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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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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加州山火

作者:杨慰慰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8453      更新:2020-08-18

  美国加州又称“黄金之州”,或“阳光之州”。这里气候温和,四季温暖如春,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在北方各州暴风雪肆虐的同时,加州人却可以享受日光浴,海上冲浪和户外烤肉。在这里生活,舒适惬意又不乏浪漫。然而,正如来自东岸的一位白人好友笑言,住在加州这么美好的地方是要付出代价的。

  地震和山火常常给加州人幸福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近年来,由于强烈的季风“圣塔安娜风”的吹袭,南加州一带山火频发。每当远处的天空灰蒙蒙一片,大风夹着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的时候,早已习惯山火的居民们知道,附近某处又有山火在燃烧了。

  我住的城市奇诺岗,顾名思义,是在临山坡地上开发建设起来的一个新兴城市,紧邻奇诺岗国家公园。春天,漫山遍野嫩黄的雏菊、蒲公英、斑斓的罂粟花将这个城市点缀得像个大花园。但入夏以后由于干旱少雨,山上的植物变得枯萎焦干,经不起一点点火星的诱惑。虽然附近的城市在遭受山火蹂躏时,奇诺岗要忍受污染的空气和飘落的灰烬,然而每次山火过后,临山的奇诺岗总是毫发无伤,令这里的居民颇有大自然幸运儿的感觉。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2008年11月15日,洛杉矶地区遭遇了当地30多年来最严重的山林大火。奇诺岗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这天是星期六。两天前,山火从洛杉矶西部一个城市开始燃烧并迅速蔓延。熊熊的大火吞噬了500多栋房屋,其中不乏演艺界名人们的豪宅。尽管消防人员用尽一切救火手段试图阻挡火势的发展,但在时速超过80英里的强风之下,所有努力几乎是徒劳无功。加州州长施瓦辛格宣布洛杉矶进入紧急状态。

  随后,位于奇诺岗西南方的Yorba Linda市也在15日上午燃起了山火。不消多时,那里的天空已经浓烟滚滚,黑云蔽日。从越来越呛人的烟雾中,我隐隐感到威胁正一步步向奇诺岗逼近。

  没有心情享受假日的轻松,往日喧闹的社区公园也空无一人。 超市里购买饮用水和方便食品的人多了起来。他们还和往常一样谈笑自如,但来去匆匆,好像少了以往的气定神闲。

  人们聚集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观看着山林大火的最新报道。加州公共电视台,ABC电视台,洛杉矶本地和国家电视台都在全方位现场直播这场几十年来罕见的山林野火。虽然如今电脑、手机网路非常流行和快捷,但最直接,最真实的实况报道非有线电视莫属。

  天色慢慢黯淡下来了,但风却越刮越猛。电视屏幕上报告大火已经烧到奇诺岗西边的山上了。干燥的空气夹着刺鼻的焦糊味越来越让人窒息。我三番五次出去进来,有些不知所措。定了定神,我开始整理重要的证件,护照,毕业证书,保险单和家人的相册等等。

  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钟了,我不敢合眼,又一次打开后院的房门,看到后山的天边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在夜幕下正肆无忌惮地包围过来。难道十几年的心血马上就要付之一炬? 水火无情,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十二点钟的时候,住在附近的妹妹和妹夫打来电话,告诉我不要担心,大火今晚绝对不会翻山越岭烧到我的后院。他们住在附近的一个公寓楼,虽然危险系数不大,但周围草木繁茂,也难免受到波及。因忧心忡忡实在无法入睡,他俩驱车四处打探火势的最新动态。当行驶到奇诺岗大街西侧的时候,车子被警察拦下并告知前边的道路已关闭,因为消防人员正在全力扑灭山火。虽然四处还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浓烟, 但燃烧的大火一时似乎被控制住了。看到天上的直升飞机和许多的消防车,他们顿时觉得安全了许多。因为这里的火势一旦得到控制,山那边的我们今夜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有家人的实地考察,并确认当夜不会有事,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约下半夜两点钟左右,我被满屋子里的浓烟呛醒。抬起身一看,朝向后山的浴室窗户已经被火光映红了!门外大街上警车匆匆开过,警察手持话筒用低沉的声音通知大家:情况严峻,赶快撤离!

  我一时慌了手脚,赶快叫醒熟睡的儿子,让他到停在门外的车子里等我。随即我给妹妹打了电话求救。因为紧张而浑身发抖,居然拨了好几次才拨通。我在电话里声嘶力竭的叫着:火,火,已经烧过来了!

  丢下电话,我踉踉跄跄地奔到后院,看到原本可以熄灭在山那边的大火,霎时间变成了一条狰狞的火龙,跳跃着,翻滚着,翻山越岭,齐刷刷以千军万马的气势向我们扑来!山坡上那些干枯的荒草,灌木丛,散落的树木,连同我所居住的整个社区顷刻之间就会化为灰烬!

  熊熊的火焰近在咫尺,热浪裹着烟尘呛得我无法呼吸。赶快逃命?我有些不甘心,下意识抓起了浇花的水管,向院子里的果树和花丛喷洒过去。我要保护它们!这些玫瑰,茉莉,茶花,马蹄莲洒满了我的汗水;还有那些梨树,樱桃,李子和石榴,我看着这些小树苗开花结果,长成大树。然而,在越来越逼近的腾腾火焰面前,我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做“杯水车薪”!

