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访学。有一天，我在系公共邮箱里看到一则寻求书面英、中互译的翻译者的广告。我就按广告中提供的邮箱回了一封信，表示我乐意为这个叫Anders（安德斯）的先生提供翻译。当天，我就接到了安德斯的回信；并且知道我的主要工作就是翻译他和他女友之间的通信。这么私密的事儿，让我大吃一惊。可安德斯说没关系，他们想继续交往下去，又存在语言障碍，我就是他们的救星。我说，好吧！后来，我的邮箱就成了他们通信的中转站。

       原来这个叫安德斯的男人，是斯坦福大学校友、硅谷工程师。他与前妻离婚多年，他们的两个孩子一个已参加工作，另一个上大二了。安德斯在付费相亲网站，经网站工作人员介绍结识了远在中国哈尔滨的张丽虹女士。一经介绍，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他们首先交流照片。那年张丽虹已经45岁，有一读高中的女儿叫小娜。

       最初的照片交流，让张丽虹与她女儿小娜的美照，源源不断地流入安德斯邮箱。安德斯被这些美丽的形象迷住了，终于寝食难安，按奈不住地要寻求翻译者告诉张丽虹：“我要来中国哈尔滨看你！”

    机场趣事

       正是春光明媚的日子，安德斯利用休假从旧金山直飞北京。出发前，他专门去理发店理了发，去商场买了一些女人的化妆品和孩子的书包。他问我这些礼物合适吗？我说当然可以啦！接着，他就把给张丽虹的信发给了我，让我翻译后转发给她。他在信中写道：亲爱的张丽虹，你让我好向往。我终于飞来中国看你啦！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国。我的飞机是中国民航CA986，从旧金山到达北京首都机场时间是4月10日18点10分。希望我一到出口就能看见你！告诉我，你接我时穿什么衣服。

       我把信发给张丽虹后，很快就收到了她的回信。她的那份喜悦都浸透在字里行间。她也不顾及我是个局外人，就像她自己把最私密的话说给心爱的人听一样，她说：最最亲爱的安德斯，没想到你真的来中国看我，这让我非常非常感动。虽然我们在网上认识，但美好的感觉一直包裹着我，我想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因为我爱你，亲爱的，我真的很爱你！我到机场接你时，拿一面中国小国旗，你一看到国旗就知道是我啦！

       翻译完张丽虹的信，我马上发给了安德斯。此刻，安德斯还在飞机上。于是，我想我好比红娘手中的丝线，牵着恋人的心。这样的恋爱方式，加之好奇和偷窥心理，让我非常乐意做这个工作。哈哈哈，发出一封译文，我就在猜他们下一封信能写点什么甜言蜜语了。

       北京比旧金山快15小时，安德斯到北京国际机场时，我在硅谷的时间还在后半夜。突然他的长途电话把我从睡梦中吵醒，理由是他从机场出口处没有看见拿中国小国旗的女人。他拨打张丽虹的手机，也一直不通。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睡眼朦胧地说：“你告诉我你在T2还是T3？”安德斯说：“我在T2。”我说：“你在出口处站着别动。告诉我张丽虹的手机吧，我帮你联系她。”

       我拨通了张丽虹的手机，焦虑中的张丽虹有些欣喜。原来她跑错了航站楼去T3接机了，现在正要赶去T2呢！其实，旧金山飞北京的航班通常都在T3，这天也许是特殊情况吧！

        张丽虹迟迟不肯放下手机，一边走一边与我说着话。她说：“我们语言不通，只能打哑语。这不顺利的接机，会不会影响他对我的看法？”我说：“没关系吧，就好比趣事一桩。”说着说着，我哈欠连连地挂断了手机。第二天一早，我看见张丽虹发来的感谢信，并告知我他们准备在北京玩几天后再去哈尔滨。看来，他们这哑语打得还不错呐！

  北京 北京

       张丽虹在北京给安德斯买了手机号和流量，这样他走到哪都可以上网发邮件。第一天他们一起逛了故宫、天安门，晚上安德斯就发给我写给张丽虹的情信，这让我困惑不解，两个人都在北京朝夕相处了还写什么信啊！

       其实，安德斯起先并没有打算去中国，而是让张丽虹来美国旧金山见面，结果张丽虹到美国领事馆办签证，签证官以没有足够的恋爱证据为由拒签了。眼看着见面的机会泡汤了，安德斯看着张丽虹的美丽照片，心里想既然你暂时来不成美国，那就我去中国吧！

