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金红

我的故乡是个不名经传的小城，虽然它因为一位名人一夜名声大噪，但是故乡与我，因为缺少岁月的牵系，陌生的如同地图上所有的标点。

在我的记忆里，总有那么一处老宅子和故乡相连，那是爷爷留给父亲的。记忆里父亲总是说，当年爷爷要为父亲盖这院房子，家里人都反对，说是父亲常年在外，一年回来不了几天，可是拗不过爷爷硬是给父亲盖好了一院四间屋的房。父亲说，爷爷一共有三个儿子，父亲、大伯、二伯，其他两个儿子都有家有业，他不愿小儿子有天要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即使没人住，也要留个念想。哪所房子果然成了父亲的念想，父亲每次和我们提起，都感慨万千。

爷爷是个针灸先生，一辈子积善行医，博得乡邻的爱戴。不管是谁家人生病，只要来请，即便是吃饭也拔腿就走，看完了病，也不着急提钱，有了就随便给几个，没有也不在意，下次来请照样施针治病，从不提钱的事。因为爷爷的关系，即使是闹灾荒的六十年代，爷爷一家也从未挨过饿，总会有善良的乡亲悄悄给爷爷送来各样的吃食。爷爷是突发脑溢血去世的，离开的时候没有太多的痛苦，却给亲人留下了很多的遗憾。从父亲退休起，他就心心念念的想回故乡，想回到那片曾经熟悉的土地，无奈那时的我们都在求学之中，父亲热切的回乡愿望，只能让步给现实，而现在父亲自己做了姥爷爷爷，更是离不开他这些孙子、外孙。每每想到这，我总会觉得爷爷是个让人很温暖的人，故乡一定像爷爷，虽然我无缘和他相见，但是故乡，却因为他的存在变得温暖起来，以致于想到故乡，我就有一种对爷爷般割舍不了的情愫。

真正追根溯源回到故乡，那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事，因为刚刚毕业闲来无事，再加上内心对故乡温暖的憧憬，使我毅然随父亲踏上了故土。一回到故乡，便要父亲指给我看那所爷爷留给他的庭院，那是一院土坯房，低矮的院墙，门前堆放着麦垛，一棵银杏树斜斜的伸出它的枝桠，静静地守护着这个陷入一片新式砖瓦房的庭院，显得那么安静，又那么的苍凉。院子里住着多年租住的外乡人，让我失去了进去看一看的欲望。父亲说他回来的最大愿望，就是将爷爷留给他的家，重新翻盖，也不负爷爷当年顶着那么大压力盖下这院房。故乡几日，且不说听老人说些陈年的旧事，就是亲自去爷爷的坟前祭奠也成了难事。回到故乡，回到那个离海不足几百里的小城，我的内心充满了忧伤。以为一踏上故土便会感知浓厚的乡情，却遭遇了一种说不清的客气。每天闻着带着海洋咸涩味道的空气，听着陌生的乡音，感受冷淡的亲情，和我心里的故乡距离是那么遥远。

因为要翻看故居，我和父亲都借住在从小就未见过的二伯家。在二伯家，第一次吃清水面条，第一次吃贴在锅沿上的大饼子……很多的第一次冲击着我完全不同的生活、饮食习惯，一种难以言状的无所适从，使我不知道怎么生活。记得一天晚上，二伯家照例是清水面条，吃惯了臊子面、炸酱面、牛肉面的我勉强吃了半碗，便放下了碗筷。二伯看了我一眼，抬头对父亲说，二嫫（姑娘）对饭很不满意啊。父亲没吱声，默默地吃完饭，要我陪他出去散散步。不记得父亲当日和我说了多少话，只知道一夜之间我懂得了什么叫做寄人篱下，学会了成长。其实现在想来，当时面对一个从未谋面的生性敏感的侄女，一下子要拿出十分饱满的亲情，那并非易事，而我善良的二伯、二娘仍然选择了接纳我。

故乡的新居即将动工了，一车车的料石、白灰，被堆放在房前，左右的乡邻，并不像我家的邻居，谁家有事都会拥上来帮忙，虽说是听说王家的老三翻盖老屋回来了，到底我和父亲对他们来说是生脸庞，看热闹的多，过来搭把手的少之又少。父亲向来不喜欢麻烦人，更不愿意因为自个的事影响人，所以五吨重的白灰是我和父亲一铁锨一铁锨的卸下车的，看着散乱的料石弄的路上到处都是，父亲顾不上休息，连夜一块一块的搬运码齐，他的腰疼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而那些所谓的亲朋此时正在饭馆里大快朵颐，那是在故乡我第一次品尝世态的凉和人情的冷。

秋天很快来了，因为回家要处理些事情，父亲将我一个人留在了故乡。因为害怕成多余人，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服装厂上班，为了上班，故乡的姑姑将我安排在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大表姐家住。表姐是居委会的会计，人快言快语，为人处世十分的干练老道，而表姐夫是个货车司机，寡言少语，但为人还算厚道。其时二表姐刚生下第二个孩子蒙蒙，因为姑姑家临街而住，人多嘴杂，为了躲计划生育二表姐和我同居一室，每天要做早饭，还要兼顾我和二表姐，大表姐的生活彻底被打乱了，刚出世没多久的孩子，总是分不清白黑的啼哭。也许是不不堪其扰，终于有一天，大表姐爆发了，我听到大表姐不住的埋怨，听到二表姐嘤嘤的哭声，而我这个多余人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死皮赖脸的住下去。第二天二表姐不辞而别，我不知道除了她的姐姐这里，她还能躲在哪里，更不知道她的心里是否也像我充满伤感，二表姐的离开让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凄凉，而我很快又搬进了姑姑家。

临近中秋，故乡最热闹的就是财神节了，家家要放炮点灯迎送财神，姑姑家本来就是生意家，更是在意这个节日了。下班归来，已是夜色朦朦了，走在灯火之中，我的内心是别样的孤独，诗人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而我是独在故乡为异客。不知道是怎样走进姑姑家，见我进来，姑姑赶忙问，吃过饭了吗？而我随口说吃过了，没想到姑姑顺手塞给我几个月饼，我看你好像比较爱吃，再多吃几个。其实姑姑不知道，故乡的很多吃食我都吃不惯，唯有这月饼很像母亲每年中秋买给我们吃的月饼，爱吃月饼，其实是因为那里面有我熟悉的家的味道，母亲的味道。晚上躺在床上，就着黑暗独自啃食着月饼，我不禁泪流满面。故乡，故乡，在你淡然的冷漠之外居然还有这样的温暖笼罩我。

离开故乡近二十年，曾经和我有这种种联系的亲人，有的已经离开了，有的也已经像我一样的老了。而对于故乡，我却无论如何也爱不起来恨不起来，也许故乡就像那个名人说的，是个让人爱不起来又恨不起来，又爱又恨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