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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不奇录(六章)

作者:李双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7483      更新:2021-04-25

 

茶壶及茶水


       无论冬夏,村民都喝凉水。不喝凉水喝什么呢!可以喝米汤,可是米汤同样是凉的!再说,米汤不可能随时有,凉水才随时有啊!
       也有不喝凉水的。但农户平日不烧茶,只在灶门悬吊陶壶,利用柴火尾焰烧水——无论放没放茶,都叫烧茶。洗脸也用茶壶里的水。这水有股烟子味。主妇总是说:“快洗。水凉了,就不去汗了。”很宝贵似的。陶壶与铁壶相像,只是厚重粗壮许多,由梁上吊下绳子,绳子拴木钩,牢牢勾住。那绳子原本较细;附油,附尘,就变得黑黑的,粗粗的。那么,不喝凉水,就只能喝这种怪水;还不如凉水呢!
       茶壶的缺点是,柴烟易窜入其内,坏尽茶香;如果倒水洗脸,沉重且烫手,还有不少黑油,腻到手上。另外,因为只用余火,茶水是否烧开,很难断定;壶里的水倒不尽,总有残水,一轮轮“接力”下去,去年的水,今年还在喝。也有忘了羼水,而把茶壶烧炸了的。
       当然,来了稀客,就要泡茶,那是旋烧开水,叫作“鲜开水”。“干(喝)鲜开水干鲜开水!”都这样喊。若是高档的客人,那就不喊“干鲜开水”,而喊“干糖开水!”其实不是糖开水,而是醪糟荷包蛋。

 

睡觉的汤

 

       一段思路,刚刚理顺,切莫响电话。否则,可能被彻底打断。
       想起在故乡农村时,一锅汤,烧沸了,还没热透,为了节约燃料,就赶紧断火,让那锅汤,自己继续焖(土话叫作“熯”)。焖好就吃,则罢。否则,切莫动它,一动,次日,它就可能坏掉(土话叫作“饧”)。
       可见,许多时候,我们非但不能打扰一个人,也不能打扰一锅汤——睡觉的汤。

               
       计划生育老榜样


       农民缺少娱乐,没事就上床攒劲用功,因此娃娃生得多。三个五个,八个十个,十几个的都有。真纳闷那男的是怎么干出来的。能保证全是自己的吗?老辈人,能!不少育龄妇女,一年四季都大着肚子;还有一年生两次的:年初正月生了,年底腊月再生。坐月子都坐不清净。老公老婆干劲一样大,不伤身体就伤感情。书上说“最好的与最坏的创造了历史,平庸之辈则繁衍了种族。”有道理!唉,都去做生娃娃的健将,那就糟了!
       也有不想生的。可又没有办法打住。老廖两口子有办法,而且是最养生的好办法。这里隆重推一推。
       老廖是个非常懒惰的老实人。他的老婆也懒惰,也老实。但有一件事,他们很勤快,这就是生娃娃。娃娃生下来了,图省事,依次叫廖大仁、廖二义、廖三礼、廖四智、廖五信。大的背小的,倒也不太费事。唉,奇人卷布帘,千山鸟飞绝;醒时同交欢,儿女忽成行。幸福!
       一次老廖对老婆说:“仁义礼智信都叫完了,再生一个,就没有名字叫了。这怎么办?”老婆说:“是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一对老实人,急得不得了,彼此埋怨:“就怪你!”一时都觉得自己像颗灾星,对方也像颗灾星。老廖占强些,还轻轻打了老婆两下,不为别的,就为老婆能生娃娃,好像老婆一个人就能生。
       接下来思考究竟怎么办。好办!从此,老廖和老婆,再也不敢同房了,就那么硬抗着,横眉冷对秋波,俯首甘为和尚,决不性交!真是笨人也有笨办法呀!不过一般说来,笨办法,都有实际效果。
       一次廖四智掉进三岔湖淹死了。唉,好不容易生个娃娃出来,那么容易就死了,尽管生不伟大,死不光荣,但起码白耽误工夫嘛!两人哭啊哭,哭罢就兴奋起来,加紧补课,很快又生了一个补齐。替补的这个又叫廖五信,原来的廖五信改名廖四智。好像这一家,没有发生过溺水事件。
       如今,老廖和老婆(我外公的妹夫和妹妹),都一百多岁了,丑得伤心,一旦出门,立刻吓得“万径人踪灭”。但他们热爱生命,还坚持活着。其间,乡上中学的老师说:“”、仁义礼智信后边可以加 温良恭俭让,加忠孝悌节勇,加忠厚勤俭德等等。你们至少应该再生五个娃或十个娃或十五个娃,用光后头的名额。”老师还感慨:“看哇,你两口子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不然还可以多过许多年的夫妻生活!可惜了!”老两口因此怄了十几二十年,据说曾大力补救,妄图把失去的光阴抢回来。
       不管怎样,也许老实人都比较长寿吧;也许长寿的人,都用硬抗的办法,进行了大半辈子的“抗日战争”吧!真是我们学习的养生好榜样啊!         

