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艳英

最令张小荣痛心的是她念初二那年，九岁的小弟三天没有回家了。其实，他并没有挨继父的打，可能是怕挨打才游荡在外，不敢回家的。
三天前吃午饭的时候，邻居柱子妈领着柱子手里拿着一本撕去半张书皮的书找上门来，一进门就破口大骂：“张家当家的，你也管管你家的野小子，养了这么个败坏人的野小子，真不知丢人，告诉你，张家当家的，你家野小子再欺负俺柱子，我可跟你没完，跟那有娘养没娘教的野小子没完……”
继父本来就小心眼，这么被柱子妈指手划脚的羞辱是吞不下这口气的。
小弟啊小弟，你要遭殃了。
继父的脸由黄变青，不大不小的眼睛睁得鼓鼓圆，气愤使他的嘴角往下抽动这，“啪 ”的一声，一只瓷碗被继父奋力的摔在地上。
柱子妈呀！你的话何止是扯了他的伤疤，你这是往他心上捅了一刀，继父这两年为了能让小荣妈给他生个一男半女，他哄着小荣妈弃离家乡，用心良苦，至今饭桌上仍然是小荣和弟弟大口大口喝菜汤的咕噜声，就是别人不上门告小弟的不是，他拉扯小荣和弟弟就满腹屈苦，何且，还得供她俩上学……
这是第三个夜晚了，张小荣大街小巷地穿行呼喊着弟弟的乳名，焦虑，暗哑的声音飘满了整个夜空，每一个旮旯胡同都被找遍仍不见小弟的踪影，他能到哪儿去呢? 夜雾阵阵飘来遮蔽朦胧的月光，唯一的希望就是到离家一里多路的大垃圾场找找了。在一个废弃的水泥管小弟蜷缩在那里 ，一塌糊涂地睡着了，摇醒他，弟弟有气无力地哭诉着，“姐姐，柱子他骂我是野种，我才扯了他的书皮，呜呜……”，趁着夜色，他俩摸回小屋。
校园的花坛中，开着大朵小朵的月季花，惨惨地慢着弥香，小荣无心欣赏，手里攥着考分在坛边徜徉，班主任老师的话又钻入耳膜；“你不用功读书，长大顶多只能像你妈那样……”
其实，小荣深知妈妈的心的，妈为补贴家用，起早拉地排子车沿街拾破烂，为小荣和弟弟默默承受继父的唠叨、埋怨……
小荣也为自己的分数而苦闷。
那夜，找回小弟，拉亮灯，坏了！继父唬着脸坐在正当中，眈眈地盯着小荣和弟弟，劈头的板凳砸过来落在小弟的身上，满屋的惨叫与哭泣……
小荣在短短的梦里猛跑，怕被老师的话抓住，跑不了了！
又一个小弟弟来到这个家，继父的欣喜不用说了，小弟弟的到来带给小荣一家的是倾家荡产，计生办的三天两头上门催超生款，继父为了这个计划外的宠儿赔着笑脸，最后摘下门板……
快开学了，小荣和上五年级的弟弟俩人的学费还没个着落，小弟一天没回家了，傍晚的浑光伏满街头的时候，小荣又一次找他。
黄昏的雾笼罩在废场上，把薄的轻纱撒在一堆堆垃圾上，垃圾堆旁有一个孤独的孩子，正吃力地翻寻着，灰蒙蒙的天空衬托了他隐隐卓卓的身影儿，小荣一眼就看出那是小弟，挪步朝他那里走去，小弟抬起头看见了姐姐，跑过来撒欢儿地对小荣喊：“结，你看，我捡到了这么多东西……”小荣望着小灰人儿似的小弟满脸的汗泥，咬着嘴唇呆看着姐姐，兴奋和笑容渐渐隐到水汪汪的眼睛后面……小荣低了头，看见自己泪水堕地溅起一股股趟土烟尘飘扬散去，她扶着小弟瘦弱的肩膀，心紧紧地被揪成展不开的一团。
妈妈第一次找茬打了小荣，原因小荣和妈妈都清楚，茬子不在晚饭上桌不应时，真“病”是小荣定的那几套书，拾了一年的破烂，换得的钱，一多半让小荣跑了趟邮局玩完了，想想半年的收获，用在家里就是几个月的零花被自己独占了大半，何况此时的妈妈眼里有打了小荣着实不得不的无奈表情，谢天谢地谢妈妈，继父那儿，妈妈替小荣搪塞的安安稳稳。
小小弟是继父的宝贝心肝，那日，抱着他看书扑鼻的臭气把小荣的魂儿从撒哈拉大沙漠呛回来，腕上的小小弟屎尿撒了小荣一衣襟往下滴嗒，胡乱把他放到床上，小荣这边屎衣尿裤还没处理好，小小弟从床上摔下来，跌了个鼻青脸肿，哭声震顶，继父见了心痛的跺脚，左右开弓只几下就让小荣赔了个小小弟鼻青脸肿鲜血直流的模样，继父见血眼红，把木板上所有的书撕的撕，撕不动就摔在地上，整个小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受伤的书籍，恨不足，又一桶一桶地往地上泼水，直泼得力尽气乏，地上的水能淹死脚下的鞋子，小荣的书在汪汪洋洋中也集体溺亡。
想到自己每日沿街搜寻，捡拾破烂，心中掠过不尽的酸楚，小弟已经快中考了，他更需要钱了，而自己身不由己地把换得的钱拿去买书买报，继父随着小小弟的渐通世事越发对小荣和弟弟苛刻，在廖人清冷的大街上，小荣的心头蓦然恍然和无助。
在度过许多迎着北风裹着雪花在垃圾堆里埋头苦干，任性翻寻，冰雪冻结了眉毛，冻僵了手指，麻木了身体，小荣拿起垃圾们赠给的小圆镜，过客匆匆，形形色色的人群从镜里掠过，自己满是惜愁的眼睛映在嘈杂的缝隙里闪着悲哀和无奈的光。
在孤独寂寞，面目苍白的时候，小荣依然痴心依然寻找，在极度慵懒，不在奢望金钱的时候，小荣依然踌褚依然徘徊于这堆垃圾与那堆垃圾之间。
更深人静、空旷、寂寥的垃圾场，繁星缀空，闪烁着永恒璀璨的辉煌，在这妙不可言的动人与深刻中，小荣读着星光，读着月色，读着一本厚厚的书集。而那，厚重无边的夜扑朔迷离地闪动着滚滚的星火，是她今生今世永志追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