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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严隶《野沙》:深情为你守候

作者:文剑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4004      更新:2018-11-16

 

郭严隶《野沙》:深情为你守候 

 

       一个人的心被温暖了,命运自然会被改变,如郭严隶长篇小说《野沙》(《中国作家》杂志2014年第九期、第十期连载,作家出版社2014年12月出版)中范新生这个人物。他与贫农罗光宗有一些相似,都从外乡来天龙谷闹革命,也都有过被地富致残的不堪经历。不同的是,左眼伤残后的范新生得到仇家之妻吉娜的精心救治与照顾,期间,这位他少年时期便暗恋与爱慕的富家女子带给他的情感安慰,使他没有就此沉沦与自弃,而是在爱的感化下,成为一个有作为的革命工作者。

       下平顶山是新生活的开始,他不再给仇家为奴了,名字也由满仓改为新生,是祈愿更是现实。党的关怀让穷人翻身做主,范新生迎来了生命的“春天”。遭遇悲惨、为人忠实、人品过硬的他具备了好干部的素养,他有了光明的前途。然而,他内心有隐秘和牵挂,是吉娜。时间推移、地位转变,他对她的爱愈发强烈了,下平顶山是想“走出这暗恋的煎熬”,他没有做到,爱恋的心依旧柔软而多情。放弃区政府优越的职位,上平顶山,回玉壤寨子工作,还是为了吉娜。仇恨可解,情缘难断,这个血肉丰满、有着情欲的男子,带着相思之爱再次回到读者面前,他的爱成了《野沙》世界高贵爱情的又一个典范。

       范新生的爱,于遭逢命运捉弄的吉娜是不能接受的负累,于读者而言,或许能由此引发出爱的深度思考。爱其实很简单,不计得失、默默付出。爱也很难,难在平淡岁月下执着地深情守候,范新生纯粹、苦痛的爱完满演绎了这点,这是他人格魅力之所在。

       按常理,掌天龙谷生死大权的公社书记范新生想要得到本该处于灭亡位置的地富吉娜是易如反掌,然而,阶级对立、地位悬殊的现实非但没让他借机杀了仇人穆非子以便顺利得到其妻吉娜,反而为穆家奔走申请民族工商业称号,对吉娜反而越发地敬重。穆家在七大家族中最后凋敝,“是时局演化之功”,划归这个称号的人家是有政策保护的,更是范新生从中周全的结果,他做这一切,只因不想看到吉娜难过,怀揣爱的人也是心灵高尚的人。

       人在爱的遐想中是高尚的,可能也是愚笨的,这是范新生的真诚与可爱之处。主政天龙谷后,他预设了多种与吉娜相见的场景,却是以他认为最不圆满的结局出现的。在他最后一次去关雎为穆家划定称号时,穆非子被罗队长打杀了。穆家被抄家,他及时救出了吉娜,原本准备将违规藏匿下的玉镯原物奉还时,吉娜去朵嘛呢寺看望那个她依然放不下的东方白玉。他的疼痛在于以何种身份面对心念至极的吉娜,“非子在,是一种不能,这个人没有了,是另一种不能”,为什么?他对她的爱有超越两性关系之上的精神依恋,打小起,这位一袭白裙、来自“云朵之上”高贵族群后人,转而又成为自家主人爱妻的吉娜就是他心中神话般的存在,有吉娜的地方,就有他稳稳的幸福感、爱的畅想和自由“呼吸”,甚至伤残后,得以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吉娜,他倒感激起东家穆非子那一鞭子了,他爱的深,爱的感人。

       当然,情真便会敏感,吉娜期许于东方白玉,奈何命运捉弄,嫁给了穆非子,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里,痴迷的是穆非子,异常清醒的却是范新生,他知道已成为空明法师的东方白玉在他女主人心中的分量,可那是掘地及泉也难以实现的妄想。谁知,过了穆非子百日祭,抄家的余波还未平复,吉娜便去了寺院,那个她本不该去的地方。密切关注吉娜行踪的范新生觉察到了她试想白玉还俗的意图,对范新生是虚惊一场,对她却是预料之外。空明法师俨然悟透世间法,坦然接受了命运实现自己的方式,这个心灵很纯净的人,带给吉娜的是怅惘,也有庆幸,空明法师生活在寺院,性命才得以保全的,想到这,她对自己莽撞行为懊悔了,尤其折返时遇到早已等候的范新生时,她更不安了。

