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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漫纪

作者:朱中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3150      更新:2014-08-27

 

巴州之旅



  西域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梦,新疆于我,也是一个梦,而楼兰于我,更是一个梦。梦一样的西域,梦一样的楼兰。可是如今,我到了新疆,逼近了楼兰,却仍然如在梦中一般。
  楼兰,这个十分美好的名字,一直令我魂牵梦萦,但这次,由于装备不足,出于安全考虑,楼兰并未去成。但却已然十分逼近了。我们去了若羌。
  这次旅行的主角:我、张瑞田、刘墨。我们应新疆巴音郭楞职业技术学院之邀,前往巴音学院讲学、笔会和参加“中国职业教育研讨会”。
  我和刘墨都是第一次到新疆,更是第一次到巴州。张瑞田到巴州已是数次了,算得上是新疆通了。
  北京到巴州,并不直接到达,还得在乌鲁木齐换乘由乌鲁木齐到巴州首府库尔勒的航班。从早上7点40一直到中午12点40分,整整飞了4个小时。一下飞机才知,下午两点多飞往库尔勒的南航航班停运,无奈,只得换乘晚上7点的飞机。
  所幸,一到乌鲁木齐,张瑞田即与好友、作家卢一平联系见面。中午美美地吃了一顿大盘鸡。刘墨相机对着大盘鸡一直拍照。饭毕,在一平兄的带领下,逛乌鲁木齐二道桥大巴扎。我跟刘墨开玩笑说,像是到了巴勒斯坦。到处是奇装异服,高鼻深梁的维吾尔人,穿着祷告服装的老阿訇。我与刘墨的相机,不断地捕捉美的风景。
  不想刘墨光顾着拍照,手机却被一六十岁老头偷了。留下永久记忆。
  乌鲁木齐机场安检异常严格,所有乘客,一律脱衣脱鞋,而且还要解下皮带。解皮带时,瑞田兄一句粗话,引得旁边一女哈哈大笑。又一记忆。
  前往当晚,也即 9月27日,受到巴音学院包括白永红院长等人的热情招待。自然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美酒还伴着美妙的歌声。无不欢快。宴毕,个个酒酣,返回宾馆,倒头便睡。
  第二日上午,考察学院教学。了解了学院各个专业建设情况。考察毕,在学院行政楼举行小型座谈会。我们三人主讲。
  下午,学术报告。我们三人在三个教室分别同时举行。张瑞田讲《傅雷家书与人生》,我讲《东西方文明的演进与融合》,刘墨讲《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弘扬》。大教室,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第三天上午,巴音学院主办的“中国职业教育研讨会”。规模盛大。从9点一直持续到下午2点。在座嘉宾除我们三人外,尚有巴州常委、副州长周德军、巴州教育局局长郭金翠、巴音学院院长白永红等巴州方面的领导、专家、学者。
中午宴会,与周德军常委进一步相识。一问方知,原来都是圈内人。周常委乃山东大汉,原来就在北京的中国石油报社任社长,刚调任巴州不久,这个山东汉子长得结实,威武,朴实,豪爽,且好文学,著述颇丰,席间宾主把酒言欢,岂不畅快!
