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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蚕遗忘的

作者:凌仕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12815      更新:2014-09-21

       成都到重庆坐高铁只需两个小时。除了穿过长短不一的黑暗隧道之外,窗外总能看见一些遗失在河边或田野之上的山丘旧居。它们的躯壳像稻草人挂在溃败的山体或坳角,那些自知冷暖的树或错过佳季收割的农作物,以及在风中如残花败柳飘摇的化肥口袋,如同流浪的牲畜,停在路边张望着呼啸而过的火车。强大的雾气与低矮的云层,替代了曾经一路缥缈如号子的长歌炊烟,它们因长时间看不到主人那张熟悉的脸,就这样统统没有了山地原有的生机与貌美。
       火车来往,成渝之间,一片空落。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八日,在重庆成为中国的第四个直辖市之前,四川和重庆一直可谓是巴蜀一家亲,两地人民跳动的是同一颗心脏。然而,当心脏与心脏被一分为二,同样的身体便有了不同的气味与属性。在时光倒回的三十多年里,生在距离重庆偏南二百三十公里之外的盐都大地上的我,真正涉足重庆的光阴却十分有限。而且平生第一次鬼使神差毫无目的伙同一位村姑诗人闯入重庆却是三年前的事,这难道不可以证明人生三十多年来我注脚的天地太过狭窄吗?
       或许,情形并非天地狭窄。在长大后的二十年间,我的脚从盐都自贡沿着一条被岁月缝缝补补的“成渝线”一次又一次经过成都平原,伸向古老的西藏。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有时甚至是黑夜,可从未因走错路或搭错车误入重庆森林。事实上,可以一点也不含糊地说,重庆就在故乡的身旁。这样说,倒是多了几分陌生的亲切。我知道重庆至今客居着一些我的故乡人,他们早年或因外出打工,或因读书考学参加工作,后来便直接抛弃故乡举家迁徙重庆,虽多年不见其影,但在我心里,他们依然是故乡人,只是我们即使有重逢的可能性也难以再相认了。而更早以前,偶尔从父母的对谈里听到的是某位乡邻几经辗转终于去重庆的医院治愈了一辈子久治不愈的疑难杂症。现在想来,当年乡邻们提及的重庆医院多半是闻名国内外的三军医大、或西南医院吧。可见重庆对故乡的引力和助力在多年前已形成,而我却没有机会在人生的际遇里提前从故乡直奔重庆。
       我没想到,在西藏的军旅岁月里居然也结识了不少来自重庆的崽儿。他们或以领导、或以弟兄伙、甚至还有一些在训练场上挽起迷彩袖儿露出胳膊满脸灿烂的重庆妹儿,最终他们都以战友的身份收编或直接插入我曲折又漫长的集体生活。我们也曾以半个西藏人的身份对酒当歌,探讨艺术人生,其中不乏一些才子、佳人,他们在不同领域的艺术行为和成就,都给我今天的爱好起到了示范影响作用。
       是不是缘份的天空早已在我生命进程里布下一张重庆地图?继而要在多年以后的今天翻过雪山草地进入我的笔管,流淌隐秘在巴山蜀水里云蒸霞蔚的深情厚义?它要让我与西藏解除一定的牵绊后,再允许我把脚伸到重庆信步朝天的码头,或将往事摆布于歌乐山下……
       其实,就地理上的文化血脉而言,盐都自贡与山城重庆相通之处还真不少,雾是它们身披的同一件衣裳。无论是人们的饮食习惯,还是日常的说话方式,都存在太多的不期而遇,这些共性就像山离不开丘的关系,而山丘之间顶着的是同一盆沸腾的火锅,里面翻江倒海的海椒被这两个地方的人共同喻为满江红,从一开始重庆与自贡就意味着融入意气的和谐和美之味。因此,在过往历经的一些地方,我并不反对忽然听见陌生人说我讲话的口音有点靠重庆那边。
       一个人与一个地方的相见肯定是被天空安排的。因为天在天上掌控着大地上所有的白天黑夜,天常常把乌云逼退,让雨洗过的天眼把大地上的人和路看得一清二白。人的一生,在何年何月,该往何处去,天空的旨意十分明确。只是天空从来不说,因为天空太含蓄。
       因此,出门之前,我就习惯了看看天的脸。有时,抬头看天的脸就像不经意回头看见父母站在大地上的脸,虽然他们有着惊人的相似,但我却不愿意把他们混为一谈,因为那是小时候村子里的哑巴用动作表达的情感。
       用天地比作父母,哑巴这一招真是奇妙!