       吉娜的爱同样高贵,此刻,她只求白玉吉祥平安、心意顺遂,这是她活下去的勇气,哪怕这条独自走的路是何等的艰难。转变成法师的白玉,由里至外的通透、慧性,“这世上没有对错,只有因果”、“一切都是命数所定、因缘所循”、“人心中不要有幽怨和悲伤,从根本上说,每一个人都是不属于自己的”,白玉的一番话让吉娜加深了对俗世生活的认识和感悟,在她思想根茎上,浸染了佛性的睿智与光辉。可惜,钦佩空明法师德行深厚,并窃喜其执拗地青灯作伴的范新生,哪会发现吉娜这个不自觉的变化,如果说,之前吉娜对他是感恩,这之后,她对他在感恩之外,坚定了追求生命崇高意义、女性神圣的信念,这是她唯一能和白玉在精神世界彼此相握的证言,以此观之,吉娜于范新生,是别样的存在,是永远不会实现的幻念。

       范新生怎会不知道自己与吉娜的“距离”,这道心灵的防线,她至始至终都在设防,可他还是在拼尽全力地争取、靠近,似乎这个煎熬身心的旅途,他也心甘情愿地“跋涉”,哪怕他永久地活在她的视线之外。送吉娜母子去关雎避祸、接母子回来并给划拨土地,事事都能想到,用情之深令人叹服。其实,他求爱的方法是粗笨的,也是本能的,也正是这一份笨拙,体现出爱的难能可贵。《野沙》处处见爱情,却也处处考验着爱情,相比于罗光宗以权利成全情事的聪明、朱洪发陷入绝情反击的冷硬,范新生显得既傻且愚,认死理、不变通,然而,这世上所有感人的物事,又有哪个不需要笨功夫和真性情。在《野沙》男权人物梯队里,范新生的爱无关乎俗世物累,自然清新,最难得的是,这位天龙谷实权派、呼风唤雨的强者,在吉娜面前被动、“处下”,这是革命人的克制与操守,可见他的人品,也见出他爱的尊严。

       范新生对爱的态度,看似怯懦,实则刚强,吉娜惨败的婚姻可佐证。她爱白玉而不得,遁入空门的他已跳开俗世观俗世了,那个阴谋于吉娜是一块心结,于他而言,可能是上苍慈悲另一种显现的体悟。真是这样的。他错失了爱,却留存了性命,并持有了生命的真谛,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弃非子而不能,这个自私、阴狠的男人,在临死时,最终得到吉娜的原谅,是她的善心,也有这多年里,对非子悉心看顾她们母子的肯定,最重要的是,吉娜“走向女性神圣”的初衷是非子一人从始至终的清苦生活换来的。尽管非子的婚姻不幸是自己的阴谋导致的,但是,吉娜明白,非子是拿命来爱自己的。死亡来临,除了自责和忏悔,他只有担忧,托付吉娜母子给白玉,是善言,是这个弥留之际男人对吉娜最后一次的无可奈何之爱。此时,吉娜对他是悲悯的,也是呼求的,他还是死了,无论他的灵魂能否进入天堂,毋庸置疑的是,他已然感到了天堂的温度,是因为吉娜。

       范新生对此了然于心,吉娜对白玉刻骨铭心的爱,逐渐转变为精神层面的依存,对穆非子,是猝不及防的时代变革下,一个女人对危如累卵之大家族的维护,对这个徒有丈夫之名的男人的怜惜,虽然这只发生在非子死前的一个瞬间,也能看出吉娜对爱的慎重和虔诚。其实,穆非子吉娜的爱不亚于范新生,而从阶级、出身来看,范新生与吉娜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尤其是热火朝天的政治运动开始,他们即刻转化为镇压与被镇压的对立关系。明知到了结局,冒着被处分的风险痴痴追求吉娜,需要有过人的毅力与胆识。他有一个爱的梦想,为圆梦,哪怕亲自看着她再次戴上那只被抄没的、复被自己截留下的镯子,已心仪地购自己半生回味了。