 

李汉捶妻


       老光棍李汉,一心要将“无妻徒刑”改为“有妻徒刑”,于是托媒人找老婆。媒人说:“今年都35了哈,别的事不着急,找个女的要紧啊!”李汉道:“是女的就行了,还管她紧不紧啊!”媒人哈哈一笑,说:“有一个。就是长得不乖!”李汉说:“乖不乖不管。关键是能生。生娃娃用屄不用脸!”婚姻不是爱情的结果,而是机缘的巧合。于是成交。
       哲人胡金良说过:“男光棍,金钱问题;女光棍,容貌问题。”李汉就有金钱问题。这不,办完喜酒的当夜,他就因为办酒席花了大钱,把老婆打了一顿,出了气。
       老婆却不卖帐,整夜合衣睡眠。李汉忙了一天,又喝多了酒,累得晕得耍不动流氓了,只简单地多捶她两拳,便饶过了她。
       天亮了,李汉说话,老婆不理。李汉讨个无趣,便骂:“日你妈!日你屋头全部女人!”扛着锄头下了地。
       日落后归家,老婆还不理他,也不烧锅。李汉将两拳摆在胸前,腾空而起,落地后,拳头却未打出去,反而转身跑了。一跑就跑到孤大爷家。
       孤大爷推他出来,说:“都是你惯使的!——捶!捶融!”李汉“肉”了一会,说:“昨天就捶过了。”孤大爷又说:“都是你惯使的!——再捶!再往死里捶!捶得她下个趴蛋,肯定会乖顺!”
       李汉嘟囔道:“刚娶回来,哪里惯使了!——往死里捶?老实话嘞,一点情分都不讲嗦?亮示力气大嗦?”
       孤大爷“哼”一声,“情分?狗屁不如的情分!乡下人的情分都是干巴巴的,硬梆梆的。吃完酒,往下就叫过日子。两口子过日子,情分管得了几天?日子才管得久!日久见人心,你不日她,她听你的?她是你的女人,你想摸她的头发就摸她的头发,想亲她的额颅就亲她的额颅,想捞开衣裳看她的肚皮就看她的肚皮,想她脱裤儿她就脱裤儿,要不她不就和别人的婆娘一样了!我不得害你的,我放个屁都是香的!女人核桃性,捶!捶她个六神无主,百依百顺!她怕你动蛮,就吃顺了!去!去捶!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但靠人不如靠自己!去!”模样有点像个指挥若定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
       哲人胡金良又说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儿女情绝,雄气陡增。”李汉当即返身回屋,两眼闪光,默默不语,冲上前,提老婆起来,像提大葱似的提着她的头发,拖着走。走到合适的地方,扳倒,腾上腰杆,骑稳,两拳轮番在对方背上攒劲挥舞。两个人很顽强,打的和挨打的,都一声不吭。可此时无声胜有声啊!默默地打了两三百拳,问:“脱不脱衣裳?不脱打死你!”果然下了趴蛋,“脱。”又问:“还敢不烧锅吗?不烧打死你!”答:“要烧。”
       李汉便搬老婆上床,一副“快与老公剐外套,土布帐暖度春宵”的气势。一试,果然脱了。于是撸袖宽衣,扑下身子,深入浅出,真抓实干。小民畏死,就要以死惧之。但性是互相服务和互相享受,不是女性单方面的牺牲,如果是,就很混账!
       每二日,果然也烧了锅。
       李汉和老婆朝夕相处,住一房,睡一床,进出摩擦,终于磨擦出了叫作“感情”的怪东西。两口子的日子,才算正式开张了,天天在床上进行混合单打,一个娇滴滴地叫,一个蛮咯咯地吼,眼睛一大一小地鼓,鼻孔一张一弛地扇,就像麻花,两根扭在一起,油里炸过,纠缠得更紧了。
       老式夫妻就是要睡觉,吃饭,没有这两点,什么爱情什么婚姻都是假的,不发力打夯似的打人,哪怕打得破门而出,不行!农民的爱情是什么?婚姻是什么?好像是,今天和她睡了,明天还想和她睡,就是爱情;今天和她睡了,明天还得和她睡,就是婚姻。也可以说就是生娃娃,就是老婆做饭老公吃饭。唉,起初何必折腾呢!
       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昏,昏久必婚,婚久必生,自然规律嘛。多昏几次就习惯了,就不昏了。十个月后,李汉便有了娃娃,一家三口,每天早上,三双眼睛都睡肿,还不一定起床。过着平稳幸福的日子。
       两人饭后摆龙门阵。李汉的眼光在老婆身上滚了滚,用牙齿刮了一次下嘴唇,自己坐到她对面的门槛上,一把抱住就亲,贴紧身子后,头部硬在空中,全身僵住不动,光是嘴巴忙。忙过,把门槛取下来朝前拉了拉,膝盖顶住老婆的膝盖,又亲。接着把手放在老婆的腿上,又摆龙门阵。李汉说:“我发现世界上的东西都是一对一对的,你看偷油婆出来,大的要带个小的;听说城里连手表都是两块一起卖;男的还要有个女的;男的东西长成这样,女的东西就该长成那样!不各长各的样,那怎么做事呢?我们这是关到门在屋头说哈。”婆娘说:“就是!刚嫁你那阵,我真傻!后来在心里仔细一酝,这事有味得很。难怪得孤大爷说日久见人心,日久了,硬是见了两个人的心哈!”李汉接口道:“要不打你龟儿,不日你龟儿,这时候还傻着咧!”婆娘又说:“是呀!女人不怕老公打,一打,就是他把你当成他的女人了!一辈子没挨打过,女人会想不通的:犯了错,你不打不骂,就是拿我当外人!也不能打凶了,打凶了也是当外人,还不如外人!打和日是一样的!”
       二人大笑起来。又默默坐着掏牙,从竹签颠子上吃牙缝里的肉渣;肉渣如果又卡进牙缝了,那就掏出来再吃一次。过了一会儿,都说:“老实话嘞,还是孤大爷好!”
                

