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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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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下雪天

作者:刘卫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660      更新:2014-05-26
文/刘卫

岁末,窗外是铺天盖地的雪。雪,曾经在记忆中,在儿时的顽劣中。
小时候,雪遮盖过我的雨靴,浸透我的棉袜,足足有二十厘米的雪占据我身高的五分之一。那时候的我从不畏惧雪,与雪一起滚,一起闹;我畏惧的是父母的责骂,白衣大夫的针头。
母亲在白茫茫的冰雪中拎出一团蓝棉袄,棉袄中露出一张彤红的脸,母亲不分青红皂白,赏给那张脸一巴掌,火辣辣的痛,双眼冒着金花,星星一样地闪。
第二天,我高烧不退,我以为我要死了,有些害怕。穿白大褂的大夫手拿针管,大拇指一推管筒,尖针冒出一串透明的水珠飙向天花板,然后不顾我拼命地哭闹,狠狠地扎进我的小屁股。
我记得那年的雪是轰轰烈烈的,我是欣欣向荣的,医生是阴暗恐怖的;父母认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我,唯独医生能够准确无误地拽住我白狐一样的尾巴,生生地让我咳出红色的血来,父母从了医生的话,叫我的“咳”为“百日咳”。
“百日咳”,顾名思义是要我咳一百日,那感情不是让高烧先把我焖熟了再死么?反正是要死,恐怖也没有用,不如让弟弟把雪搬进家里来。
我们在家里堆起了雪人,雪人的红唇是我用“百日咳”的血染上去的,没有人知道。我对着雪的嘴唇咳血,感染的却是弟弟,他也跟着我害“百日咳”。
不晚不早,是不是弟弟馋涎我床头被妈妈私藏给我的三个橘子呢?我的占有是不与没得“百日咳”的弟弟分享的,此时,弟弟也得了“百日咳”,是不是死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雪人了呢?也许是吧。
我拿出三个橘子,要与弟弟两人平分江山,弟弟占河东,我占河西。
河东广阔而繁华,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沿河老街,老街商铺林立,最有名的甜酒铺的酒香直接飘进我的小屋;有像妈妈一样的工人阶级大众,无私奉献无数个的义务工,于1972年终于修造完工的邵阳县塘渡口大桥的步梯与扶手,我和弟弟爬上步梯最高层,然后从扶手滑溜下来;桥下还有我们一家五口居住的十二平方米拥挤而温馨的筒子楼中的家。
而河西狭窄波折,一条像样的柏油马路也没有,房屋建筑都是低矮的小土屋,且零乱地散落在河滩或者山坡的密林中,河西还有一座高耸的马鞍山横蛮地坐落在夫夷河的西岸,挡住了我的视线,让我无法在河西我的地盘中放平我的思想。我的嘴角翘得抵触了河西马鞍山上月亮的胃,半夜时分,马鞍山的月亮生生地把我的耳朵根割开一道很深的口子,我又一次尝到了疼痛带给我对死亡的畏惧,恐惧无孔不入地打进我的脑海。
河东我无条件地送给了弟弟,弟弟许久没尝橘子的鲜了,两口把分给他的河东吞没了,河西也在他贪婪的眼光中摇摆着渡向他的岸边,索性又扳了几瓣递给他。
当雪花隆重地回到我小时候的县城,时间也过去了三十多年,河东河西都很繁华,马鞍山像是塘渡口镇的标志,又像是玉兔吐落的一块碧玉,闲情逸致的人们都喜欢攀登,以至于攀登到高峰为饭后闲谈的资本。河东河西像是在一夜之间翻天覆地了,欣喜,诧异,更多的是失落。
大雪封锁的世界,并不是一片洁白如新生,楚湘大地起伏的山脉,像是被谁用一床巨大的白床单遮盖了,床单上踏满了许多杂色的脚印,黑色的像医生的针剂,黄色的像生存的困苦,红色的像人咯出的血。此时,我想不起一句美丽的词语,想起的却是太平间,太平间里那一垅高一垅低的白床单,就像冰雪覆盖下的一垅高一垅低的山丘。
河东河西争购土地的拉锯战在开发区指挥部交战,建设无休无止,大片荒芜的良田,大片撂荒的土地,而春笋般的建筑总让人感觉成不了器材。最最让我心疼的是改造与开发让河东岸的塘渡口马头和白合桥马头丢失了小时候的乐趣,那青青的石板台阶,那黄黄的鹅卵石城墙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偏偏是我认为不成器材的建筑,却是物价飞涨的聚集点,我不得不花光父辈与我辈的积蓄,让居住宽敞明亮,而我仍然喜欢蜗居在十平方米的书房里,看纸上的人们兵戎相见,看窗外的雪花越积越高。雪足可以和小时候比试高低,而我的思想没法找到小时候的纯粹与朴素。
雪天的交通事故层出不穷,高速禁运,国道上连续追尾事故也不打打商量,火车站、长途客车站人满为患,限量限车次的大春运暴露出中国人口众多也不引导民风民俗,却喜欢“顺民心”大肆宣扬春节的繁华与隆重,人们一窝蜂地大迁徙,花掉一生的时间,挣下几个血汗钱,却彻底输给陈旧的思想。
雪把第一天春运的人流滞留在车站,孩子哭,大人闹,票贩偷盗乘机钻空子,铁警便衣混淆黑白,逮捕关押的大多又是弱势有票的;雪把医院里的暖气降伏成患病者的理由,有钱人裹腿盘踞在星级宾馆的空调下养二奶,无钱人在堂屋前生一炉煤火围着吃大贰;雪把受寒者从电视报道中拖儿带女地拉出一大群,如一把利刃戳痛我的心脏。
我无能为力改变自己的出生,又无能为力动员家族大迁徙,恰恰又让我生在一个远行的时代,人们都在远行,都在远行的路上寻找温饱与小康。家的温度低了,而远行的热血更加沸腾了。在岁末,人们想起冷了的家,匆匆带些远行中所获取的热量填补冷了的家,家中的人还会与小时候一样为了一个橘子而调皮地像瓜分江山一样认真对待相守的情结么?
因交通事故而家破人亡的家与日俱增,今夜的雪又有多少人在远行的路上成了孤魂野鬼?美丽的雪,下得盛大了,就成了一把美丽的双刃剑,割裂过生存,也愈合过创伤。
窗外的雪,飘飘洒洒地漫天飞舞,让人心乱。父母老了,留守在小时候的家中,寂寞与孤独一定如雪一样铺天盖地盛大起来,这盛大的心乱只能由老人独自担当。多少次,我想在大雪中滚爬着回到老人的身边,父母的巴掌不会拍在我的身上而一定是合在一起的十;又多少次,我想让小时候的家来到身边的城市,而大雪在我内心里一个劲地说着寒。
高处不胜寒呀!美丽总是寻不到恰当出处与归宿,我的咳嗽病随着寒流回到了身边。我距离死亡还有多远?我猜测了一下,谁人能预料到呢?或许有北京那么远,或者只是十字路口那么远。
我身携“百日咳”,畏惧死亡却不等待死亡,不管“百日咳”有多重,不管咳出的血有多红,还是要与弟弟趁大人不注意,遛出家门,滚进雪地中。在雪地中,我发现了自己,也发现了死亡,我忠实地守住这个秘密,彻底地主张要活下去,要让白色的雪生出许多红彤彤的脸与许多快乐无忧,而且我一直做着要让快乐扩充下去的事情。
此时,又来预测死亡,不就是一件愚蠢的事么?死亡的迟早与此时的我应该没有相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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