  下午四点半。书画笔会。一直持续到晚上8点方结束。
  第三天上午,活动结束,开始考察采风。路线是若羌——楼兰——米兰——罗布泊大峡谷。巴音学院精心安排。巴雪萍老师热情陪同。
  到了若羌才知道,若羌竟是全国面积最大的县,它相当于两个浙江省的面积。在这个县里,有着全国最大的自然保护区——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有着全国最大的镇——罗布镇,在这个镇上,居住着新疆本地的土著人——罗布人。在若羌,有着消失的古中国文明——楼兰文明。
  楼兰、鄯善、回鹘、吐谷浑,都曾在这里刀兵相见。
  中国西域的大多数地貌几乎都在若羌全部体现了,东南部和南部为昆仑山——阿尔金山,阿尔金山巍峨雄伟,气垫磅礴,山势陡峻,曾是汉朝军队与北匈奴对垒的主要屏障。西汉时期,匈奴人翻越阿尔金山,南下东进,与汉朝军队在广袤的荒原中展开兵戎相见。唐代时,突厥人同样翻越阿尔金山南犯大唐边境。
  若羌中部为冲积平原,为瓦石峡、若羌县城、米兰三块各自呈点状分布的绿州;东北部为罗布泊风蚀湖积平原与库姆塔格沙漠;西北部为塔克拉玛干沙漠冲积平原。热情的巴雪萍老师说,若羌的枣子是很有名的,口味独特,在县城,她一定要为我们同行的三人每人买一点带回来。
  历史的烽烟在这里燃烧,若羌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要道,地理优势极为突出,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战争在这里延续,不同的种族与血脉也在这里延续、交融。
 

若羌寻羌


  若羌,一个古老的民族,一个梦幻般的名字,这里,曾经流传着许多关于羌族的古老传说,书写着许多民族融合的传奇故事。
而这次,我们踏上了古老的羌人曾经活动过的足迹。在回来的飞机上,我与刘墨一直在讨论中国古代北方诸少数民族与中原民族的源流。我和刘墨的学术兴趣都极广,学术的野心很大,我越来越感觉到,书法、美术之科,已远远不能满足我学术的兴奋点。我很想有朝一日,能叩开中国古代文明与民族的探源之门。刘墨说,唐代时活动于青海地区的吐谷浑,都属于羌人的政权,后来,吐谷浑竟然成了一个首领的名字。
  我一直以为,羌族是一个很古老的民族,是一个到处都在繁衍的民族,在今天的四川,在今天的甘肃、青海,都有羌族的影子,今天的藏族,就是羌族中的一支——藏羌。甚至,我们一直说的华夏民族,据考证,都来自于羌族。
  若羌自古以来就为多民族聚居区。秦汉时期,若羌县境内北部为楼兰、鄯善国,其主要居民为土著罗布人;南部山区为古婼羌国,其居民主要为羌族人;此外,境内还居住有塞种人、月氏人和匈奴人。在秦、汉以前,中原和西域就有交往。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张骞奉命出使西域,路经若羌。汉昭帝元凤四年(前77年),西汉政府应鄯善王尉屠耆的请求,派一司马领兵在鄯善国伊循城(今若羌县米兰)屯田,汉族人开始移居若羌。随着“丝绸之路”贸易的发展,从中亚来若羌经商的粟特商人、波斯商人等常有在此定居者。佛教东传时,印度僧侣亦有来此传教布道的。魏晋南北时期,活动于青海地区的吐谷浑人迁居若羌,并成为这里的主宰者。   
  陏唐时期,罗布泊境内居住的民族,除了土著罗布人外,还有吐蕃人、突厥人、回鹘人和汉人等。唐会昌元年(841),回鹘西迁后,回鹘(即今维吾尔)逐渐成为若羌的主要民族,土著罗布人和吐蕃人、突厥人等逐渐被回鹘人所融合。也就是说,维吾尔的强大即源于此。
  在我的印象中,羌族是中国最为古老的民族之一。关于羌族的起源,一个较为统一的说法是,羌族最早起源于三千年前中原地区的黄河流域,也即大致在今天的山西、河南一带,后逐渐西迁至陕、甘、宁、川等地,并与中原民族时有战争与融合。以前也有很多人说,中国将西北部的少数民族都统称为羌族,是为氐羌。现在有学者考证,羌族本身有很多分支,氐羌、藏羌、党项等,都是羌族的分支。今天的藏族,就是羌族的一支。