青龙配白虎

 

       村子里,隐私部位没长毛的成年男女,叫作青龙和白虎。据说,他们都是天上的青龙星和白虎星下凡,厉害得很!怎么个厉害法?青龙伤妻克子,白虎克夫伤子。所以村人都坚信:男怕青龙,女怕白虎。
       男人偶然被发现是青龙,就娶不到老婆;哪怕“油面子都被别个先㧚去喝了”的寡母子,也不容易娶到。女人是不是白虎,一般只有娶回家打开看才知道,知道了也晚了。白虎和人闹架,会遭詈骂:“你是白虎星!敢说不是?不是就脱给大家检查!”真白虎会哑口无言,撤退到角落里,脸捂着髁膝头,髁膝头遮着脚,独享痛苦。十分钟后想出一句回击的话,去找,那人已经跑了。假白虎果然急不可待地脱给大家检查,左车右转,欢迎(川话里有免费之意)参观,以证清白。虽然丢了脸,但挣到面子了呀!清白到手后,就有理由扑到对手身上,朝肉多的地方,攒劲掐。对手知道理亏,不反抗,尽她掐,良心上得以掀脱一大块黑石头。
       有一个土办法,在民间广泛实施,即:青龙配白虎。强强联手,都不吃亏!万一克性不改,也该克隔壁邻居去。
       最后说说我认识的一对青龙白虎。据说,那白虎如狼似虎,坐地吸土!克夫,克得凶。前三个都活活克死了。第四个结婚了好几年,正在攒劲克!因为这第四个是青龙,硬是不怕克。本来是绝配,可惜离婚了。原因是,白虎控诉:“一辈子和一个老在铺盖里放屁的人共同生活,夜夜怄阴气,再不干了!”真是莫名其妙。离婚前两人闹架,男女都在张嘴巴,可是只能听到女人的声音,和央视文艺节目里的组合凤凰传奇一个样。有意思!
                                                               

