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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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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食指

作者:张福臣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5669      更新:2018-10-25

   

        当我第一次读到《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

         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

         ......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我读着这一行行的诗,我流下了一行行的眼泪。从那时起我就想见到郭路生,从那一刻起,食指和食指的诗就留在了我的心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见食指的念想时时都有,我读这首诗时也是读到了我们共同的命运。1968年12月18日,食指在去山西的北京知青专列上写下了这首诗,转年,也就是1969年的夏天,一天深夜里,我在武汉工学院(现在的武汉理工大学),13栋“牛鬼蛇神村”家门口,躺在竹床数星星,父亲和继母在屋里吵架,越吵声音越大,突然间没有了动静。不一会只见爸爸拎着个包气冲冲走出来拉起我的手就走,父与子走到汉口火车站(大智路火车站)天都亮了。父亲偷偷地把我送回了东北老家插队落户,没有一个人为我送行,没有一片手的海浪翻动,没有一阵阵告别的声浪。走了,武汉,也许成了我最后的武汉。那年,那月,那日我14岁。今年1月我到北京参加全国图书交易会,1月13日我生日第二天的早上,朋友开车拉着我从北京的东郊赶往西郊的上庄镇,一路堵车,12点还没出北京市区,食指的夫人翟寒乐已来过两次电话,问我几时能到,我都不能给出准确的答复,而此时我的两个年轻的朋友已到了上庄镇等候两个小时了,他们没有食指老师的联系方式,等我们开车来到上庄镇找到他俩时,他们俩在那又是搓手又是跺脚。北京的残雪还没化净,还是够冷的。下午1点我们一行4人到食指老师的楼下,翟寒乐大姐已下楼迎接我们。

      大姐领我们刚上到4楼,“汪汪......”两只狗欢快的叫声已把501室房门推开,身材高大,满脸红光,两眼笑成一字线的食指,我心目偶像,笔直立在门里。两只白色一大一小的狗在他左右跳着欢快的舞步。进屋第一眼看见的又是两只鸡,一公一母,公鸡贴在进门右边的墙上,从头到尾足有80公分长,毛色鲜艳光亮,这是只野公鸡的标本,扭过头来又见到一只母鸡,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胖的老母鸡。听寒乐大姐说,这只鸡有9斤重。客厅有一个简易沙发和茶几,茶几周边是各种书刊,想看随手可以翻阅。我和汪鑫、海青、小赵的到访,把不算太大的客厅挤得满满的。我落座左边的门正开着,满屋的绿植一直连到阳台:仙人掌、吊兰、牵牛花、吸毒草,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那满屋的绿色。植物、动物、主人,满屋都是伟大的生命。

     “翟大姐,这房子有100平吧,住得还挺好吧?”

      “没那么大,80平米,2004年这里是西郊农场,给职工盖宿舍楼,朋友介绍我们买下了这套房子,大小产权都没有,2000元1平,当时20多万的房款东拼西凑,最后连朋友来看食指给留下的3000元都拿出来。这房子我们可以住50年,对我们来说足够了,只当50年的房租一次性交了。”

       食指、翟大姐把生活、把日子过得简约又平淡。

       我看时间已到两点,起身说:食指老师、翟大姐,我请你们吃个便饭吧。

       食指立刻起身说到:到我家来的朋友必须我请,我请你们吃涮羊肉。食指老师的口气坚定得不容商量。我们主客6人,4大盘羊肉、冻豆腐、土豆片、青菜、几瓶啤酒。一锅热气腾腾的涮羊肉涮回到上个世纪60年代末的时代,涮回到食指的诗歌中。