  成汤时期的古羌人在今天的黄河流域,随着华夏族的扩张,被称为羌人的民族逐渐往西,往南。春秋战国时,羌人已聚居于今陕西、甘肃、青海一带。秦国向西扩张时曾与羌人发生过战争。西汉时,居住在今甘肃、青海东部、四川西部的各族普遍被称为氐羌,而羌族与氐族是否为同一民族至今未有定论。汉武帝时,畿内关中地区已有大量羌族移民与汉人杂居。  东汉后期,大部分羌族人口已纳入中原王朝的统治。但羌人时叛时降,反复不定。东汉末年权臣董卓就是在陇西羌胡之地发迹。三国时羌族更大规模地迁居中原,并进入河套地区。五胡十六国时期,羌人姚苌利用前秦淝水之战兵败后,关中空虚之际,于384年自称万年秦王。386年姚苌称帝于长安,建立了十六国中的后秦。   
  而西藏人早期的神话传说认为藏人起源于雅鲁藏布流域的神猴与罗刹女的后代。西北方来的七个旅行人的后代,即今阿尔泰山、西藏岗仁波切山、天山相邻地区来的。主流认为西藏雅鲁藏布流域有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衍化的完整考古证据证明西藏人在18000年左右已经在西藏高原活动的证据,并在西藏的历史记载中提到羌人是西藏米博懂氏的一支。   
原始藏族在汉文史籍中被称为发羌。而藏族早期的神话传说认为藏人起源于东方,即今四川、西藏、青海相邻地区,故有观点认为藏族起源于羌族,亦即羌族的一支——藏人建立了吐蕃王朝,松赞干布(569年-650年)在位时盛极一时. 北宋时建立西夏的党项族亦被唐、宋时人认为是羌人的一支,称之为党项羌。西夏灭亡后,党项人多被蒙古军杀戮,一部分残存者南迁,融入川西各族之中。有现代学者考证,现在的嘉绒藏族即保留了较多党项人的特点。
  事实上,关于羌人的起源与源流,至今也没有定论,众说纷纭。羌族与羌人的历史,已经成了一个谜。羌人留给我们的,是一种历史的神秘。遗憾的是,今天的羌人,已然不多了,再加上2008年汶川大地震,不少汶川地区的羌人在地震中死去,羌寨被摧毁,古老的羌文化也在地震中濒临灭绝。
  我至今没有到过汶川,没有去过真正的羌寨,但我依然时常在搜寻着关于羌人和羌文化的点滴历史文献。
  若羌之行,给了我寻找古老羌人的点滴记忆。
  也许,十年后,二十年后,乃至百年之后,关于羌人的记忆,仍然是一个梦。
 

梦萦罗布荒原


  罗布泊曾经让无数西方探险家魂牵梦萦,也让我魂牵梦萦。当我们真正到了罗布泊以后,我发现,我似乎仍然还在梦中。
  只有到了罗布泊,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是荒原。那是一种天荒地老的荒,是一种苍茫无际的荒。在这里,你会感受到,天就在眼前,天又没有尽头,天和地之间,没有界线,天和人之间,没有界线。天、地、人,在这片苍茫无际的荒原上演绎着一种生命的律动。
  2001年,年届九十高龄的著名古建泰斗罗哲文,和人民日报社社长邵华泽等,曾穿越罗布泊。这是一种对自然的征服。
  10月1日,在参加完巴音学院举办的“中国职业教育论坛”等活动之后,巴音学院院办安排我们到楼兰、若羌、米兰等地进行考察。
在学院的精心安排下,张瑞田、我、刘墨、巴音学院教师巴雪萍我们一行四人原本于10月1日一大早,由库尔勒出发,直奔若羌。但好事多磨,租来的车刚出库尔勒市区,在一段减速之后,却始终发不了火,一检查,发动机坏了,司机不得不返回库尔勒修车。等了好半天,好不容易修好,但刚一点火,又熄了。素有经验的瑞田兄说,这车不能走了,即使修好了,也可能会有危险。无奈,只得拽下行李,打车返回库尔勒市区金星酒店。
  不一会,巴音学院宣传部蔡虹部长赶过来,一定要陪我们吃午饭。饭毕,学院办公室王艳主任已迅速安排好另一辆车。车是越野车,司机涵养也很好,既懂礼貌也懂文化。司机姓刘,祖籍河北,自小在新疆生活,父母是兵团职工。刘师傅是个西域通,关于楼兰、若羌和罗布泊,他都了如指掌。
  一路相谈甚欢。且暂按下不表。
  从库尔勒到若羌和楼兰是一个路线。刘师傅说,若羌县是中国面积最大的县,巴州是中国最大的州,面积相当于江浙闽赣四省面积之和。我们转了大半天,仍然还在若羌境内。刘师傅说,光罗布泊面积,就将近一千公里。
