣服的，但当时儿子在汉地上初一，他的观念里已经不可以接受。

       温泉池一个连着一个，有的在露天，有的在室内，但每个池子里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旦跟在我身后，不和我说话。我心里开始明白，把他带错了地方。他是一个骨骼正在发育生长的阳光少年，而康布温泉却是一个愈疗骨伤的胜地……

     “快看，好多拐杖！”传说果然不虚！我惊喜地指着堆在一个角落的一堆废弃的拐杖对旦说。

        每个温泉池旁都有泛着青蓝的灯光，温泉里蒸腾起来的水雾，从夜里望去，好像一团团载着病魔的妖怪。

        旦走到那堆扔弃的拐杖旁看了看，他不笑，也不理我，像是在生闷气。

       终于，穿过一个个狭窄的通道，有一个温泉池子里只有一半的人。

      “哇，水好热！”我弯腰把手伸到池子里试了一下。

      “姑娘，这个温泉水是专门治疗腰椎、颈椎病的，还可以美容，快下来吧……”温泉中的一位大婶笑道。虽然如白天所见，康布村满是远道而来的“病人”，但藏族人欢乐的天性并没有因此稍减。经过每个温泉池时，水里的人们都会向我们打招呼，都是满满的欢声笑语，所以我自己的心情到是还好。

      “哇喔，好舒服……”我拽起睡衣的裙裾跳到水中。因为长期写作，我的颈椎和腰椎的确不大好，但那夜，当康布温泉以它深情的水花旋绕我；咕嘟咕嘟从地质深处冒出来的水泡像精灵的眼睛抚慰我，我的周身上下瞬间感到了一阵阵奇妙的喜悦……

      “姑娘，泡康布温泉会变得貌如桃花的……”见我满脸幸福，几位大姐对我笑道。“康布”在藏语里与“桃花”谐音，所以大姐们的笑语里满是善意。

      “旦，快下水里来吧！”在水里和人们说说笑笑了一会儿，才想起叫儿子来。

      “普，（大意为“小子、小伙子或男孩”）下来吧，来泡泡……”大姐大婶们和着我一起向躲在暗中的旦热情地招手。旦却突然转身跑了。

      “不要担心，这里很安全的！”见我有些着急，温泉里的人们安慰我说：“小孩子不用泡温泉，我们来一趟不容易，好好多泡泡吧，儿子走不丢的……”

       也是，小小的康布村走不到哪里去，儿子最多回房睡觉去了……想着，我感到一阵解脱，便逐一跑去不同的温泉池，泡开了温泉。

       那晚真是开心啊！在温暖的池水中，在夜晚的星空下，认识了很多朋友，大家告诉我，若是家里有病人或骨折的人来泡温泉，可以提前到康布村藏医诊所咨询医生，了解哪一种温泉适合自己，一般来说，病人三周后就会完全康复，效果十分明显，温泉旁边被丢弃的拐杖、轮椅、担架、尿床都是最好的证明……

       那晚在温泉畔玩了三个多小时，朋友们请我喝浓浓的酥油茶，吃滚烫的红糖糌粑粥，还有牛肉粥、浓骨汤……这些都是泡温泉时必须的补给。一位大姐还叫我再来泡温泉时一定穿一个厚袍子或者大衣来，说泡过温泉全身毛孔都打开了，不能让冷风钻进去，要捂得严严实实睡觉，睡前用凉酥油封住太阳穴和百会穴，出一身大汗才好；每次泡温泉至少连续泡7天，三七二十一天最完美……

       在藏地泡温泉有很多讲究，何况藏族人的民俗里，把水看得格外神圣，视作万物的生命之源，所以不可以在温泉里洗澡、洗脚和说粗话脏话，要喜悦、心怀感激和虔诚待水，其中泡温泉更是西藏民间“水文化”中极为特别的。

2

       回到简陋的招待所，情况不太妙。儿子竟然没睡，气鼓鼓地等着我。

      “妈妈您就不怕我丢吗？也不送我回招待所。他盘坐在床上，很有审问我的架势。”

      “你在成都没有丢过，在这个小村子里怎么可能丢？”我笑道：“再说你那么聪明呀！”

       听我这么夸他，他立刻笑了。

      “你为什么跑了呀？”泡过温泉又吃了许多高热量食物，我感到全身酥软，特别想酣睡一场，而且连日坐车加重的腰酸真的全都好了。

      “她们都没穿上衣！”旦又急又羞，涨红了脸，说完就用被子蒙着头不理我了。我才想起来，温泉里是有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没穿上衣，按照习俗，其实我们都应该与含有大量矿物质的温泉水亲密接触的。记得在八十年代初，拉萨还很少有外地人来旅游，传统民俗保存的比较完整，我们去泡温泉，和现在完全不同，真是与水合二为一。

      “有没有蛇……”我刚要睡着，旦突然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问。

      “太黑了没看到啊！”我说完，曾经去日多温泉遇见温泉蛇的经历不由浮现眼前。

       日多温泉位于拉萨市墨竹工卡境内，相传那是龙女墨竹色青的故乡，所以很多水里都有蛇，尤其是日多温泉里，会出现西藏特有的温泉蛇。而墨竹色青，是一位龙女，西藏最有名的龙神。关于她的故事和传说非常的多，也有各种不同的版本。那晚，我给旦讲的是我喜欢的版本：

       五百多年前，有一天，六世达赖喇嘛从寝宫看到龙女墨竹色青正蜷缩在布达拉宫北面的左旋柳上，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原来自从她皈依三宝后，对佛法非常虔诚，常常带上大量供养到大昭寺朝拜佛祖，转经绕寺。仓央嘉措见她远道而来，如此诚心却在拉萨无栖身之所，于是召集僧俗百姓，专为她在布达拉宫后面龙王潭中修建了龙宫作为她的行宫。且同时请来八条龙作为她的部属任她差遣。那时的龙王谭，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的水，墨竹色青驻锡此处之后，龙王潭的水才越来越多，越来越美。六世达赖尤其喜欢这里，据传夏季曾将这里作为寝宫邀请青年男女来此唱歌跳舞……另外相传，在她的家乡，她还是男身，而来到拉萨之后，多为女身示现，且后期的龙神不但由男转女，还成为藏地灶神、家神、帐篷神和财宝之主的化身。不过有趣的是，传说男人遇上龙女会得龙病，女人见到她却很吉利，并因此更添美丽。

     “那有蛇吗？龙王潭有蛇吗？”旦像是在梦呓。

       在西藏民间蛇被视作小龙，人们对蛇和龙之类的生物所蕴含的“禄”（精灵吧？）都很恭敬，认为他们通常寄生在水、植物、树丛里，在这些地方不可说脏话和扔脏东西或大小便，否则将遭到“禄”之精灵的惩罚，患上腿脚病，难以行走……

       旦睡着了，窗外漫天星斗，亚东小镇的温泉在星空下的奔流声像大自然母亲的摇篮曲，在我们日喀则之行的最后一个夜晚，轻拥我们母子，在梦中回到了到了水波闪鳞，满树蛇影的宗角禄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