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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净土”

作者:文剑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63274      更新:2018-11-01

 

            仰 望“净土”

----周大新长篇小说《安魂》读后           

 

      《安魂》是缅怀之作,也是希望之作。它最大的思想意义在于作家忍痛怀念爱子的同时,对生命真相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由此我们看到,生命在俗世的作别正是在另一重境界的丰饶绽放。这部以个体苦难为起点,以参悟慧命真谛为追求的作品,用爱的名义对生命本质进行了深层次思考,在这里,生命以自我洁净与祛欲得乐的方式,永生极乐,堪为榜样。

       作品首先展现给读者的是一个令人沉痛的家庭悲剧。周宁,这个外形俊朗、器宇不凡、心地善良的年轻人,研究生毕业刚参加工作不久,便被查出重症。家里的天塌了。一家人陷入绝望与黑暗中。更为可怕的是,疾病引发的身体疼痛折磨着他,也折磨着作家的精神。两次开颅手术、间歇的抽蓄与持续的高烧,随之是四肢的僵硬,吞咽、语言功能相继丧失,这对他无异于一次次酷刑,我们在作品的这些地方,体会的是周宁的痛楚,听到的却分明是作家心中滴血的声音。200883日,他走了,29岁的帅气模样永远驻留在爱他的人心中。他的嘴角是微笑的,因为有《心经》给他“度一切苦厄”的力量,有父母至爱让他虽被命运粗粝对待,却还能感到人间美好的赤子纯真,因此可以想到,这块晶莹剔透的“璞玉”去了该“雕琢”他的地方去了,那是庄严的莲花净土。

       作品以沉痛的家庭悲剧展现了令人动容的父子深情。作家追忆儿子的过程是爱的过程,也是家庭成员共同支撑风雨岁月的艰辛过程。作品中邓州、济南、西安、郑州、北京这些温暖的字眼隐藏着家族的过去,也揭示了一家人两地分居的不易。1979114日凌晨,儿子在南阳出生,那一刻,作家正从济南往老家赶,半月后,他毅然辞别需要照顾的妻儿回了部队。儿子6岁时,他奉命去云南老山前线采访,留下遗书,提前与妻儿诀别。儿子16岁之前,一家人依旧未能团聚。欣慰的是,儿子初中毕业后,全家人齐聚北京,开始了平常又幸福的家庭生活。这样的日子是短暂的。三年后,儿子去西安这个父亲昔日的求学之地读大学,之后,在父亲的建议下去郑州读研究生。喜悦的是,儿子学业有成,工作分配到北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工作那天,不喝酒的父亲破例喝了酒,母亲则喜极而泣。幸福有时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以说,儿子的成长过程,父亲因异地且没有充裕的时间来全程参与和见证,那些多情而难忘的父子交往片段也往往是遗憾多于慰藉。半岁多,清汤奶吃不饱,凌晨饿醒,父亲对此是很不耐烦的。那年,因儿子打翻墨水瓶,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了他。四岁时,儿子由母亲从老家长途跋涉带到济南探亲,商场一个二三十元的变形金刚玩具,父亲嫌贵硬是没给买,他小小的心愿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儿子懂事后两次流泪都是父亲引起的,儿子6岁半时,用了家里十元请平日善待自己的同学吃饭,这个报恩举动被父亲误解为败家,又是打又是罚跪的,他第一次流了眼泪。上小学,儿子迷恋游戏机,父亲解气地要把他往黑漆漆的河滩仍,他被吓的第二次流泪。当父亲再次亲情回忆这些历历在目的往事时,儿子已不在了,这些泪水一滴滴都落到了父亲的心里,化为懊悔与自责。令人释然的是,儿子原谅了父亲,他知道父亲的难处,明白农村走出来的父亲要承受多少才能走到今天,其间还要历经熬人的官司纠缠以及生死关头的考验。他能体会到父亲赚钱的苦累,微薄的工资与同样微薄的稿费维系着全家的温饱。他深知自己的重症对父亲意味着什么,这成了他心中永远难以释怀的情结,他是站在孝道的天平上诘问自己的。他像父亲爱自己那样深爱着父亲。