       如果有人执意觉得他与一个地方相见恨晚,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坐在华灯初上的江边,让风儿把头发吹乱,然后,什么也不说,独自握一把沙,看那些彩色的楼宇倒在水影碰撞出迷离的光线,随沙粒从指缝中溜走!那个从歌乐山烈士陵园走出的村姑诗人就是这么干的。之后,她把双脚放进游人如织的水边,像一个悲伤的失足青年,躬着身子,看自己在水里的影,而水或许已经读懂她的表情,她与水好长时间都没有抬头望一眼岸上观火的我。
       那是一个五月天,我在重庆的朝天码头上热得一言不发,只看见那么多色彩在河边飞奔或纳凉栖息,他们像赶潮的人儿,充满了几分期许,即使面对那位从南川赶来重庆看望村姑诗人的读者滔滔不绝,我依然毫无谈兴。只顾盘腿坐在高高的码头,额角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抢先浸透了我尚未被风吹干的白色衣襟,比猛兽凶猛的高温从火缸里逃出来再一次用舌苔舔热了我的背和心。她们躲在江边一角,到底聊了些什么,我一无所知,只听见村姑诗人不时地放出一句:热得要命,以后不再来重庆了。
       我忍不住笑了,但无人听见我的笑,因为那时我的笑对风更感兴趣,可是风的威力毕竟敌不过火。五月的重庆,风可以成为救命的稻草,当江面上有了动静的时候,狂热的沙是从天空上下来的,它们像一把把锋芒毕露的刀子,劫走了女诗人带不回成都的重庆故事——江姐、小萝卜头、张露苹,这些曾在我们童年的教科书里教育过我们这代人的革命先烈,它们像蚂蚁爬行在热锅上的歌乐山烈士陵园,也爬行在一个女人与女孩在江边比风更轻的声音里。
       再次涉足重庆,便是二0一三年十月的事情了。因为文学,因为两颗心对文学共同的敬畏,我接受了杨先生为一本即将在重庆诞生的华语纯文学杂志建言献策的邀约。那天,细雨中呼喊的火车一路涉过蜀水,巴山重重,雾霭重重,阴雨乱飞。如此氛围却引来了杨先生诗兴大发,他先是随口即兴作了几句有感而发的诗,逗起大家的热情。用个人声音传递大家作品的灵魂是杨先生未来的文学理想,听得出,杨先生蓄势待发的声音已为此间文学新的命题做好充分准备,这无疑是经济嚣张时代对微弱文学的一种接力,在去往铜梁的路上,他用不同的声音深入《简爱》、《尼罗河上的惨案》、《百年孤独》等精彩片断,不由让人怀想曾经因《夜幕下的哈尔滨》一播便家喻户晓的王刚那特有的魅力之声,而法国的塞万堤斯以及今年刚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加拿大女作家门罗的作品,也在他极富感染力的激情演绎中,赢得几位同行者的赞叹不已。
       铜梁的旅程,谁说不诗意呢?显然,杨先生便是长期活在诗意中的人了。对于当今太多人在呐喊生活不能承受太多压力之重的时候,杨先生的生活态度显得弥足珍贵。换言之,诗意的铜梁之旅,有雨,真好!它为我们即将抵达一个十分具有人性化的小镇之名凭添了几分温暖与祥和。
       下渝(重庆——遂宁)遂高速公路,拐个弯前面就是安居镇了。你看,英雄邱少云的故乡便在此。朦胧睡意中,依稀听见人们还在议论铜梁一个熟悉又遥远的人名。对于曾经的英雄,我已想不出邱少云的样子,但隐约记得小时候与伙伴们在放学路上争抢过封面上印有邱少云火光中被困的小人书。一方水土造就一方人,少云与铜梁已成为重庆乃至中国红色地理文化的重要坐标,而他当年埋伏战地,为了不暴露目标活活被美军战火烧死的壮举,则已成为历史无可厚非的精神重量,只是他未曾想到一个人的壮举始终要被变幻无常的时代风云所覆盖,这是为什么?而进入历史的壮举往往只适宜一瞬间的书写,对于那些常年大老远顶风冒雨跑来看英雄的人,我为他们的壮举感动,但他们难以被写进历史,他们只能成为旅游者的代名,或经济上涨、数据显示的元素符号,以旅游者的名誉去看望一位英雄在当今是多么可耻的事情,而这种可耻的行为就在中华大地每一个英雄诞生的地方隆重地可耻着,旅游者的欢颜严重伤害了英雄的壮举与感情,值得原谅的是这些旅游者有的毕竟崇尚了英雄一辈子,而我虽是家中的第三代军人,但我却是个英雄情结淡泊的人。
       英雄的情感最孤独,我常常为英雄的命运反思,可我注定无法成为英雄。许多时候,我为自己身在这个强大的时代而内心处处产生的懦弱感到可悲!
