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金红

第一次见到他，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那种引入注目的亚热带一样的黑肤色，给人一种吸足了阳光的味道，让人过目不忘。长及肩膀的头发，瘦削的脸颊，有些微陷的双眼，有着西南地域的色彩。浅棕色的半袖衣衫和深棕色的七分夏裤，足下一双运动鞋，肩上一个背包，像是个经过长途跋涉的旅人。伫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带着一脸灿烂的微笑，似是翘望，似是等待，决然不会让人将他联想成一个行走在街市的乞丐，至多是个风尘仆仆的流浪者。
第二次见到他，是一个落雨的下午。在一家时装店的门口，他席地而坐，还是那件浅棕色的半袖衫，腿上盖着一件外套，头发有些凌乱，一绺一绺的，看得出很久没有清理了，面颊比先前瘦削了不少，脸上再不见笑容，双眼没有神采，取而代之的是目空一切的漠然。三个年轻的男女，围着他有序的排成一圈，许是秋风渐冷的缘故，一个穿着外套的男人，低着头，一边看着他身后的廉价服装店，一边反复的询问着，“你冷吗？你冷不冷？”，不知是厌倦了还是不屑于这样的询问，他突然站起身，穿上盖在腿上的外套，悻悻的走开，随后在另外一个避风口坐下，腿上还是那条深棕色的七分裤，脚上已经没有鞋子，看起来完全像个乞丐。
第三次见他，是今天。他背着背包，斜靠在墙上，上身是曾经改在膝上的深色外套，下身还是那条七分裤，脖子上多了条围巾，脚上有了一双旧的鞋子，眼神穿过街景，无目的的在人群中游移，脸上有种落寞的感伤。阳光看上去很好，可是坐在车上，依稀听到秋风尖利的呼叫。时间已经正午，正是人们吃午饭的时间，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墙根，不像以往所见的任何一个乞丐，不是在小吃摊的泔水桶旁溜达，就是在街边的垃圾车上探寻。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时而蹙着眉，时而抬眼看看远方，没有因为秋风移动些微脚步。
在这座北方的小城里，像这样流浪街头，衣不裹体的流浪者，无非两种，一种是离家远走的神经病患者，另一种就是神智似乎不是很清楚的流浪者，他们或裹着和季节不相适宜的粗厚旧大衣在街角随意坐卧，或蓬乱着一头污发在街市上穿行，间或冲进路边摊的泔水桶。而他无论从外形还是内里上看上去似乎都不是这两种人，他衣着近似乞丐，却缺少点乞丐的木然，矗立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安静的甚至有些淡定，他形似乞丐，却恪守着做人的最后一点尊严，不轻易的将手伸向泔水桶或是垃圾箱。这样的天气，这样一身夏装的他，与这样的深秋是那么的不调和。
回到家，拉开窗帘，阳台上暖暖的阳光，松软的沙发，让我想起了街角上冷冷矗立的他。拉开衣柜，翻出几件家人不穿的衣裤，匆匆的出门。街角上斜倚着墙独立的还是他，见我将衣物放在他的身旁，依旧是先前的姿势，并没有一丝改变，想要告诉他，不是所有的给予都是施舍，所有的困境都是绝境，可是他那眼神里，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我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一个黄昏，背着先前的那个背包，穿着我送的那条长裤，背对着喧嚣的城市，沿着公路朝着远处的山峦缓缓的走。我不知道他要去向何方，更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等待他的是什么？挣扎着从街角站起身的他，也许看到的依旧是今天的残酷，是明天的更残酷，但也许是后天的美好。
也许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经历那么一段低迷，那么一段坎坷，有时候，我们需要的也许不是一个引路人或是一个慷慨的援助者，而是一个在我们跌倒时能够给我们一点鼓励，让我们有理由相信自己能够坚持下去的人。我很难想象是什么让一个的青年几乎成为一个自暴自弃、自怨自艾的乞丐，我更难想象他的最后一点坚守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望着他渐渐消失在视野的身影，我只有默默的为他祈祷，在这陌生的他乡，在这深秋渐冷的日子，但愿一个陌生人给予他的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能够化作一星之火温暖他，能够化作一丝微光照亮他，让他知道人生还有希望，前行的道路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