       儿子随母亲在南阳长期过着没有父亲陪伴的清贫日子,到北京后,这对母子的物质生活条件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然而,儿子过的并不轻松,首先是对北京气候、学习环境和人际交往的不适应,满口的乡音被同学笑话,都不敢与同学正常交流。与父亲一起生活,没有得到太多“亏欠”与“迟到”的父爱补偿,父亲延续了对他方方面面的管教甚至干涉的做法,即便到了青春期的叛逆阶段,父亲的干涉也有增无减,有时是变本加厉。在父亲的眼里,游戏等于犯罪,休闲等于偷懒,扎漏儿子的篮球、呵斥儿子看小说、杜绝儿子看电视,父亲不懂儿子生理、心理的变化规律,给儿子带来不小的困扰。这再次勾起了作家的回忆。儿子小学时被体校选拔了,他认为学体育不如搞行政而拒绝。中考时,他提前为儿子选定重点中学,挖苦代替激励,儿子倍感压力,考前失眠要吃安定。高中分科,不顾儿子意愿,强行给报了理科。儿子大学时有了心爱的女友,他断然阻止,拆散了一段美好姻缘,以至于儿子重病期没有得到爱情的抚慰,令人伤悲。作家悔恨交加地讲述着,极力地否定自己,并将自己划到不称职父亲的行列,可是,我们读了这些故事后,非但没有埋怨这位父亲的“专横”与“独断”,反而对这位父亲产生了敬意,因为父亲对儿子的爱大多是粗放的,它是不讲条件的,它也往往是不讲道理的,这大概就是人性幽微而隐秘的动人之处吧。

       天下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作家爱子之心是天性的自然流露。儿子大学未毕业,他就为儿子买房了,装修甚至考虑到未来孙子的安全。儿子大四谈了女朋友,他不远千里,专程跑到西安为儿子把关。作家爱子之情是没有终点的。2005928日,26岁的儿子身体出现异常,几天后,他含泪向家人隐瞒了儿子的病情,一人吞咽苦果,至此,爱成了压垮他身心的巨大背负。为承担庞大的医疗开支,能让儿子用上二十多万一针的抗癌药物,他开始没有白天没有黑夜的写作,就连平日不爱写的剧本也接了下来。儿子患病三年的每一天,他都过的提心吊胆,所有的办法都想了,该去的医院也都去了,他没有了自我,抛弃了一切,心里只装着儿子。疯狂的癌细胞吞噬了儿子,也耗尽了他的心力,然而,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弃,直至儿子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伟大的父亲。作家爱子之行感天动地。爱没能挽留住儿子,这给作家心中划下一道重重的伤痕,令人感动的是,作家面对悲伤而没有陷入悲伤,他含着巨痛,以文学的方式来怀念爱子,把血泪凝结为《安魂》,将伤痛衍化为爱的守护,让爱的温存得以永久。爱的方式千差万别,爱却亘古不变。

       作品以令人动容的父子深情展现了生命的崇高形态。生命的圆满在于出离六道,法喜充盈。它祛除欲念、生心无住,它无住生心、羽化登仙,这是逍遥,也是自在。所以,生命的离去并不代表生命的结束,而是在另一向度中超凡入圣的淬炼,故此,终点正是起点。

      《安魂》的伤情感怀划上句号的时候,正是对高贵生命形态“悟对”与心生向往的时候。这很值得关注。被灾难袭击,作家没有倒下,《安魂》大爱接引,众神相随。它由个人化的悲吟到生命意义的认知,由世间负累的描摹到永居乐土的祈愿,那里有生命原初的本性,有参透人生的智慧,有“苦难变为黄金”的溢美,也有离苦得道的顺遂,那里众生平等,只是生命有层级,善是永恒的话题,永生是不变的回馈。至此,作品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作家为抚慰自己,也为芸芸众生能了透生死,福慧双修,从而仰望净土,最终回归净土。

