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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岭的风

作者:刘洁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042      更新:2019-04-21

       秋天的风从遥远的北方吹来,吹过了辽阔的西伯利亚、蒙古大草原,越过了秦岭,在中原腹地盘桓沉吟了许久,才到了梅岭。风起步的时候很是犹豫,在西伯利亚已经徜徉了一个夏天,实在是烦了那样辽阔和平展,风要看看其他地方。风想起来了,他以前看过的一些地方,他开始想念了,于是,他开始向南方飞奔,他要去和他的南方的朋友们见面去。
       风的脚步忽然停下来,他看到了那棵生长在西伯利亚的高大的云杉,那棵云杉如此的挺拔、高大和健美,每次当他们相遇的时候,风会不自觉地荡漾起情怀,很想坐下来,伸出臂膀拥抱云杉,静静地不动,让尾巴在大地上随意地拖着,就那么安然地铺散开来,做一个安静美好的风。可是每次,西伯利亚云杉都不配合,高傲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云杉的身上,从头顶到脚底,每一寸都飘逸着令人无比沮丧的气度,风不想示弱了,他的雄心被挑起,他要让云杉低下头来,让云杉的高傲消失掉,每次都是风卷起西伯利亚云杉,用自己的臂膀紧紧地抱拥着,不管不顾地架势让云杉知道到底谁才是掌握局势的一方。
       风又开始走着,他要忘掉西伯利亚云杉,前面还有他的朋友们在等着他的到来。到梅岭的时候,风有些忘情,他驻足观看,又看到了那条蜿蜒的小路,窄窄的,从高高的山岭中间的谷底迤逦向前,到底是谁、什么时候发现了这小路的秘密,风已经忘了,这时他看到了身着大襟窄袖、腰间系有革带,带上有钩的人在匆匆地艰难地行进着,山路太狭窄了,根本没有路的地方,遍布着荆棘和野兽,仿佛只是一刻,天色已经变暗了。风看不到那个人了,风有些着急,那个人呢?他于是大口地喘息,浑不觉此刻的山里已经有了凄厉的呼啸声,伴着野兽的不时的鸣叫,恐怖的氛围会让胆子小的人颤栗,而自己正是这个声音的始作俑者。风的怒气弥漫了整个山岭,一切都在风的怒吼中的被控制了。风发泄够了,又想起来那个人腰上的钩,他听过曾经有个人念叨过“窃钩者诛”,那人的钩是窃来的吗?看他神色慌张,跌跌撞撞地在这条不是路的路上行进,屁滚尿流的样子保不齐呢。天终于亮了,风被暖阳叫醒了,风想起来那个人,那个腰上带钩的家伙,他开始绕着梅岭逛,后来是搜寻,再后来就是地毯式地铺开着找了。风最后失望了,没有那个人,只是一夜,那个人就消失了。后面的许多日子,风都在期待还有别人出现,但是没有。风无聊地躺下来,把尾巴舒展开,看着满山的梅花渐次绽放,风知道春天要来了。盛开的梅花有四色,红、粉、白、绿,风最爱红色,他流连在红色的梅花边,看着红梅在他的暗力下微微抖动,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惊动了旁边了绿梅,但是风不在乎,绿梅在枯干的纸条上,实在说不上动人,绿色,太朴实了些。这一日风又缠绵在红梅边,嘈杂声越来越大,许多执长戈的兵士出现在小路的尽头,他们攀爬而上,冷冷的冬日下,居然有汗珠冒出来。一幅幅旌旗招展,曲笔的“秦”字,风还是识得的,他不禁失了声。风仍然记得,那个暗夜里,白起做的事情,那时候他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赵国士兵的哀哭,他带着这哀哭,行遍了大江南北,让更多人知晓了那段残忍,不如此,风好像就不能再飘过中原。“秦”的士兵远去了,风从红梅中钻出来,他朝士兵走远的方向望过去,发现那条原来若隐若现的小路,被无数的士兵用脚接连踩过,已经明确地成为了一条路,从南到北连通了山的两边。风才不会理这些,他已经闻到了春天的气息,他迫不及待要朝北方扑去了。