        1965年2月,17岁的食指写出了《海洋三部曲》的第一首诗《波浪与海洋》,这首诗充满了激情与向往,与1967年到1968年创作的《再也掀不起波浪的海》和《给朋友》并称《海洋三部曲》。同年创作话剧《历史的一页》,此剧当时由李平分导演,姜昆主演。在这期间他与著名诗人何其芳的女儿何京颉相识成为好友,多次前往何其芳家中拜访求教,与何家父女结下了珍贵的友情。1968年食指的诗歌创作达到了巅峰,写出了经典之作《相信未来》和《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正是这两首诗震撼了我,正是这两首诗让我产生了梦想。能见到食指多好啊!也正是这两首诗让我和食指相识。2012年我在《武汉大学出版社》任职期间策划了一套《六书坊》丛书。我想到食指,想到了食指的诗,想到了《相信未来》。当时想出一本食指本人、食指诗歌的评传,我费尽周折打听到食指老师家的电话,征得他的同意和支持后,打电话给郭小东教授求助,郭小东指导他的得意弟子姬婧瑛女士,用了快1年的时间写出了《用诗歌冒犯时代的疯子》--诗人食指。说到疯子,食指自己说:“1974年刚出院不久,有一天我站在临街的院里吸烟思考问题,下班的母亲把我叫进屋里。过了一会,母亲才心情沉重地和我说,以后你别站在那里吸烟了,回屋里吸,刚才有路过的人指着你对另一个人说:那人是个疯子。”1985年1月初,我又住进了安定医院,在安定医院写出了《真想再见你一面》、《黎明的海洋》、《我不知道》、《秋意》、《受伤的心灵》等诗篇,记得很清楚,《我不知道》和《秋意》两首诗是冬天写的。晚上睡觉时病房里一片漆黑,只好借着过道的照明灯光趴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写诗(因脚上有伤蹲不下去,即使蹲下去也够不着地)。我把纸铺在地上,全身趴在地上,硌得膝盖真疼。想好一句趴地上写在纸上,赶快爬起来活动活动,再想一句,再趴下写,胳膊都硌得疼。1989年春节出院,照顾病重的母亲,写出了《向青春告别》。

       1989年4月22日在北京八宝山送母亲远行。

       1990年5月7日从成门医院直接接送到北京第三福利院。在福利院陆续写出了《在精神病院里》、《归宿》、《致友人》(二首)、《我的祖国》之一、之二、之三、之四,《给妈妈》、《我的青春》、《啊难忘这几年》、《对家乡的祝愿》、《诗人命苦》等诗篇。2000年写《青春逝去不复返》。在精神病福利院12年,我从小被诗歌培育的心始终没变。漫长的冬夜,追求与思考从来没有停止。一次次提笔抒写心中的伤痛,诗伴随我等待着春天。

       2002年3月21日,寒乐接我走出福利院。这一天恰巧是世界诗歌日。这一年我写出了《解冻的心潮》、《啊尼采》、《我的梦》、《冬日里的阳光》。2003年写出了《走在北京的大街上》、《诗神来了》、《精神驿站》,2004年写出了《我的歌声》、《秋阳》、《秋雨》,2005年写出了《苦夏》和《秋收的庆贺》。

       2005年5月1日迁居海淀区上官庄,也就是现在的家,开始了真正的晚年生活。粗茶淡饭,从容放松。自由地读书、看报,心中感动了写首诗,可以从容地沏上杯茶,可以随意地点支烟,关注自己有兴趣的问题,在“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生活中品咂生滋味。

       2006年2月9日我和翟寒乐办理了结婚手续。

       寒乐大姐,你们日子过得还好吧?--我问坐在我右边的寒乐大姐。

     “好,很好,我们退休工资有5、6千元,我们开销不大,路生订了些报刊,平时喝点小酒,抽点便宜的香烟,这不是,我儿子刚给路生买了个电子烟,让他改抽电子烟,对身体有好处。”

      “寒乐大姐,食指老师红光满面,精气神这么好,都是你呵护陪伴的成果。食指老师平时做家务吗?”

      “做家务。我和路生有分工,我管两只狗,管路生的生活。路生管两只鸡的吃喝拉撒和客厅的卫生。这只鸡还有故事呢。我们这些年买鸡蛋总在农场的一位大姐那里买,吃着放心,时间长了,处出了感情。卖鸡蛋的俄大姐送了这只母鸡给我们。路生不忍心杀生吃鸡,养了6年已有9斤重了。”--“怪不得这么大这么胖呢”

       我和寒乐大姐拉着家常,食指老师用筷子仔细把掉在桌子上的青菜叶子、羊肉渣哪怕只有不到绿豆那么大的肉渣也夹进了打包盒。

     “食指老师这么节约啊?”--我好奇地说道。

       不光是节约,路生是带给鸡和狗的,寒乐大姐快言快语地接过话去。他们已把鸡和狗看成是自己的孩子。

       寒乐大姐只要开口从不说食指,总是路生长,路生短。“路生”两个字透着无比的亲切,无比的信任,无比的敬重,无比的爱。

     “食指”两个字是郭路生1979年在刊物上发表诗歌时使用的笔名。食指的意思就是“食之指”,时是母亲的姓,又和老师的“师”字谐音。“食指”这个名字在世上独一无二。

       寒乐和食指4个字两颗心紧紧连在一起。

       寒乐她也是出生于一个老革命军人家庭,1969年15岁时当兵到北京,在总参机关从事医护工作多年,转业后到北京一家卫生学校。她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尤其是诗歌,自己虽然很少写,诗人所具有的的理想主义和浪漫气质,她骨子里就有。在这一点上,寒乐和食指也算门当户对。寒乐在媒体上读到了关于食指的报道和他的诗歌,内心深深地被震撼,2002年初,她带着食指的诗集,她顶着世俗和社会的巨大压力,还有亲友的俄误解,独自一人来到福利院,毅然决定把食指接出来和自己一起生活。刚生活在一起时,住在食指母亲留给他的16平米的老式公寓里,简陋拥挤。寒乐在外地上大学的儿子回京度暑假,三个人只能挤在一张大床上。食指说:没有空调,就把冷水装进塑料袋里枕在头下,早上起来还是一身汗。