       且看令人爱慕的净土。它是美好的集合体,是世间愿望的真实境遇。周宁经过天国赏罚公平、等级森严的遴选后,顺利进到享域,这里的居民没有生与死的苦痛,可以尽享超越时光的欢愉。此刻,周宁四体清爽,身心愉悦,俗世病痛不会再侵袭他,生死轮回不会再束缚他,此地,他有心心相印的伴侣、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甚至还见到自己的先祖、疼爱自己的外公,他们朝夕相处,共享天伦,这是天国的诸般殊胜与美妙。然而,享域只是善根福德之人的聚集地,它是一些人的终极“天堂”,也是一部分人证得无上生命智慧与真理的“天梯”,个人信念与愿力不同,抵达的生命境界别若云泥。作为天国之神优选的代言人之一,周宁慧心出众,他不会沉醉在享域的万物和谐中,要知道,享域的这种和谐不表征个人内心的纯净与澄澈,起心动念依然萦绕着他们,欲念与业障始终是他们的“劲敌”,心随物转、物随心转的哀乐一直伴随着他们,这不是生命证得天人合一的无上圆满。当然,心性的锻造绝非易事,故此,才有被天国之神眷顾的周宁采访十二位天国灵魂的故事。

       这次采访,是一次历事练心的过程,是一次了解生命实相的过程,是一次断欲除欲、清净自守的过程,也是生命靠近真理从而取得无上妙法的庄严过程。周宁率先采访了达尔文、哈雷与李昌达三位灵魂,这是生命起源的话题探讨,它暗含人类的巨大密码,答案不足为外人道,只可与智者说,聪慧的周宁破迷开悟,识别生命三昧。第二次采访了魏源、李叔同、爱因斯坦三位灵魂,这是人生幸福的秘密探讨,它告诉人们快乐的秘密不在别处,在人的心里。心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太多的欲念使人心灵蒙垢,它直接导致人与人的相比与较量,幸福因此被阻挡。不过,人与人相比也是可以得到幸福的,比心灵的纯洁度,比心灵的善良美丽,比利益众生的念头,这也是由凡入圣的法门。第三次采访了袁世凯、苏格拉底、薛涛三位灵魂,这是抵制欲念而清静无为的生命本质探讨,它从正面与反面入手,告诫大家,执着是灾患,世间的悲喜剧无一不由执着萌生,袁世凯的权利执着、薛涛的爱情执着甚至苏格拉底的法执着最后换来的都是悲情。同时,周宁的这次采访还了解了生命的本质,修心的功夫有深浅,生命的本质却无有差别,这就是为什么悟道后的袁世凯能选择重新做人的话,甘愿去放牛而不做皇帝。苏格拉底能选择重新做人的话,不再与人辩论而是问心冥思,情愿作种植植物的农夫而不做思想家。薛涛也不再纠结于爱情不得后的郁郁寡欢,而是嫁个平常男子,相夫教子,简单又丰富的走完这一生。平淡的日子蕴含着深邃的人生道理。悟是向导,也是捷径,他们悟的化育也为周宁指点迷津,让他渐修真性。第四次采访了李南行、诺拉、莫扎特三位灵魂,这是断尽见思、了透生死的顿悟。祸福相依是哲学命题,也包藏洞彻人生的意义,李南行的故事让周宁彻知好与坏的辩证关系,坏既是好,好也既是坏。诺拉凄惨叠加的人生只是世间生活的一个缩影,也是个人悲剧的某种放大,以此我们知晓,没有事事如意的人生。既然苦难逃不掉,那就视它为上苍的“馈赠”吧,逆境让人更清楚地认识自己,挫折处修心,心灵便会更加坚韧与纯粹。天才级的、英年早逝的伟大作曲家莫扎特与周宁轻松、愉快又不乏深意的交谈后,两人很快成为知己,周宁在《安魂曲》 祥和宁静的氛围中,体验到了生命绵延悠长的韵味。缘聚缘散,空无一物,生与死并不值得欢庆和悲哀。妙有非有,真空不空,生便是死,死是另一种生。诚如莫扎特所说“死,只是一个生命人间生活阶段的结束,其灵魂马上就要升入天国,开始另一种生活,当然应该感到快乐”。

       清净、参悟是崇高生命形态的羽翼,周宁俨然具备了这些资质,这也成为被天国之神召唤的条件。他的故事给崇高生命以启发,这是榜样,也是圆满功德。我相信,周宁定会以自己的修为装扮净土、庄严净土,从而让更多人仰望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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