       噢，原来如此。我仿佛一下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安德斯虽然是理工男，但他也蛮会写信的。他这样写道：亲爱的虹！我们终于见面了，你比照片上更加美丽。尽管我听不懂中文，但是你的手势很优美，你甜甜的微笑也很迷人。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有一个好的发展。都说恋爱中的直觉比较正确，你能告诉我你的直觉吗？

       中国真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有这么古老的皇宫，其建筑气势非凡。我徜徉在故宫的路上，心里想我将要做中国人的女婿啦！哈哈哈，你说是不是？！

        张丽虹的回信也特别快，尽管她是做财会工作的，却有着诗人般的浪漫情怀和性情。她回信道：亲爱的安德斯，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很开心。你喜欢中国，让我很安慰。现在我心里装着满满的爱，满满的你！明天我们还要去颐和园，那是清朝时期的皇家园林，慈禧太后你知道吗？她从前就住在颐和园内的乐寿堂。亲爱的，我为我不能用英语表达而羞愧。不过，我是一道美丽的彩虹，一定会让我们辉映成趣。

       确切些说，安德斯在北京也是走马观花，虽然他爬了长城，逛了故宫、天安门；还去了颐和园、北海公园、恭王府等；但最清晰记在他心底的是中国长城。那天他登上八达岭，挥舞着中国小国旗，大声喊道：“The Great Wall，here I come.(伟大的长城，我来啦！)

       离开北京时，安德斯在信中写道：“北京，北京，我爱你，我爱你美丽的彩虹，我要把这美丽的彩虹带回美国去，永远收藏在我的心窝窝里。”

 美丽的哈尔滨

       在北京度过了几天甜蜜的日子，他们坐火车回张丽虹居住的城市哈尔滨。4月的哈尔滨乍暖还寒，从四季如春的旧金山硅谷过来的安德斯，并没有带够保暖物品。这正好给张丽虹一个献殷勤、献爱心的机会。张丽虹首先带安德斯买了羽绒衣，冬季运动鞋。4月的哈尔滨气候干燥，皮肤容易干，所以还买了男人的保湿护肤霜。

       在哈尔滨，安德斯就住在张丽虹家里。他与张丽虹同居一室。张丽虹的女儿小娜，就住在他们的隔壁房间。小娜也盼望有一个美国继父，让自己可以去美国读大学。因此，在家里小娜就充当了翻译的角色。当然，恋爱中的话儿他们还是羞于在小娜面前表达。仿佛一天不写情信，他们就饥渴得要命。这不，我以为可以稍停几日，张丽虹的信就来了。她在信中说：

       亲爱的安德斯，哈尔滨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城市，四月份虽然没有了冰雪大世界，松花江面的冰层也融化了。非常遗憾我们不能走冰面，但我们可以去圣索菲亚教堂。你知道吗？圣索菲亚教堂是远东地区最大的东正教堂，是拜占庭式建筑的典型代表。应该说，巍峨壮美的圣索菲亚教堂，构成了哈尔滨独具异国情调的城市风景和人文景观。同时，它又是沙俄入侵东北的历史见证，以及研究哈尔滨市的重要珍迹。除了教堂，我们还可以去逛中央大街。中央大街是一条超过百年历史的商业街，街道两侧都是巴洛克等文艺复兴时期的经典欧式建筑。我们逛累了可以去排队买马迭尔面包，或者吃一根马迭尔冰棍。这马迭尔冰棍，可是有着百年的老冰棍，口感甜而不腻，冰中带香，好吃极了。

       亲爱的，很晚了，搁笔啦！在你温暖的怀抱里，我感到特别幸福！希望你是我最温暖的港湾，牵着我的手，永远！

       我将张丽虹的信翻译好发给安德斯后，隔了三天才收到安德斯的回信。我心里想这安德斯莫非变挂了？其实，不是的。安德斯要回美国了，不想花时间在写信上而已；多点时间抱着美人比较有肌肤感。安德斯返美前的信是这样的：亲爱的虹，明天我就要离开哈尔滨经北京飞旧金山了，我是多么不愿意离你而去，你是那么温柔美丽，你在我的怀抱里犹如小女孩那样娇艳，我就喜欢你的温柔和你那娇艳的媚态！希望你永远都有这样的温柔和媚态！