       可以说,范新生的爱是一个少男对渴慕之人满怀羞涩的初恋体验。回乡以来,他见了吉娜几次,当第一次面对面时,“却没有让眼睛跟她相碰”,这个精彩之笔好似随意流出,实是尽现他在心爱之人面前的慌乱、无主、紧张和故作镇静之态,那种内心已然沸腾的情状,写活了范新生爱的面影,也传递出他爱的忠诚,即便是一厢情愿,也要深情守候,很是高贵、雅致。

       好的爱情故事往往含而不露,注重人物言行举止的“博弈”和“抗争”,看着平静,实已“波涛翻滚”,以范新生为例来说明。揣起玉镯去看望吉娜的范新生很希望她能忘记白玉,当非子死后,他更是害怕两个人会“相互寻找”,这是他推迟去见她的缘故,当没有婚姻羁绊并得到非子祝愿与叮嘱后,认为“这是可以有的行为了”的吉娜果断地去了寺院,这让范新生懊恼和自怨,“要是自己早些来,今天就不会成为她朝朵嘛呢寺走去的日子”,他的心路讴吟力透纸背,这句爱的文字之所以珍贵,正是因为它单纯地有如赤子,这位爱的苦情人似乎没有明白,他挡着人,却又如何能挡着心,但在他身上又是那样的真实和可信。

     “从来没有忽略过白玉的存在”的范新生,问吉娜是否接白玉还俗,知晓白玉向佛的诚心后,他叹道:空明法师看来是有道高僧了,白玉和空明这两个称谓,于范新生的意义有着天壤之别,是他爱之失落与希冀的瞬间定格,一声空明法师,给了他信心和勇气,给他日后那个短暂追逐爱情岁月里足够的安慰。这是作家的妙笔,这些平淡、简洁文字里有情感的呼吸。

       范新生的求爱之路因天权的加入而一波三折,也充满了生活化的趣味儿,让两个人太过严肃、沉闷的交往活泼生动起来、有情起来。吉娜戴玉镯一节可谓“亮点纷呈”,范新生深情注视,天权紧张观望,并几次三番阻止,“两个大人识得了这小心眼儿,模糊着的东西一霎儿变得逼人眼睛,一时都有些不自然”,在天权制造的抵抗氛围中,我们读出略显苦焦的情来,虽然吉娜无奈地接受着他的帮助,更不想因自己的处境对他形成不利,可是,这样的感触还是激起范新生爱的向往。这一笔,是作家的善良使然,尽管闪透着他苦恋而不得的遗憾。

       可惜的是,范新生表白之时,正是他爱的心被戛然止住的时候。一身簇新绿军装,挺拔帅气,分明是精心打扮过的,他终于下定决心,主动求爱。结果应该是预测到的,即便是希求她叫一句新生的渴望,吉娜也没有答应,他在她眼里始终是范组长,两个人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更遑论那些他幻想出的浪漫故事和未来人生。长情化为祝福,深情成为守候,范新生还玉镯后的温情告别,是一段爱之旅途的结束,是一生守护的开始,后来,结了婚的范新生依旧帮助吉娜,只是,这样的情荡涤了欲望,转而升华为一种情怀,如影随形,不能忘却。

       值得欣慰的是,他亲眼看到了吉娜戴玉镯,这个心愿在藏匿镯子时便陡然升起,这个物件是吉娜的灵魂和气息,那段日子,他相守玉镯,仿如相守着吉娜。离散也是缘。他这话是分别时宽慰吉娜放心拿回自己玉镯的,他清楚,吉娜与白玉的缘尽了,期间,也有宽自己心的苦衷。梦醒后,范新生留给吉娜伤情的背影,她感受到他疼痛的痉挛,自己何尝没有体味过,不过,她相信范新生会好转的,广阔的革命天地等着他来一番作为,她也要走好以后的路,因为明天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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