       安居镇地处琼江与涪江交汇处的南岸。而之于涪江,我并不陌生,它让我想起生活中经常食用的脆生生的榨菜便产自涪陵。铜梁离涪陵远吗?在未抵达重庆之前,我对铜梁乃至安居镇都是相当陌生的,不过在西藏军营的那段时光,有关铜梁这个地名偶尔从战友的嘴边擦过却并未引起我的警惕,仅字面上的“铜”和“梁”当时给我更多的是青铜一般沉甸的暇想,那是中国汉字本身具有的质感赋予敏感之人的暇想,它殊异于一般人对文字的认识。可那时,我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文学踏上战友嘴边擦过的这片土地,我来到战友的故乡,可我不是来看望战友,我为杨先生在这个多数人已经丧失信仰的时代而葆有的这份难得的文学情怀而来,为他购置并行将为散落在民间的思想而营造的文学岛而来。从某种意义上讲,文学轮落到今天的冷清却依然可以成为坚守者温暖的信仰。
       我们乘机动船过江直奔琵琶岛。
       有关琵琶岛这个名字的来历,我并未寻问杨先生。难得多想,既然出门了,就彻底忘掉都市在大自然的世界里多看多思多想吧,或许眼前的琵琶岛单单只是因它的形状而得名。一把琵琶横卧在涪江的水面上,远看它更像一头卧在水边听风的老牛。它在这里安居多少年了?它究竟听到了什么样的风声?岛上密密麻麻的苍天野藤生长在那些古老的桑树下,它们的野把几幢废弃的土砖结构的楼房也包围了。房子是三层楼的青砖楼,因岛上的潮湿气温,砖瓦早已被风雨洗黄、洗白,甚至很快就要接近泥土的本色了。这人去楼空的房子,隐掩在遍地桑树的荒岛上,那些人究竟去了哪里?
       岛的斜对岸是白墙灰瓦错落有致的民居,它们的窗前高擎着大红灯笼,风雨中晃然一眼,感觉那是苏杭江南,它们是在呼唤岛上的人归来吗?这野草疯长的旷野之地,已成鸟和蛇的天堂,树与房之间到处被蜘蛛网占据,那些高大的烟囱曾经是用来做什么的?前方的芦苇已经把去路阻挡,而岛的周围,除了水,便是山。
       在雨中,山水给人的感觉总是旋转的,只有岛在静止中像一只船停泊在水中央。
       原路返回中,我心存的疑问,并没有向陪同我们的安居镇工作人员打听。就在转身离去的瞬间,我惊奇地发现岛上有秘密。
       在我将手机对准墙角几个红色字体的时候,“严禁在蚕房周围逗留玩耍”告诉了我琵琶岛过去的真相。不用多说,这些房子是过去蚕妇们的产房,而那些烟囱也与蚕有关。这岛原来是用于培植蚕种的基地。这样的红色标语烙下了深深的革命孤独色彩,至今令人无法用文化的眼光去消解它所隐蔽的太多暴力,它就像被火烧红的铁一样生疼地烙上人的灵魂,让人无法获取从心灵到行为的释怀。倘若把它换成“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烬成灰泪始干”不是更能体现蚕与蚕妇的关系吗?
       归去的路上,我迅速用自媒体连同几张亲自拍下的照片发了一条微博:“一条江,一只船;一条蚕,一棵桑;一座房,一片芦苇荡;一把伞打雨中走过,却不敢回头,因为岛在那里!”