       寒乐大姐带回了食指的新生,从身体到精神上的。

       世人都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位伟大的女人。”食指成功与否,历史会见证的。但他背后的俄伟大女人翟寒乐大姐,现在就活生生地坐在我旁边。没见面是给我的印象是震撼,是伟大,是不可思议......现在坐在身边的寒乐大姐,是亲切,是漂亮,是美丽,是女神,是天使嘛!我人生的路已走过一个甲子,见过女人无数,但我心中的伟大女人只有两人,一是寒乐大姐,二是史铁生夫人陈希米女士。这两位伟大的女人,当之无愧。

       见到了食指,就见到了诗歌,我个人认为,食指的诗歌,也就是中国式的诗歌,中国的俄诗歌就应该是这样的形式。我自从读了食指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热爱生命》、《相信未来》以后,再也不读、不看其它的诗。

       食指因诗成名,但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愿把名利挂在心上,他是天才的诗人,但从不以天才自居。他生活简朴,从不刻意修饰自己,也许是诗人的通病,从他开始写诗时就开始与烟、酒为伍,30年来屡戒不止,因此严重影响到他的身体健康。他从不把“诗人”的桂冠看作是了不起的东西,食指说:“诗人的桂冠与我毫无缘分,我是为了记录欢乐与痛苦的一瞬间。”2001年,食指与去世的海子同获第三届人民文学奖,在这之前这一奖项已空缺多年。食指说:“奖励我只要是奖励一种人文精神。”而在早两年的1998年度文友文学奖颁给食指,颁奖理由是:“食指在他的时代里,独立承担了一位大诗人所应当承担的。”这是最高的文学史评价。食指对名对诗人这顶桂冠看得很轻,对利看得轻之又轻。我曾经几次在电话里约稿表示再出版他的诗集,稿费优厚。而食指说:“我写的诗都已结集出版过,也再版过很多次,喜欢诗的人都看过了,没必要再出了。”

       食指在精神病院断断续续12年。远离了名利场,继续着自我灵魂的放逐和精神家园的追寻,仍然用他的诗歌书写着欢乐与痛苦。正如他自己所说:“诗歌在我心中是神圣的,我写诗时的心是虔诚的。在诗歌创作的道路上,我尝试过多种诗体,一直没有停止探索,尤其注重中国人的审美情趣韵味。我活着,不停止思索,不停止追求,不到万不得已,不停下笔来。”

       涮羊肉火锅重点俄羊肉、土豆、冻豆腐、青菜等已不见踪影,只余锅里的老汤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笔直升起的热气慢慢散去,再慢慢地升起,散去的又升起会是诗、会是歌吗?这锅涮羊肉涮了将近一个下午,诺大的一个餐厅就剩我们6人,再好吃的羊肉、再好的诗、再好的歌、再好的欢聚也会曲终人散的时刻。我们走出餐馆,夕阳正暖,照在脸上暖暖的。和食指、寒乐合影留下这次涮羊肉的记忆,虽然还不舍离去,只好再见!食指、寒乐大姐一再坚持要散步回家。我们只好上车走了,我回头看,食指、寒乐大姐还站在餐馆大门口,车子走远了,我看了一眼右边后视镜,食指、寒乐两人相扶着走在夕阳正红的路上。我眼中湿了。

      我们回程路过北京站时,已是灯火酒绿,车站广场又是人的海浪。广场钟楼上的钟声又一次敲响,此时我心中一痛,那钟的时针仿佛又指向......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浪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尖利的汽笛长鸣;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

       我吃惊地望着窗外,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

       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直到这个时候,

       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阵告别的声浪,

       就要卷走车站;

       北京在我脚下,

       已经缓缓移动。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她的衣领,

       亲热地对她粗声叫喊:

       听见吗?记着我,妈妈北京!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它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这是我最后的北京。

       我不知道妈妈给食指缀的那颗扣子是否还在。而妈妈缀扣子用的那根针扎进我的心里。想起妈妈,心就痛!

        2018年10月7日于武汉香港路君悦尚品1505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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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信息
江城(2018-10-26 09:20:43)
文章情真意切,挺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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