小镇婚介所


       镇上居然有好几家婚介所,仿佛媒婆们都把自己提拔成这里的工作人员了。哦,买社保没有呢?
       作家九九说过(大意),婚介所的顾客,多半是婚姻老大难,爱情五保户。你进来,很好,填表,交钱,先给你推荐十个。九九还说,钱一交,来一两个异性见你,三五分钟就算完事。怪你没有魅力。你要闹,那就准备打架。要打官司,公安局检察院法院有熟人,有关系,有朋友(有没有都说有),不管有理无理,哪个打输那是不一定的。不打官司,要想办法收拾我?可以!欢迎!社会上有的是黑手打手杀手保镖保安保姆保险公司(社会上确实有,和我有没有关系不给你说)。一句话,不退钱,随你做什么!
还好,眼前这家婚介所,像是正规的。进去看看!
       一进门就觉得有点稀奇:里边供着两张小画像。远远看去,我以为是领袖。想:大人物还管这个?真是无微不至呀!近身查看,不是,是两个陌生人。请教中介,才知道一个是章太炎,一个是丁乃钧。这是何故呢?答:不知道。别家都挂。还有宣传标语:“娶回母老虎,舒服一阵子,捣乱一辈子;讨到乖婆娘,诓她一阵子,舒服一辈子!”有趣!哟,不止一条:“痴情人风雨无阻,薄情人如狼似虎;豪情人以我为主,寡情人自甘清苦;没情人数不胜数,有情人终成眷属!”有道理!
       询问业务状况,是,居民征婚,男多女少;村民征婚,男少女多;男的大度,女的挑肥拣瘦。其规律如后:男居民征婚,只求各方面大致般配,没啥崇高理想,明白“吃胃能消化的食物,娶自己能养活的女人”这一硬道理,遵循的是“没女人不行,女人太好也不行”的基本原则。若找村民,那就要年轻的漂亮的勤快的。成功率较高。女居民征婚要刁些,“20岁男人是半成品,30岁男人是成品,40岁男人是精品,50岁男人是极品,60岁男人是上品,70岁男人是废品,80岁男人是纪念品”。也有专找“废品”“纪念品”的,因为“废品”“纪念品”相当于炒短线。若找村民,那就要专业户、企业家、商人。总之,不是长了就是短了,不是瘪了就是圆了,总进不了她的榫。成功率不高。男村民征婚,最高要求是找有事做的居民;最低要求是“女的,活的”。成功率高。也有搞不成的。以为铁板钉钉了,哪知道,钉子还根本钉不进铁板呢。什么原因?一句话:脱快了裤子,吓跑了妹子。要博得漂亮婆娘的归顺,经验教训该吸取呀!女村民征婚,最高要求是找专业户、企业家、商人,年龄差距大也行,起码要有事做的居民;最低要求保密。成功率也高。另外,城市里离休退休回乡定居的老鳏夫很吃香,往往一个干瘪老头,有七八个水淋淋的少妇或蔫巴巴的徐娘围着抢。抢不到,会打起来,吐口水,搧耳光,掐脸蛋,踢小腹,挽作一坨,你死我活。老鳏夫有时会被吓退,退回城里,暗忖:牙都老掉了,还爱情爱情。真给你一坨爱情,你啃得动不嘛!还是老实待着保险些!于是永不归根。
       据说也有男村民找到女居民做老婆的,可惜老婆不会做饭!不过,这看起来是缺点,但很上档次。男的做就是了,虽然这一做,可能是做一生。
       当然,平平常常的,没有特色的成功婚例更多,就不说了。有道理的是中介的一段话:“有不有爱情不重要!若是把一个人种在心里,一会儿在,一会儿不在,一会儿荒漠,一会儿茂盛。这样熬着,恼火。能安心过日子就好!”
       中介是个女的,怪嘞,脸上硬是长了一颗媒婆痣,不知道是不是化装的。她正在给服务对象打电话:“喂,还没说好!不着急嘛!不忙嫁人嘛!你自己看嘛,网上说得明白,情人节一过,变成妇女了,就过妇女节。接着发现被骗上当了,憋着过愚人节。虽然发现被骗了,但已经晚了,只能当牛做马,过劳动节。还没完呢,要生娃娃过儿童节。马上又是建党节……恼火!等两天哈!”
       静下来,她瞟眼看我长得老气,宣布“没缘分,就要来找缘分”,胡说我肯定“新房子早修好了,就差摆个女人进去”,准备把我栽培成退休回乡定居的极品鳏夫,一心让我“很吃香”。其实我几乎“很受伤”。一句流行语说得好:“单身并不难,难的是应付那些千方百计想让你结束单身的人。”何况我是“双身”!不过也不一定怪她,也许她猜出我“小时候看《水浒》,喜欢武松;长大后却喜欢看潘金莲”了。
       回头再说章太炎和丁乃钧。还是老问题:为何挂像?这就很费劲了!查资料,查生平。还好,有收获。原来,1903年,35岁的鳏夫老章欲火烧身,大胆在北京的《顺天时报》上刊登了《征婚告白》,成为我国征婚的鼻祖。难怪要挂像。另外,1981年1月8日,《人民日报》主办的《市场报》,刊出了四川江津某高校教师,41岁的老光棍丁乃钧的《征婚启事》,使之成为共和国公开征婚第一人。难怪也要挂像。仍有疑问:中介干的是媒婆的勾当,媒婆的祖师爷月下老人,才是专管人间的婚姻之神。应该挂月下老人啊!选拔章太炎和丁乃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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