  由于上午坏车耽搁,下午出发时已然两点半。匆匆上路。我们边走边聊,边聊边看。这条道,正是东行的丝路古道的南道,往东一直通往青海西宁。过去的丝路古道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速公路。公路上,不时能看到过往的大卡车和越野车,还有身穿运动服、骑着自行车的探险旅客。公路沿着塔里木河一直延伸到尽头,两边全是大漠、戈壁、胡杨、滩涂。先是戈壁,戈壁上长着一堆一堆的芨芨草。枯黄的草,在太阳光的极度曝晒下,枯萎得只剩下了枝干,却还在垂死的挣扎,顽强地屹立于荒原之中。草下面全是焦黄干硬的泥,犹如水泥般顽固,这里多盐碱地,泥土比石头还坚硬。难怪,在茫茫大漠中,古楼兰城、米兰城能在这里巍然屹立。楼兰古城、米兰古城和尼雅遗址的城墙,都是用罗布泊的泥土,配上糯米做的粘合剂,再添加一些草料,粘合而成,异常牢固,比现代的钢筋水泥铸就的建筑都牢固。在中国南方的很多农村地区,至今有这种用泥土夯筑的房屋,几十年乃至上百年而不倒。我老家的房屋,至今仍是修建于60年代的土墙。异常牢固。而且冬暖夏凉,十分舒坦。古人的智慧是无法想象的。如果说古希腊、古罗马文明是石头文明,那么,古中国文明,基本上是由泥土和木头夯筑的泥土文明。
  从车窗望去,干涸的漠野中,那一堆一堆的草垛,耸立在茫茫荒原上,放眼望去,宛如古老的坟冢。只不过,这坟冢不是在青山绿水间,而是矗立于茫茫戈壁间。刘师傅说,这草别看枝干枯黄,但它的根系在泥底下有好几米深,生命力十分顽强,纵是狂沙巨澜,也不会挪动一步。再远处,便是依稀可见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孔雀河沿着公路蜿蜒盘旋。这条河,孕育着楼兰文明和罗布荒原。被称为生命之河。在库尔勒市区,孔雀河穿城而过。夜晚的孔雀河,水流潺湲,两岸灯火辉映,十分迷人,我们一行四人漫步于孔雀河边,说笑逗唱,我和刘墨拿着相机,不断地摄取孔雀河优美迷人的夜景。在曝光的镜头之下,这河两岸一排排的灯光,列阵矗立,齐整划一,犹如舞蹈中的精灵。
  与孔雀河相仿佛的是塔里木河。塔里木河孕育了灿烂的西域文明。历史上,孔雀河曾几经改道,塔里木河几经断流。现在,为了保住沙漠生命,政府投入几十亿元,用于孔雀河和塔里木河的防渗,效果已然初显。
  一路上,我和刘墨的相机一直就没有停过。窗外的景色一直没有太大变化,走了好几百公里,仍然是荒漠和戈壁,随着离若羌越来越近,路两边的景色逐渐变化,从之前的荒漠、戈壁和胡杨,开始慢慢变为沼泽、湖泊和水域。
  迷迷糊糊之中,车就进入了罗布荒原。一阵颠簸之后,我突然醒来,放眼望去,我发现四周全是茫茫水域。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到底是河、湖还是江。刘师傅说,这就是罗布泊边缘,都是湖泊,塔里木河的水流经这里以后,由于常年冲刷,形成了这样交错纵横的湖泊。我惊异于这样的湖泊。
  接近罗布泊边缘时,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内湖泊,湖泊如明镜一般,清澈可人,蓝天白云倒映湖中,一派亮丽景色,湖中的水一度蔓延到了公路上,车轮驶过,溅起一米多高的水珠。这时,我们激动得下车观望,我和刘墨把这里当成了艺术品。这里就是绝好的山水皴法!荒凉的戈壁,丹霞地貌,没有巍峨的山峦,却偶有起伏的土丘,这土丘,层层叠叠,如刀砍斧削般矗立,是经过千年万年风霜吹拂的效果,天然的山水皴法。我们连忙拿起相机,一点也不能放过。
  其实考察中国美术史,尤其是宋元以降的文人山水画史,虽然皴法众多,但那时的画家们,却不可能画出新疆这样的山水皴法。今天的画家们,画新疆山水的亦不乏,但却由于文化修养不足,下笔便俗。回来后,我与徐寒、新疆画家张录成等人在宴聚时,曾聊起过一位新疆画家,虽然他的皴法来源于丹霞地貌,但是其画面画得浓艳低俗,将这样苍凉辽阔的西域山水,画得如此俗艳不堪,实在是遗憾!
