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岁月留痕

首页 > 散文 > 岁月留痕

水娃

作者:霍庆芳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485      更新:2013-10-28
文/霍庆芳

水娃,姓什么、大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具体住在靖远的糜滩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在我还未长满枝丫的记忆空间,他留给我的唯一符号就是——水娃。
水娃是我们家房东的儿子。
1969年我还是个乳臭未干黄毛丫头,城市中的家门被大字报铺天盖地的糊了一层又一层,母亲带着我和1岁多的弟弟来到了水娃家。刚踏进水娃家的农家院落,一位憨实的庄稼汉子接过母亲手中简单的行李,沉闷不响地帮忙把行李放置在炕上,大步流星迈出了门槛,木门槛好高,幼小的弟弟要出门,必须抓住门框才能迈出去,可铁塔般的庄稼人一抬腿就“飞”了出去,临出门丢给母亲一句话:范老师,有嘛哒就寻我。
一个6、7岁的男孩依在门框上,用一双好奇地眼睛窥探着母亲和我,母亲从黑色手提袋里掏出几块糖递给小男孩,小男孩并没有接过母亲给他的糖块,一扭身跑到院落中的一棵杏树下,抱着树干像个猿猴似的三下、两下爬上了树梢,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我们敞开的房门,至到庄稼老汉高声地喊了声:水娃,回屋。我才知道这个猴精的男孩叫水娃,帮助母亲提行李的就是水娃的大,生产队的队长。
房东为我们母子三人腾出一间不足10平方的房屋,这间房子过去是水娃家放粮食和农具的仓房,我们来时,水娃的爹早已把仓房内的杂物清理干净,房子的三分之二是一个大土炕,地下能走动的空间仅能容下一个大人,如果俩人一起在地下走动,就只能一个人先爬到炕上才能转过身。炕上放了两个农村用的旧式柜子,外面的颜色是褐黑色,用手摸上去有凹凸感,上面雕刻着许许多多好看的花,我问母亲那是什么花,母亲说是牡丹。母亲毕竟是知识女性,习惯大城市洁净生活方式,再说我们来时没有什么过多的物品,能带到农村的就两个字:清贫。
母亲被安排到村里小学教书,一个人带几个班的课,她没有时间照顾我和弟弟,我和弟弟就像是山上的野草自由生长。我们谁也不认识,水娃成了我的依赖和伙伴,也成为我和弟弟的保护神。
“我大说了,你们是坏人,不叫我和你们玩。”水娃一双眼睛透出疑惑的目光,坏人,在他幼小心灵上也只是一种概念,他还没有成熟到能区分坏人和好人的年龄,他还不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心态和虚假,只是他大这么说,他就照本宣科地重复他大的话罢了。
我打心眼里也没有瞧上这个农村娃,看他穿着补了补丁的衣服和裤子,脚丫子捅破了鞋面,黝黑的小脸上被汗水画的一块白一块黑的,上嘴唇还挂着令人作呕的鼻涕,难看死了。他时常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有一把小铲,村里的大人、孩子都有背背篓的习惯,遇到田间地头有牛粪、马粪,都要拾回家,既可以囤积起来冬季做燃料烧炕取暖,又可以堆积到自家的院落当肥料,水娃还有一把不离手的“装备”:弹弓。
听到水娃说我们家人是“坏人”,我马上给他严厉的反击:“你才是坏蛋。看你脏了吧唧的一点不讲卫生,谁要和你玩!”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故意显摆地从屋里取出白砂糖,用手指头沾上白砂糖放到弟弟的嘴里,弟弟也不嫌弃手指上有我的口水,津津有味地“吧嗒、吧嗒”吸吮我的手指,我和弟弟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白砂糖,水娃依在门框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姐弟吃白砂糖的甜蜜表情,我真的看到水娃的口水流到了下巴。到底都是小孩,我倔强地要水娃认错,保证以后不许说我们家是“坏人”,我就给他吃白砂糖,水娃乖乖地、声音极小地在我耳边说:“我不说了,你给我吃点可以么?”“行!”于是我找来一张白纸,折成一个小三角,给水娃结结实实地包了一小包白砂糖。其实我是人小鬼大,即解除了眼前小男孩的戒备心理,又起到以后我们在一起玩时他要服从于我的作用。不需要使用“美人计”,这才是当时最实际的“糖衣炮弹”。
为了这一小包白砂糖,水娃受到了柳条的抽打。
水娃没舍得把我给他的白砂糖一次吃掉,结果藏起来的白砂糖被他大发现,经过“审讯”,他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整个要白砂糖的过程,他大非常气愤地把水娃拎到院落中心,折断一根柳条抽打水娃的屁股,水娃的裤子被他大脱掉挂在院落的杏树上,光光的屁股任凭他大的抽打,他大的嘴里还不停地骂着:“你娃没脸,我叫你嘴馋。”我被这残酷的一个画面吓得躲在屋子里,趴在窗棂上,看着水娃挨打,直到母亲下课回来,看见水娃在挨打,迅速夺下水娃他大手上的柳条,我看到了母亲涨红的双颊和眼中的泪水。母亲把水娃抱回我们屋里,取出药水为他涂抹,母亲的泪水滴落在水娃的屁股上,看见母亲哭,我搂着弟弟也哭,水娃却没哭,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我舍不得吃,留给我妈吃嘛。”水娃妈妈有病,长期居住在水娃姥姥家,隔三差五他们父子就去看水娃妈妈。母亲摸摸水娃的头说:“你是好孩子,把你的想法要告诉你大呀。”“我大说来,你们可怜,不许要你们的东西。”我们可怜?在我是心里,我穿得要比农村的女孩漂亮了许多,白白胖胖的弟弟,小胳膊像一节节嫩白的鲜藕,喝的是北京带来的葡萄糖粉,我们家里还有难得一见的上海 “大白兔”奶糖,我们家还有我的花裙子,漂亮的红绸子“蝴蝶结”,这些东西在农村是根本见不到的,水娃的大还说我们家可怜?我不明白。
