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邹蓉

4月2 0早上8：02分，四川继5·12汶川大地震之后，再次爆发了7.0级的大地震。在急驰的车上，从电台的播报中得知，震中位于雅安的芦山县，（北纬30.3°,东经103.0°）震源深度13公里，裂度9.0。震中距成都约100公里。地震后电话通信中断，没有办法联系雅安的亲戚和朋友，面对再一次降临四川人民的劫难，我心系我的家乡雅安，还有我的父老乡亲，心情无比沉重。地震发生时，我因编写《四川地质公园丛书·世界地质公园卷》，正在从川南宜宾兴文石海经泸州返回成都的路上，我不知道雅安的情况如何，大家是否安好。经历5·12让我们面对灾难要镇定、冷静和理智，我心存侥幸，希望大家仅仅是受了一点惊吓。但是，从车载电台陆续播报的消息并不容乐观，通往灾区的路时断时通，黄金72小时像一个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一个心系灾区的人心里。灾区急需救援药品和物质，四川省委省政府在地震发生后及时作出反应，已经进入一级抗震救灾响应，部队、专业的救援人员、医护人员、排查次生地质灾害的地质专家纷纷奔赴庐山和宝兴，关于雅安在这一次地震中的情况慢慢在新闻中有了消息，伤亡的数据像魔法师手里的黑名单，让人紧张又揪心。

我生在雅安，长在雅安，我是雅安人。

我的父亲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役，退役后支援山区到石棉矿工作，母亲是汉源县人。石棉和汉源同属于雅安地区，是两个相邻的县，诸多原因成就了我父亲和母亲的姻缘。

我的家在雅安。我的家在大渡河畔，我的家在国道108对岸。

雅安的碧峰峡是大熊猫的繁殖基地，是全国第一家生态型的野生动物园，此次大地震的重灾区宝兴县，还有一个蜂桶寨自然保护区，是全球闻名的大熊猫之乡。除了大熊猫，雅安在四川乃至全国，素有“三雅”美誉： 雅雨、雅鱼、雅女。雅安是名符其实的“雨城”。女娲补天是雅安标志性的城市雕像。传说雅安是女娲补天的终极之地，女娲补天收尾时留了一个“洞”，致使雅安成年雨水不断。雅雨以柔美著称，如雾如烟的“雅雨”细密而不湿身，空气中弥漫着温润的情绪。“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李白诗句中的“平羌江”也就是发源于夹金山，经宝兴、芦山、雅安等地在乐山与大渡河一起汇入岷江的青衣江，是蜀川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美丽的青衣江汇东河、西河、周公河，集大雪峰、二郎山、泥巴山等积雪融化的雪水和众多原始森林覆盖的山峦流下的清泉，水质清澈、甘冽，水温低，构成了雅鱼这种冷水鱼生长的绝佳环境。雅鱼的头部天堂藏有一把宝剑，据说这把宝剑是当年女娲补天时，不慎将宝剑掉入水中幻化而成，因此这把宝剑也成为辨别雅鱼真伪的重要标志。雅安自古以来雨水充沛，特殊的地形地貌和气候使得雅安这一片土地山清水秀。秀丽的雅安植被茂盛，气候温润宜人，日照时间相对较短，紫外线较弱，空气中有充分的水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雅安的“雅雨”和“雅雨”养育“雅女”的水灵和温柔，闻名遐迩的“雅女”相传是女娲的后裔。

我是否女娲的后裔，无从可考，是否有损“雅女”的盛誉，也难定论。但我真实生长在雅安的汉源县，却不可置疑。汉源物产丰富，盛产水果，是有名的“花海果乡”。春天来的时候漫山遍野的花海，果院里能听到花开的声音，还能听到果子熟了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味儿，我现在的梦里偶尔还有这样的味道。再回想小时候的夏天，我爬树摘桑葚，那东西很好吃，所以就不停地吃，而且尽挑那种米桑葚吃。米桑葚个小，色泽黑紫发亮，味甜微酸，是桑葚中的极品。汉源是全国有名的“花椒之乡”，汉源的花椒仍是花椒中的极品，是“贡椒”，是以前用来进贡达官贵人的。贡椒被我们当地人称之谓“娃娃椒”，就是一颗大的花椒还要背一颗小的花椒，它们相依相生，像是妈妈或是爸爸背着自己的子女，也可能是爷爷或奶奶背着自己的孙辈。对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家家户户都是这样背着孩子下地干活的。我总想大自然实在是神奇得很，汉源的劳动人民时代种花椒，还种出自己的样子来了，由此看来万物有灵且美。

汉源有“中国十大美峡谷”，即大渡河峡谷。峡谷里鸟声伴溪语，卵石叠翠峰，火车和大渡河的河水分别从上面和下面驰过，上下的声音碰撞在千仞绝壁中间，恍惚大地都在震动。峡谷两岸的风景千姿百态，气势磅礴，让过往的人忍不住驻足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大渡河大峡谷是2001年12月经国家地质遗迹（地质公园）评审委员会评审，正式列为第二批国家级地质公园，名为“四川大渡河峡谷国家地质公园”。大渡河峡谷记录了10多亿年地壳沉积和演化的历史，它是一部“地质史教科书”，也是一部“地质天书”。