司机车开得很慢很稳。接近罗布泊边缘时,太阳便开始慢慢往下梭。我在迷糊了一阵之后,忽然发现,苍莽的夜色中,只有我们独自前行,四处是茫茫无际的荒原,荒原没有尽头,天好似就在眼前,我发现我们的左边右边前边后边都被天包裹了起来,无论走多远,仍然逃不出天的包裹,很低很低的天上,一轮一轮的云彩,把天晕染得层次分明,地平线与云彩平行相对,渐行渐远。我忽然觉得,只有在这片地方,人类才会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孤寂。而就是在这片苍凉孤寂的地方,却诞生了千年的楼兰文明。我立马拿起相机,按起了快门。我的镜头中,出现了一幅绝妙的画面:苍茫的夜色中,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天际,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只剩下依稀可见的红霞,红霞的四边,是淡黑色的云彩,红色的霞光,淡青色的云彩,明亮的月光,幽暗的夜色,构成了一个完整和谐的秩序,这是一幅天然的油画!可惜的是,我的相机不好,再加上夜色降临,照片中的罗布泊,四周全是黑乎乎的,只有遥远的一轮弯月隐隐发亮,但我发现,这整体的黑中的白,就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啊!
 

一个人的罗布泊


  新疆的天尽管黑得很晚,但到了若羌县城时,已是晚上8点半,天已然黑透,开始凉下来,满天星斗挂天边。这儿的天很高很蓝很明很澈,在中土地区,这么大的星星是极少见的。
  若羌县城很小,几条路就能走个来回。到了楼兰宾馆,匆匆登记,洗漱一番,已是晚上九点。我们离开宾馆,绕城中小街走了几圈,寻一家朴素的川菜馆,点了几个小菜,张瑞田与刘墨、刘师傅三人要了一瓶白酒,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一杯一杯,面红耳热,酒酣之际,开始笑侃起来。
  张瑞田是个新疆通,也算得上是一个准探险家了,他来新疆已有十多次,并与中国社科院文学所杨镰先生多次到新疆探险,且跟随中科院著名探险家陶宝祥一起探险亚马逊丛林。无独有偶,在一次中国作协研讨会上,我与陶宝祥先生结识。一问才知,陶先生竟然是中国雅鲁藏布大峡谷探险队、东非大裂谷探险队等多个国际科考队队长。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到达若羌县城的第二天早上。我还在宾馆餐厅吃早饭,瑞田兄突然跟我说,杨镰来了,就在门外,而且马上要赶回去。我当时不相信。杨镰可算是新疆考古的权威专家了。一路上我们都在说他。瑞田拉我出门,果然是杨镰。匆匆打过招呼,瑞田为我们互相介绍。突然间,我感觉这个世界很大,大得走了一整天,都走不出罗布泊,又感觉这个世界很小,在这么大的罗布泊,却能在这偶遇杨镰。
  一路上,瑞田给我们讲斯文赫定。斯文赫定成了他的梦中情人。他写了一篇文章叫《永远的斯文赫定》。这个留着小胡子、身材魁梧的东北汉子,长得高大威猛,我戏称他是流氓,言谈之间有一种匪气,却内心似火,他对西域文化也有着火一般的热情。瑞田一度将斯文赫定当成了他的偶像。我其实两年以前对斯文赫定也有着一种精神般的恋爱。我崇拜的人不多。但斯文赫定也算一个。我一直以为,斯文赫定们是楼兰文明的真正开掘者。是他和他的同伴们,让楼兰文明从地下走到了地上,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奥尔德克——一个罗布人。正是由于奥尔德克这个罗布人的带领,斯文赫定们才在漫漫黄沙中,淘到了逝去了的楼兰文明。事有凑巧,那晚我们吃完饭在楼兰文化广场转悠时,忽然发现,在楼兰博物馆前,赫然屹立着斯文赫定和奥尔德克的雕像。斯文赫定高大的身躯,戴着西式礼貌,叼着大烟斗,戴着眼镜,他手里拿着一把考古工作时用的铁铲。就是这把铁铲,铲出了楼兰文明。赫定旁边,则是干涸精瘦的罗布老人奥尔德克。正是这二人,书写着伟大的历史。不喜欢拍照的我,决定与斯文赫定合个影。