  正在这时,妹妹和妹夫赶到了!妹夫先冲到客厅将家庭影院的大电视搬了出来,紧接着消防车和消防员们也赶到了!他们要求我们立即撤离,并叮嘱我千万不要锁门,也不要关车库门,他们会负责的!

  跟随消防员的还有闻讯而来的义工。山火发生时,他们或许正舒舒服服坐在家里看电视和球赛,因为山火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远。但他们知道,灾难发生时一定有人需要救助!在红十字会接受的急救和抢险训练,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他们一进门立即给我们每人一个口罩,并帮我将电脑,相册和文件箱等物品搬到车上。我楼上楼下跑了好几个来回,张开两手不知道该做什么。家具太重搬不动,衣服被褥太占空间,锅碗瓢盆不值几个钱。儿子在车里哭叫着:“妈妈,火马上就要烧到我们了,快走吧!” 我如梦初醒,顺手抓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跑了出来。

  拿着钥匙的手一直在抖,好不容易发动了车子,在踩下油门的那一刹那,我看了一眼住了九年的房子,好像痛苦的诀别。心中万般的不舍和无奈。走还是不走?已经没有选择!

  环顾四周,建在半山坡上整个社区靠山的一片房屋已经被迅速蔓延的山火包围,火舌甚至已经窜进一些房屋的庭院。消防车已停在我家门口,几名消防员迅速拉起了水龙。赶快撤离!我已不能再有片刻的停留。

  被强制撤离的人们乘车鱼贯而行,黑暗中没有看到惊慌失措跑来跑去的人,也没有听到喊叫,抱怨或咒骂的声音。车行至社区大门处,有警察把守。每辆车的主人需出示驾照,证明是本社区的住户,并领到一张进入临时避难所的通行证。

  临时避难所设在奇诺岗的一所高中。门口有好多义工在忙碌着。学生礼堂里整整齐齐放满了临时搭起的行军床。已经疏散到这里的人们正在大厅排队领取饮用水和各种食物。一切都是免费的。大家的神态是从容淡定的,偶尔小声议论着火势。礼堂一进门的小黑板上写着被强制撤离的社区名称,以及疏散到这里各个社区的人数。

  人虽然安全了,但房子的情况如何?一小多时后,我和家人驱车来到社区外。整个街道已被封锁,我们只能从远处眺望。大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但明显感到气势已经减弱。消防员们已经同烈火搏斗了一整夜,他们个个尽忠职守,在社区和烈火之间筑起了一道水的屏障,坚决阻止火焰进入民宅。

  “风向变了!”妹夫脱口而出。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只朝一个方向舔噬的火苗,开始打着旋向上跳跃,而周围杂草枯树之类都已差不多燃尽。没有狂风的助力,没有了燃烧物,这场嚣张的大火已快接近尾声。

  消防员的奋力扑救,风向的改变,房子得救了!整个社区得救了!

  大火过后我和邻居们到现场查验,又发现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后山与社区接近的地段,消防员们早已用推土机推光了大约十米宽的地面植被,这条防火道在关键时刻阻止了大火的蔓延,保护了整个社区。

  天快亮了,我们走近社区,一个警察走过来,要求出示证件并解释说,因为很多居民仓促撤离,没有将房门或车库门关好。为防止坏人趁火打劫,必须要确认每个进出人员的身份。说完他又加上一句:你们放心,维护居民的财产安全是警察的职责。看着他彻夜未眠略显疲惫的面容,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心头一热,眼眶有些潮湿了。

  回到家中,门已被消防员锁好,车库门也已经关好。除了四处弥漫的烟雾显示这里刚刚发生过火灾之外,一切完好无损。

  我一下瘫坐在沙发上,泪水奔涌而出。感谢上苍的眷顾,感谢勇敢的消防员,感谢尽职尽责的洛杉矶警员!

  这场30年来最严重的山林大火,共烧毁了圣塔巴巴拉县,洛杉矶县,橙县,圣伯纳迪诺县和河滨县一千多栋房屋,有7000多个家庭受到大火威胁,数万人被强制撤离,14个消防员受伤。仅奇诺岗和几个周边城市的大火就使30,305公顷土地在一天之内化为焦土。

  人类千百年来在同大自然的抗争中,始终是渺小,弱势的。尽管人类可以发明火箭飞船探索大自然的奥秘,但对抗普通的山林野火,即使是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美国也往往束手无策。

  然而,大火无情人有情。这场大火让我亲身感受到加州政府在解救人民于水火之中所展现的魄力和责任;各个政府部门之间在灾难发生时的配合默契;为防备灾难发生制定的一系列措施和计划;以及消防员,警员和广大义工的敬业和奉献精神!

  政府的大力参与加之社会保险系统的强大功能,使得灾难后的财产损失减少到最低。正因为如此,在突发事件中,民众才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听从指挥有条不紊。

  这场大火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虽偶然想起还有些心有余悸,但从那以后,消防员和警员的高大形象在我和家人的心中已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真想对他们说一句: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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