       不料,正是这条微博,无意中诞生了这篇文章的重要线索。起初是不断接收到天南地北朋友们的“赞”,继而有远在西藏珠峰脚下的戍边人何海斌的评论:此地我一定去过,那年冬天,为护送一名退伍兵乘船过江。或许,冷静审视之后,这样的评论都可以不足为奇,但我还是久久地念想着画面中两位旧军人当年过江的景致。可奇特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在后面,它比旧军人的画面更富有戏剧色彩,或许她的出现,就是一部文艺片,它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世间有一种神奇的缘力每天每时每刻都有可能联通到你身体的某根敏感神经!
       微博引来了同样热爱文学并在生活中实践文学多年的余氏女子。这余氏女子重庆何许人呢?我并不清楚,但她的确算得上我多年的读者了。在网络海洋里,余氏女子有个不俗的名字叫“紫陌”,早年她一边荐稿,一边学习写作,近年,她彻底放弃荐稿,进入写作的环节。曾经我被《读者》、《青年文摘》等杂志转载的不少文章,都是紫陌的荐稿。大概想来,也是因为她一次次的荐稿,我们才得以网媒认识吧。可又想来,紫陌似乎已从网上消失有些年头了。她怎么会忽然出现呢?看了我的这条微博,起初她很是懊恼,心想怎么明明自己拍的片子,会被他人借予文字的润之亮相?后来,经过一番端详,紫陌不再懊恼,而是兴奋地在我的微博下面留了这样的文字:
       怎么?凌老师,你去了安居镇蚕种场,我当年实习的地方?
       啊,这回该轮到我惊讶了。怎么那杂草丛生的地方居然是你实习的地方?这不免也太奇妙了吧?你当年一定在那墙角逗留玩耍过对吗?我甚至斗胆地猜想,当时你的衣袋里揣了一只正在吐丝的肥蚕子。
       哈哈,没有,你欲知我当年在那里的实习生活,可以去翻看我的微博!
       几天后,我回到成都,找到紫陌曾经发布的相关微博,反复读了她当年留在琵琶岛上的青春记忆。几条简短的微博勾勒出那是一座女人的岛,也是一座迷人的岛,更是一座舞蹈的岛。那是上世纪一九八七年初夏的事情,余氏女子从位于重庆北碚的西南农业大学蚕桑系前往铜梁安居镇上的琵琶岛蚕种场实习。随她而去的是该系蚕学专业的五十名朝气蓬勃的大学同窗。
       制蚕种的佳期一般在每年的四至六月,这也是蚕人们最苦最累的时节。当那些排着队的男女生将一床又一床的蚕床举过头顶,从一个蚕房送到另一个蚕房累得直喊腰酸背痛的时候,婀娜多姿的余氏女子便像一只正在蜕变的蛹,她不认为这是多么累的事情,与男生不同的是,她消解累的办法便是舞蹈。只要她开始舞蹈,整个岛上的人都会为她沸腾。据说余氏女子是西南农业大学蚕桑系最会跳舞的人。
       一个周末的傍晚,当星星在夜空出没的时候,余氏女子将双卡收录机提到楼顶,用双手向楼下做喇叭状一呼,一场舞会便在楼顶上开始了。那时,担任他们舞会首选伴奏的便是费翔在一九八七年春节联欢晚会上演唱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实在是流行呀!
       然而,当一场舞会狂欢之后,屋顶上便只剩下了余氏女子一个人的孤独。其实,那仍称得上她一个人的狂欢。她仍在舞蹈,一个人的舞蹈,没有人欣赏,只有如水的月光。她说她是跳给月光看,其实她那里知道,岂止是月光,一岛之上的蚕儿们都在蚕房里,静静地看着她在屋顶之上的舞蹈呀!它们用吃桑的声音替她的舞蹈伴奏。蚕懂了她的心事,可她并不懂蚕。当初上大学也是家人替她选的这个与蚕有关的专业,但她并不喜欢,所以要懂蚕就更难了,最终,她的舞蹈并没融入蚕的元素。
       这或多或少给她个人热爱的舞蹈艺术留下了无法补白的遗憾!