我父亲在石棉矿工作，我小时候经常往返在石棉与汉源的路上。对石棉的记忆，我会想到“石儿山公园”。公园就在石棉县城北，“石儿山”外面就是大渡河。民间传说太平天国石达开在此遇困时，其六岁幼子石定忠，为逃避清军追捕，钻入此地危崖石缝。天亮鸡叫，石定忠剩下半截身子化为石人，故又称“石儿山”。距离石棉县城十多公里处就是安顺桥，石达开1863年6月兵败于此，据说当时石达开的几个老婆在安顺场投河。对于安顺桥，对于石达开，还对于红军抢渡大渡河，我们有那个年龄的猜想，现在已经不记得当时有一些怎样的对话，但是我和同学骑着自行车从汉源到安顺场，几十公里的路程不算近，一路上留下许多年少时候身影，回忆里大家还是当年的样子。

2008年，我自驾车从成都经名山、荥经、翻泥巴山到汉源、再经过石棉、安顺桥、泸定、海螺沟、然后在康定小住几日。回成都的时候走二朗山，路过紧邻芦山县的天全县吃“雅鱼”，那一次完成了我女儿对“雅鱼”的认识，她也是觉得大自然太神奇了。就在天全境内，公路两边的果农摆着红星果卖，过往的汽车偶有停下来询价，也有不少达成交易。所谓红星果就是猕猴桃，用刀横切开来，一般的猕猴桃果肉是淡绿色的，红星猕猴桃外层的果肉是绿色，往中间走果肉渐红，而且越到中心部分，红色越深，那样子看起来让人垂涎欲滴，再咬一口还真是好吃。

经雅安、名山、邛崃回成都，也都是最靠近震中芦山县的地方，而千古佳话，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开酒坊之处——邛崃，也是紧挨着芦山。前些年因为汉源大渡河段修建瀑布沟电站，老家的房子现在已经在水库下面，我那些汉源的亲戚大部分已经迁至名山和邛崃。我有几个表哥和表姐现居名山和邛崃。他们原来在汉源的时候种粮食，种水果，现在移民到后在当地政府的带领下与原住民结对子，开始种茶叶。“扬子江中水，蒙顶山上茶。”据说，国土资源部中国地调局与四川省开展的部省合作项目——“成都经济区生态地球化学调查”，查明这一带土壤优质，特别适合大面积种茶。而名山县境内的蒙顶山，更是得天独厚，那里出产的茶叶不仅天下闻名，而且也是中国茶文化的发祥地。

我的表姐和表嫂们一年里有大半年在茶地里摘茶，从三月开始一直可以摘到八月，每天吃过饭收拾好家务就下地。春天的茶叶长得快，尤以清明前的嫩芽为最好，所谓“明前”，才摘过的茶叶过几天又长出新芽，这中间摘完自家的就帮别人摘，别人家地里摘来的茶叶卖的钱一分为二。茶叶地里的人戴着遮阳帽，腰上系一个竹簚编的篮子，看她们左右手并用，叶芽像蛾子一样飞进篮子里。所称”明前茶”最好的茶叶是一叶一芽，就是一片叶子带一个嫩芽。每每看到清晨中芽尖上滚动的露珠，光与影的流动让人忍俊不禁地激动，情绪让人舒服，劳动和收获在成全我生活的幸福。

回想2008年的5·12地震，雅安六个县就有五个县属于重灾区，其中就有宝兴和芦山。五年过去了，我们都还没有忘记曾经的伤痛，却被接踵而来的芦山大地震给再次灼伤。我是雅安人，但对重灾区的芦山和宝兴，至今都没有去过，与雅安之外的所有人一样的陌生。依稀记得中学时代，芦山县有一位文友看见我发在《语文报》的散文，给我写过一封信，又清楚记得天全县中医院的一位骨科医生与我在四川省作协第二届青创班同过学，可电话却始终打不通。

我给名山的表哥打电话，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了，他说家里人都好，只是地震后房子的墙有了裂缝，不过问题不大，受灾情况比他家里厉害的大有人在，所以等余震后自己想办法加固，还有些地方补补就好。我问他今年茶叶收成怎样？表哥说茶叶收成不好。我以为是因为前阵子干旱，我说不是近来已经下过几场雨了吗？他说是下雨了，不过地震会伤及茶的的根部，茶树新芽的成长要受影响，还有就是价格也会受影响，即便茶叶好也卖不起好价钱。我在心里暗暗叹气，表哥在电话那头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不管是5·12还是这次地震，他对生活还是心存希望，好像是胸有成竹，最后还说谢谢我的关心。我勤劳的表哥，他正是朴实坚强的雅安人，我看到他在过去的五年的坚韧和艰辛，相信他仍然能应对再一次的灾难。两次地震中，我看到的是雅安人面对大灾难的顽强，我也看到雅安人生命的耐力和韧性，他们始终以不屈的意志在重建家园，重建雅安。

有时候我的先生不理解我为什么对家乡有如此难以割舍的情愫，他说等到我女儿这一辈就不会像我这样，她可能不会像我这样总往雅安跑，再去茶地里摘茶，甚至慢慢会和那些亲戚疏远。这样的可能是有的，他说的也有道理，一辈人有一辈人的生活经历，有一辈人可以铭记的人和事。即便我离开雅安已经二十多年，即便我的母亲已经跟着我定居成都多年，我还是会经常想起水库下面我曾经的家，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我的家在雅安，我是雅安人。做为雅安人，尽管对芦山和宝兴的陌生，怀有一丝不可言状的遗憾和歉疚，但我的朋友们，也包括我的先生，已经受命在第一时间就奔赴这两个极重灾区。我对在不久的时日畅游青衣江的一衣带水，夹金山的雪映红霞充满了期待。

终于用微信与雅安的同学联系上了，一个在石棉回我“安好”，另一个就在“雨城”也是“安好”。有人报平安，心里稍感欣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理解：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