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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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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之于我

作者:杨亚杰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846      更新:2013-12-13

      

故乡是个用来“远离”的词


       一直以来 “故乡”似乎是个与我没什么关系的词,它就跟“我自己”一样隐藏在眼睛所能看到的区域之外。数十年的读书生涯告诉我,“故乡”从来只是一个首先用来远离,然后开始长时间回望,并刻骨怀念的地方。
你看:“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些关于故乡的诗文都是最好的证明。我是一个没有“远离”的人。便没有获得“回望”的资格,也就没有了“怀念”的理由。
       我的眼睛长时间盯着远方的大海和天上的星星,进行着一种隐秘的行走。我自设为旅人,化身为小溪、云涛、江河,流淌着,翻滚着,行进着,成为一个赶路人。是的,我是一个赶路人,一个虚拟的赶路人。
       因而,我的意识里很长时间没有“故乡”,或者说,“我的故乡”暂时还没有生成。“故乡”通常应该是固定的、有着某种特殊标志的地方。它给人安定感,归宿感,让人牵肠挂肚,让人缠绵悱恻。
       古诗里的“故乡”又叫“桑梓”,桑和梓是古代家宅旁常栽的树木,柳宗元有诗:“乡禽何事亦来此,令我生心忆桑梓”;故乡又叫“家山”,钱起有诗:“莲舟同宿浦,柳岸向家山”;也有叫“乡井”的, 崔桐有诗:“白发还乡井,微官有子孙”。也就是说,那个叫故乡的地方,必然是有一间老屋的,老屋旁边有树,有山,有井。老屋必定年代久远,藏着某个家族绵延的故事,树、山和井更是挪不动,搬不走的,在故事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而我,确乎没有这样的老屋,我住过的老屋不是我的;我见过无数的树,那些树和我没有牵跘;我爬过一些山,它们投给我诡异的眼神,我也见过有着各种名字的井,井里装着别人家的故事。我的故乡支离破碎,需要费力地拼凑和积攒,还不知能不能得到一个通常意义上完整的“故乡”。


 故乡是个“岛屿”等待着


        然而,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故乡呢?当我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数十年漫长岁月,不得不开始正视它的时候,这才发现,我其实是有“故乡”的。它像岛屿一样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从我脚下站立的土地上缓缓浮现出来,而这个时刻我便置身在了我一直所向往并投奔的浩瀚大海。
       却原来我是一颗“远离”的种子,被父母命运的飓风带到了湖南常德这个神妙莫测的地方,这个大海一般深邃且富于魔力的地方。
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我的父母历经艰辛从各自的家乡河北和辽宁来到当年的常德地区慈利县,他们相遇相爱,在一个建造在山上的小屋里生下了我。为了革命工作,他们把我交给了一位土家族保姆抚养。我在她家兰花花的美丽帐影里孤独地生长了六年。由于文革,更由于我那得宠而命短的哥哥被死神夺去,我才回到他们身旁。从那时起,我这颗种子便开始跟随父母,在常德地区范围内的汉寿、石门、澧县、津市的许多个有水的地方扎根、生长。
       长大后,我的意识在高考中建立,灵魂在诗歌中苏醒,我那家传的独立秉性骚动不已,我那“远离”的渴望蠢蠢欲动,我终于离商校、进北大、去敦煌,寻觅人生的出路,叩问艺术的真谛,我为自己赢得了“在路上”的权利,书写了一段超越平常的“辉煌”。
       然而,我终于没能“远离”。我在望见了晨星的黎明无力支撑剧痛的头颅,只好回到出发的地方,在与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的巧遇中彻底投降。1986年的秋天,我抓住这根灵光闪闪的救命稻草,让所有的亲朋好友对我的爱有了着落,也让自己疲惫的心有了一张修养生息的温床,还让自己感恩戴德的漫长旅程有了一个煽情的开张。
       我明白了我的宿命。我的种子被水滋养,长出了挺拔的树干,柔韧的枝条,我自尊的绿色邀约自强的阳光。在数十年的风雨摇撼中,我回想起飞奔的晕眩,认识到自己就是一棵苏醒树,一棵复生梦想的苏醒树,植根于大海中的岛屿之上。
       

 另一种大海和贝壳


       却原来父母千里迢迢投奔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我的灵魂在父母的“远离”里已经完成了第一次选择。这是神的选择,父亲的华北平原广袤的根性和母亲的东北海滨远航的动性已然奇妙地结合在我的身上。我还是那个赶路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他们的旅程。于是,在坐地日行八万里的永恒的动静生活中,才有了用文字消除不安的癖好,有了以诗歌实现行走的梦想。
       我的这种不安其实就是一种“回望”中的状态,我的诗歌其实就是“刻骨怀念”的变相。行走中的我时常生活在别处,试图以箭一样锐利的眼睛穿透历史厚重的尘埃,接住那些梦想中从源头就开始焕发的光芒。
       感谢上苍,我发现湘西北沅澧大地,原本就像大海中的岛屿,是一个十分适合让人回望的地方。在一些灵光闪现的时辰,我看见桃花深处喷涌着千万年来涌动的绿浪,演绎着漫长历史的壮阔波澜,我看见德山脚下、沅水岸边叠映着善卷垂钓、屈子行吟的生动画面。我出生的老屋就是岛屿的城堡,幼年的记忆里竟发出童话般的异响。在回望的惊喜中,我发现四周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有着奇异的历史,枝桠上挂着闪亮的星辰,背后那一座座含蕴深厚的山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那条清澈柔媚的澧水从六千年前的城头山蜿蜒而来,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稻香。近旁的井,活水暗藏,怀揣着翠绿的丝瓜,睁大四只各据一方的眼,在静夜里发出七彩的光。
常德,你让我有了心中的桃花源,给了我梦想和力量。
        于是,一些与故乡有关的记忆便闪亮起来,就像岛屿上海滩边被阳光照耀着的散乱贝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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