       又一个热闹的日子,风在俯视着那个主持修路开工典礼的人,这个人说自己39岁了。风还记得他,当年他还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怀揣着平天下的理想,从这条路过的时候和同伴相约,如果有一天能力所及,要拓宽这条路,让更多的人能经过这里到长安去,亲眼看看伟大的长安已经是岭南的人民集体的愿望了。多年未见,他又出现了,他此时在回乡归养,却要修那条路。风不想多理他,他知道这条路的重要,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经过这里,但是他也明白,多少人都说过要修路都没修成,就这么个回乡归养的人,离着朝廷渐行渐远的人,能修起这样的路?风不想和这个执拗的家伙纠缠,他更怀想他的爱,他的西伯利亚云杉,他想去看云杉,可是他知道,那里的冰天雪地会让云杉更加不爱搭理他,风总是被认为带着寒意乱走,尤其冬季,还是让他的同胞们挨骂吧。风无奈地还是转回身,把尾巴搭到梅岭上,无视修路的人们被他的尾巴扫得前仰后合的纷纷倒地,抱怨声此起彼伏。
       这一天是开元四年农历十一月初一,正是盛唐时候。那个执拗着要修这条路的人是张九龄,他确实是在归养中。
       从此时起,张九龄度过了一年多和这条山路纠缠不已的日子。风见证了张九龄的热忱和期冀,也曾经恶作剧地闹出了好多玩笑,每次发现自己的行动会让已经进展了一段的路又回缩,就忍不住呵呵呵笑出来,当然,在那些修路的村民听来,这就是最恐怖无助的声音。即使这样,这条路还是在推进,终于到了通行的日子。风也高兴了,平展展的路,可以并行好几辆车呢。脸上出现了风霜气的张九龄,笑吟吟地接过了韶州、虔州两地百姓送的万民伞,继而上书唐玄宗《开凿大庾岭路序》(大庾岭即梅岭),这条路连通了南北,从此往岭南容易许多。
       风看着意气风发的张九龄又踏上了去洛阳的路,皇帝诏他去伴驾,他快马加鞭地跑走了,他马上就要升官了。
       风不管这些,他最关心的是到底在他去北方看西伯利亚云杉的日子里,都发生过什么。不过没人告诉他张九龄曾经因为修路遇到了难题而愁得食不知味夜不安枕,后来是跑到好远的地方向有经验的老师傅求教才解决了问题。知道的人都只顾着高兴,他们兴高采烈地看着从岭南到赣州的通衢大道蜿蜒着伸向远方,高兴地合不拢嘴,想着从此后生计应该更容易了,神情都轻松了许多。梅花又快开了,风等在红梅边上,他发现他的心情和等待去见西伯利亚云杉很像,难道他又爱了吗?难道有谁能像西伯利亚云杉那样让他的爱悄悄萌芽?风盯着红梅已经开始有点点的花苞冒出头来,再等等吧,风和自己说。风是没有答案的,他现在最想看到他的云杉, 那让他心神所系的云杉,不能立刻见到纯粹是折磨,可他现在只能等待,要等到来年,寒冷离开西伯利亚,他才能出现,那个时候他就不会被云杉那高傲的样子打败。
       这条路后来来来往往的人更多了,梅岭驿道,风知道这里是连接两条大河的最短距离,浈水和珠江,向南下浈水沿北江可至番禺,那里是最南的繁华之地,风也好奇地去看过,印象深刻;北上走赣江顺长江能到扬州。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州,风在那繁华里窜过,闻到过那里的香风,裹着一团的纸醉金迷,从那以后风对纸醉金迷的内涵就清楚得很了。后来,风看到了苏轼从此过,此时的他情绪糟糕,因为一再被贬,已经不能振奋精神了。后来甚至说过自己拥有的是一肚皮不合时宜。风当时差点流出了眼泪。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就在这条路最高的地方,也是最狭窄的地方,修葺了一座关城——梅关。如果有人扼住此处,就谁也别打算过了,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再后来,还有李纲,赵鼎等人,都是宰相一级的人物。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样的人有同样的遭际,以至于有一阵子,风还以为这条路是这些被流放的人通过的专门驿路。
       又过了许多年,风守着他热爱的红梅,看着绿梅,白梅,粉色的梅花都绽放着,好久了风没再在这条路上看到流放的人。天天都是笑嘻嘻的人们,从那条路上上来,然后又原路回去,风开始以为他们是糊涂了,后来才知道这个叫旅游。风想和这些旅游的人聊聊,聊聊秦时的那个人,修路的那个人,还有潦倒的那个人,但是风又觉得无趣,他于是让自己躲进了红梅里,在淡淡的梅花的香气中,静等着春天的气息来了,他要回西伯利亚去,他的西伯利亚云杉还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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