       可以想象,岛上也有苦闷的夜晚。她想过如何从一只蚕变成一粒蛹,从一座只有蚕宝宝陪伴的孤岛上突围,但她的速度远不如一只蚕在一片桑叶之间的穿行。她围着蚕房盘旋了一圈,始终无法走出那一片桑树林,林中那千丝万缕的蚕丝编织成一张张巨大的网,笼罩了她望远的旅程。才出校门几天,她便开始念想北碚的校园了,可回到房间,隔壁传来蚕吃桑的刷刷刷的声音,那疑似雨声的蚕食声,无数次覆盖了她出走的梦境。后来,她只好戴上耳机,什么也不想了,聆听月光吧。
       那些星月无语的岛上之夜,她心中小小的蚕,与她共同聆听着贝多芬的月光,正在做茧。那绝对称得上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蝉意!
       岛上的时光,一个女人把所有的秘密做进了茧里。那是一场文艺复苏的梦,我能想象余氏女子像顾长卫导演的电影《立春》里的王彩玲那样,永不放弃地追求着她朝圣的梦想。而她化蝶的过程,便只剩下了蚕壳般空薄的回忆。她并没有在舞蹈上取得成功。那些蚕的种子如密密麻麻的油菜仔从一张薄如蝉羽的纸上延伸到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它们每一次蜕变都将换一个地方,直到被放进米筛或簸箕里,待到身体透明之后,又将被蚕人捉到金黄色的麦秸朵上吐丝,直到消失……
       余氏女子也像蚕一样,在蜕变中辗转了不少地方,她注定再也回不去的岛上,如今荒芜一片。后来,她沿着记忆又去了岛上,可只看见孤单的老牛困在江边,牧童早已跟随船上的商人赶赴山城重庆的辉煌灯火去了,只留下一行白鹭在水边萦绕着手动渡船起起飞飞,它们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抒情的水影里安居着。
       镇上的老人望着这个曾在岛上舞蹈的女子,皱了皱眉头,喃喃地说,你也怕也跳不动了吧,岛上的蚕种场随着丝厂对环境的污染早垮掉了。
       蚕没有了。养蚕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那是她一个人的岛。可那真会是她一个人的岛吗?
       余氏女子以为绝不会被一个外地人涉足的岛呵。
       一个女人的岛,很快就将成为杨先生酝酿的文学岛。未来,这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们住在岛上的别墅里品着咖啡聊天、创作。当然也有世界级重要的文学奖项从这座岛上诞生。此时,我坐在成都万年场一个名叫朵藏的地方,落地窗外便能望见那一列往返于成渝之间的火车,每每望着它小小的身影从芙蓉花下静静掠过,我在成都的心情便容易把重庆想象得过于遥远,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心里驻了一座岛的缘故,蚕已消失的岛,难道它真的很遥远吗?
       放下手边正翻着的卡夫卡《变形记》,我走到窗前,遥想余氏女子的前世会不会是一只蚕变?她究竟受谁的指派要把世界太多未知的繁荣与衰败告知于一个素昧平生的隐形人?是不是现实中,她找不到那个可以面对面讲述的人,便通过水路从巴山穿越蜀水,带着那么多蚕爬行在一座废弃的孤岛上,观望着公元一四八一年明朝成化在安居镇建县的情景,那时的安居或许不是春光胜似春光,涪江的水一定可以照见天空的眼睛,而在清雍正一七二八年,安居撤并入铜梁县后,余氏女子说那更是一派飞黄腾达的胜景,因其独特的人文资源,安居被列入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百强乡镇”,商贸中心镇,当然因蚕种从这里诞生与消失,它还曾拥有“万担茧”基地镇的美喻。试想,这安居有了大批艺术家的入住,这片圣地便可以让更多的人安魂了。
       她一直在世界的隐蔽处躲藏着,她是在等蚕吗?
       只可惜杨先生至今并不认识曾经在岛上陪蚕宝宝做梦的余氏女子,而余氏女子更不认识杨先生。这两个看似没啥关联的人物会因文学这件事在他们共同拥有的岛上相遇吗?在场的杨先生无意之中安排了他并不在场的一切,我觉得他是个神人,因为他至今并不知道我叙述的这一切,那些被蚕遗忘的……,或许,只有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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