       两天后，安德斯回到了旧金山湾区硅谷。他告诉我这次相亲很顺利，第一次见面的感觉不错，希望我继续做他们的信件翻译和中转站。

  鸿雁传书

       安德斯回到美国后，由于工作繁忙，总是张丽虹来两封信，他回一封；有时甚至半个月不回一封信，这让张丽虹在信中常常表露出不安和焦虑。好多次张丽虹问我：“他在忙什么，怎么还不回信呢？我会不会被抛弃了？”我说：“现在是你围着他转，他当然不用那么着急。”张丽虹说：“那怎么办，情到深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张丽虹无论安德斯回不回信，都从原来的每日一封，增加到每日两封信。那等待的痛苦，让她寝食难安，又无可奈何！这下就忙坏了我，增加了我的工作量。我心里想大凡女人只要爱上，就一往情深，不给自己留点余地；而男人呢，似乎在相爱中更需要多一点自己的空间。说白一点，女人爱太多，也就等于纠缠太多，让男人感觉是一种负担。因此，我和张丽虹说：“真正的爱，也需要克制。”

       差不多，有去无回的信写了半个多月，张丽虹也失去了信心。终于，她气愤地搁笔不写了。她在最后一封信中对安德斯说：“想想也是的，我们首先语言不通，怎么能跨过太平洋走到一起呢？”当然不写信的日子，张丽虹的日子比收不到回信还难熬，心里的爱恋之火无处喷发了啊！尽管她有诗人的浪漫，但是她毕竟没有诗人的才华，无法用写诗来抒发情怀。

       中国有一个汉字叫“等”，“等”字有着丰富的涵义。有时操之过急，就把事情搞砸了。我对张丽虹说：“恋爱中的女人，同样应该有自己的轴心，自己的生活，爱人并不是你的全部，你在轴心中自转，闪亮出光辉来，才能有更多的魅力吸引你爱的人。爱人与爱人之间，就好比是两块互相吸引的磁铁。”张丽虹想想也是。

       果然，张丽虹三天没写信，安德斯的信就雪片一样飞来了。他在信中说：“亲爱的虹，我这段时间在做一个新的项目，实在太忙了，忙得废寝忘食，信就没有时间写了，请你原谅。”不到两小时，安德斯又来一封信说：“亲爱的虹，美丽的虹，你怎么突然不写信了呢？我是多么爱你啊，虽然没时间写信，但我每天都在读你的信，你的信给了我内心的安稳和踏实。”

       接下来，两个中年人像干柴烈火般地又开始了鸿雁传书。张丽虹在信中说：最最亲爱的安德斯，收到你的回信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你音讯的日子，我是那么地思念着你，那思念有如万箭穿心般的痛苦。我的眼泪告诉我，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你的大眼睛，黄头发，以及你高大的身躯就像是我遮风挡雨的港湾。我爱你！亲爱的，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现在开始学英语啦！

       时间一晃就大半年过去了，那天安德斯在邮件里附了一份邀请涵，邀请张丽虹来美国订婚。张丽虹总算盼到了这一天。她拿着打印好的签证材料和两个人的email通信往来邮件，以证明他们的恋爱关系。果然，这一次张丽虹顺利地拿到了签证。

       拿到签证后，她飞扬的心儿按捺不住地一连写了三四封信。那些甜言蜜语和渴望性爱的表达，一点都不回避我这个翻译者。

  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张丽虹第一次来美国，一切都是新鲜的。在恋人温暖的翅膀下，她开始学开车，进英语培训班，操持家务，俨然就是一个女主人了。因此，他们不再需要email通信往来，我为他们翻译信件的工作就此结束。不过，每逢节日我还是能收到他们的贺卡。后来，他们举办婚礼那天，我正在夏威夷大学，通过邮件我给他们带去了美好的祝福！

       两年后，某个傍晚我正在硅谷的一个99超市采购中国食品，巧遇了张丽虹女士。她看上去衰老了不少，但精神状态不错。她满脸笑容地告诉我：“在美国确实比在中国辛苦，好在女儿小娜已在旧金山大学上学了，我自己也在一家中餐馆做临时工，一切都挺好的。安德斯一有假期就会带我去旅游，今年我们打算去法国呢！”

       美好的结局，总是令人欣喜。人的一生能有相遇相知的人很难，但是作为外嫁女的张丽虹却做到了。她拥有美满的家庭，幸福的生活，相遇相知的爱人，你们说她是不是人生大赢家呢？！

          2019年12月15日写于美国莱克星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