  我突然间有一种莫名的欣喜。我欣喜的是,斯文赫定这个瑞典人的雕像,竟然也能在若羌这个地方巍然矗立。这是一种对文化的尊重。在若羌,再没有人像以往愚蠢的中国人一样,把斯文赫定们当成是侵略者和掠夺者。斯文赫定不是侵略者,也不是文明的盗掘者,他不是盛行整个中国的那些猖狂的盗墓者。斯文赫定对这些宝贝视若珍稀,但他带回去之后,并没有将之据为己有,而是悉数交给博物馆,供全世界人民去瞻仰和研究。
  当斯文赫定回到欧洲之后,他的发现立即震动了整个欧洲。瑞典皇室亲自出迎,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这个倔强的老头,历经千难万险,骑着骆驼,带着干粮,在他的古稀之年,数次远涉中国。而最后一次来到中国,在所有人都牺牲之后,斯文赫定毅然地活了下来,并发现了楼兰。这时,赫定已年逾80高龄。
  需要说明的是,斯文赫定来到中国,并非像现在我们一般的旅游者一样,是坐着飞机去的。而是先从英国到达印度,印度为英国殖民地,再由印度转道中国。但由印度转道中国,犹如玄奘西游一样,并非顺畅,而是充满了千难万险,他必须翻越喜马拉雅山脉和帕米尔高原。到达新疆之后,他必须再到罗布泊荒原和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在茫茫荒原和戈壁中艰难地搜寻。
  在我的心目中,斯文赫定是一个充满着传奇般故事的历史伟人。他与鲁滨逊、中国的徐霞客不相上下。他是个皇家探险家和地理学家。他的老师李希霍芬,也是伟大的历史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对中国的地理十分熟悉,正是他,提出了“丝绸之路”的学说。皇家探险队的任务是为帝国开疆拓土,扩张版图,可以说,是帝国版图扩张的先遣队。
  楼兰博物馆陈列了很多来这里开掘罗布泊文明的西方探险家,他们中年龄最大的有八十多岁,年龄最小的只有二十多岁。这些探险家们,个个都学识渊博,不畏艰险,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就是到这里,来寻找古老的文明。当然,他们也想在这里,找到西方文明的影子。很多人就葬身于罗布荒原。我看到,贝格利死的时候,只有20多岁,但他短暂的一生中,却发掘了多处文明。看了他的资料后,我赫然长叹。
  我一直认为,中国人的精神生活中,一直缺乏一种真正的冒险主义和探险的精神,中国人一直生活在一种世俗、中庸的境地之中,既不尊重他人生命,又把自己的生命看得过于重要,既肆意践踏别人的生命,自己又贪生怕死。冒险主义精神,是人类探寻自然的一种真正的精神。人类文明的进程和人类的智慧,主要来自于人类自身的冒险,对自然的征服,对自我的征服。
  中国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地理学家,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探险家。这是导致中国中世纪以降科学落后于西方的一个重要原因。西方的探险家和地理学家,大多都隶属于皇家探险队,他们背后,有着雄厚的资金支持和政府支撑,但他们的行为,又脱离于商业和政治之外。斯文赫定数次到中国探险的经费和物资,就是由福特汽车公司赞助的。
  我经常在文献图录中看到,照片上的斯文赫定,头戴灰色礼帽,身穿裘皮大衣,手持铁铲,站立在由美国福特公司赞助的福特汽车旁边,他身后,是一群大漠野驼,透过深度近视镜,那双深邃的眼睛,凝望着遥远的罗布荒原,洒下了几许苍凉。
  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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