水娃被他大抽打过以后,再也没有吃过我们一丁点东西。随着季节的变化,水娃大时常从地里回来,就会给我们家门口放一把韭菜、一把油菜、一、二个萝卜,母亲总会默默地把这些菜拿回屋里,为我和弟弟做出好吃的饭菜。
水娃家的门前有一条日夜流淌不息的沟渠,沟渠的水有时浑黄,有时清澈见底,我被母亲牵着走过几次,因为沟渠的两岸由几块木板搭了座“桥”,人走在上面“忽悠、忽悠”的震颤,为了安全,母亲严厉地警告我不许带弟弟过“桥”。我曾经亲眼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搂着正在桥上洗衣服的妈妈的脖子,妈妈的手刚伸到沟渠的水里,小女孩的重心倾斜,一下掉到沟渠里,瞬间被激流卷走,几个大人顺着沟渠寻找小女孩的身影,但是,留下的只有女孩妈妈伤心欲绝的哭泣,世界上从此消失了女孩天真的笑脸和醉人的呢喃。
水娃遵照他大的“指示”,把我和弟弟“看管”的很严,我带弟弟每到一处去玩,他都会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我们身边,而且真的像是保护神,时刻保护我们的安危,从未带我和弟弟走过“桥”。
春天的土地迫不及待地敞开胸膛,让庄稼人忙碌地在田间地头耕耘,播种着希望和未来。弟弟在我的背上酣然入睡。水娃腰里别着弹弓,头上戴着柳条编制的帽顶,领着我来到大片的土地捡棉花杆,水娃告诉我说棉花杆可以烧火做饭。农村伯伯翻腾的土地露出崭新、潮湿的土壤,一根根棉花杆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里等待我们捡拾,水娃光着脚丫在地里留着一串串凹下的脚印,他敏捷的身影在朝霞中不时闪现着黄色的光芒,带着一串串余晖,好看极了。沉浸的土地蕴藏肥沃,掀翻的土地翻出来一些精灵,水娃从地里竟拎出一个白生生的骷髅脑袋,那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哪辈祖宗的尸骨,水娃将骷髅挂在高高的槐树枝杈上,从腰间抽出弹弓“啪啪”地将其打碎,我惊恐地责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笑嘻嘻地说:“打碎了埋到地下就看不见了,你就不害怕了。”我把水娃的“恶劣行径”告诉母亲,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发,爱怜地对我说:“好好和水娃玩,不许欺负他啊。”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是答应母亲不久,我就把水娃摁在院落的杏树下面“捶”了他一顿。
时值初夏,水娃家院落的那棵杏树,若隐若现地长出了拇指大的青杏,青杏在太阳的照耀下,故意显现出诱人的色彩,晃晃悠悠地不停地挑逗我采摘的欲望,我把背上的弟弟放在树下,三下两下爬到树上,为树下垂涎欲滴的弟弟采摘青杏,还没有来得及摘几颗青杏,就听到水娃在树下大声地吼叫:“呱娃,谁叫你摘的,下来。”我被他的吼叫吓了一跳,低头看见被惊吓得坐在地下哇哇大哭的弟弟,我连滚带爬地从树上掉下来,腿上被树皮划得出现了血痕,气恼至极,从地下爬起来,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像一头发威的狮子,一头扑向了水娃,弟弟的哭声让我钻心地疼,就像导弹发射按钮一样,不顾一切地把水娃压在我的身体之下,狠狠地用手打他,水娃在我的身体之下拼命扭动挣扎,我不给他一点反抗的机会,直到水娃的大下工回来把我们俩分开为止,这场战争才算结束。水娃他大问明情况后,火冒三丈地又把水娃打了一顿,委屈的水娃艮着脖子大放悲声,那哭声震的杏树叶子都哗哗地动,我听到水娃他大骂他:“几个烂杏,什么时间都能摘,女娃摘了就摘了,你看把个女娃摔坏了……。”水娃边哭边嘟囔:“杏子没熟不能吃嘛……”战争虽然以我胜利而告终,可我也为此次战争的胜利付出了“不许吃晚饭”的代价,晚饭我就跑到水娃家,结结实实地吃了顿“散饭”。水娃用不屈服的眼神瞪我,我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再敢惹我弟弟哭,我还打你。”
我随母亲带着弟弟回到了城市。
城市早九晚五的工作,成家立业的烦恼,庸庸碌碌的生活,沉积的岁月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记忆,那段糜滩在水娃家的日子,渐渐地在脑海中淡忘,偶尔路过糜滩,也不曾记得住过的那家院落是否还在?那棵杏树是否还在茁壮地生长?那条木板搭建的小桥下的河水是否还在流淌?但想念更多的是水娃,水娃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是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继续种地?还是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打工,是成了享誉省市乃至全国的农业科学家?还是拥有大型资产的富商?在茫茫人海里,在涛涛黄河岸边,我没有忘记水娃,有时我幻想着见到水娃的那一刻,我想:如果水娃的生活环境不佳,那我会用最真挚的那段感情,给予他无论经济或精神上的温暖,用童年的愉悦换回他快乐、纯真的生活;如果他早已腰缠万贯,我会感谢他在那段苦难岁月里带给我的幸福,保存好我们那段美好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期许。
忘不了院落中的那棵杏树,忘不了那木柜上的牡丹,忘不了带露水的韭菜、萝卜,也忘不了水娃。
水娃,你还记得我吗?——
下一篇:飙车
评论信息
我要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