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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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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绿旗袍

作者:向琼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537      更新:2013-09-12
文/向琼

这两天进进出出,楼下的大门都是敞开的,门缝塞了一块青砖。一楼的老爷子坐上了轮椅,如此,便来去无碍。老人近七十了,拄了两年拐杖,儿女都在外地工作,一直和保姆一起生活。这回动不了了,辞了保姆,儿子回来了。晴朗的日子爷俩在楼下晒太阳。
老人拄上拐杖,是前年老伴去世后的事,先前只是腿脚不太灵便。04年,我搬进这栋楼时,老太太还在的。老太太精致白皙,雪白的卷发,熠熠生辉,她是旧时光的美人。夏天来了,老太太有各种艳丽的衣衫挂在楼下的晾衣绳上,玫红、橘黄、炫蓝。我偶尔也在旁边晒上一两件黑灰,倘若衣服也知道嫉妒,那我的黑灰怕是恨得牙痒痒了。那一年的夏天早早的来了,我在阳台上鼓捣那盆熬过了寒冬,却在春天枯死的茉莉。初夏的风撩起楼下谁家晾晒的条纹被单,露出一个翡翠绿的背影,那是春日枝头才有的颜色。翡翠绿上隐约有白色的团花枝枝蔓蔓,不显山,不露水,恰到好处的浅浅的白。合体、高开叉、墨绿滚边,那是一件旗袍。女子腕上的珍珠手链温润莹白,再没有比它更适合翡翠绿了。风起风落,被单忽闪,背影愈发窈窕有致。这是哪家的女子呢?我把楼里所有的人过滤了一遍,都不像。等等,女子坐着的那个五彩百纳坐垫,我认得它,用各色碎花布手工缝制的,楼下的老太太出门打牌会带着它。女子站起身来,正是老太太,雪白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朵大红的绒花,阳光下有细密的水晶闪烁。一时间,我觉得恍惚起来,那样的红,那样的绿,那样的白,相安无事,且从容静美。看着老太太拿起坐垫,撑一把深紫蕾丝的太阳伞走远,我没有了鼓捣茉莉的心思了,寻思着,等自己老了,是不是还有老太太的精致,是否有大红大绿的勇气。
后来,总有机会看到老太太衣着光鲜的在楼下转悠,收拾得像随时要赴一场有萨克斯和红酒的约会。老爷子则汗衫短裤,笑呵呵的任由老太太呼来唤去,用大小的盆栽了青葱大蒜在墙角摆了一溜。有一次,我竟然看到了一大盆西红柿!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就热闹了枝头。惹得女儿有事没事总在墙角转悠,终于有一天,我在她汗湿的手心里发现了一枚小小的西红柿。一个周末,老太太搬了板凳在楼下切茄子,穿着一件白色旗袍。老爷子负责洗晒,往一面大竹筛里摆切好的茄子条,紫皮白瓤。老太太说了句什么,老爷子赶紧跑回屋里,再出来,手上是一件黑色披肩,帮老太太穿了,又继续手上的活。老太太一脸安详,忙会儿,拿起身边的杯子喝口水,杯沿留下些许红印,老太太是搽了红色唇膏的。阳光灿烂的周末,我也是忙个不停的。该洗的洗,该晒的晒,楼上楼下的穿梭。经过老两口身边,搭句话,闲下来和老太太琢磨一下,今天戴的鱼形耳环和颈间的水滴黄金吊坠很相配,好过昨天的包银珍珠吊坠。或是将我的増肥计划还没有完善的地方跟进一下。最后,老太太总是要说说她的心事,女儿三十有二了,还不肯生孩子,唉……我总是安慰她,不着急,急了没用,女大不由娘。
老人的儿女我是见过的,前年的秋末。上班出门,见楼下老人的窗外悄无声息的停了两台深色的小车。我忽然记起,秋凉后好长时间不见老太太出门了。一问,老太太生病住院了,糖尿病。此后,就只见老人的一双儿女忙进忙出,孩子们都随母亲,女儿妩媚,儿子俊朗,举手投足,气度不凡。如果天气好,老爷子就会在楼下晾晒老太太在医院用的衣物被褥。那些丝质的睡衣和亚麻长裤在阳光下依然温暖绚丽,而我却看得忧伤起来,我看到老爷子的背愈发佝偻了。没有上前问及老太太的病情,看到一双儿女日益憔悴,我已经隐隐的觉得害怕了。秋一晃而过,夜里的风渐渐有了冬的寒意,女儿睡下后,我趴在阳台窗户上抽支烟。楼下有人在轻轻地说话,一看,是老人的儿子,衣着单薄,在踱来踱去的打电话。半小时过去了,电话没有挂断的意思,只是声音渐次梗咽。那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我在楼下看到了老太太,裹了厚厚的羊绒披肩晒太阳。消瘦了不少,白发稍显蓬乱,只有眼睛依然清亮。腕上褪了蓝田玉的镯子,满是输液的针眼。老太太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老爷子把一盆蒜苗搬到跟前给老太太看。女儿蹲下来要掐去尖上的黄叶,老太太摆摆手,女儿慢慢红了眼眶。我牵着女儿走过,“奶奶,我还要西红柿,小小的那种。”“行啊,明年奶奶多多的种,四楼的琪琪也要呢。”我也红了眼眶,想说点什么,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老太太脚上大红的绣花拖鞋,去年给烫了个洞,我给她绣了片褐色的叶子补上的。我答应过她,等她的女儿生了孩子,给绣个肚兜,也要有这样褐色的叶子……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太太,没过多久,楼下静悄悄的贴了绿底黑字的对联,横批“音容宛在”。孩子们静悄悄的处理好后事,给老爷子请了个保姆,回去上班了。再见老爷子,已拄上了拐杖,在保姆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在楼下转悠,偶尔在墙角的大小盆前站站,盆里什么也没有。每每碰上,只是轻轻地点点头,笑笑。楼下翻飞的被单下,再没了那个翡翠绿的背影,老爷子该是怎样的孤单啊!牵了几十年的手,突然就这么空悬了。有时候跟在老爷子后面出门,老人出得门,还给我扶着自动门,等我谦让着走过,才把门带上。现在,女儿也知道给老爷子扶着门,等他老人家慢慢的先过去。进门,女儿记得轻轻地关门,她知道楼下住着老人,怕吵着。
前段时间,我还看见老爷子都弃了拐杖,一个人在门口的菜市场蹒跚的转悠。怎么一下子就坐上了轮椅呢?那日,儿子在院子里鼓励老人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试试。老爷子双手撑住,试探着把一只脚先放下来,努力了几次,终又坐下。我上前去,扶住老爷子的一只胳膊,“再试试。”老爷子笑了,摇摇头。“不行了,老了。”
看到老爷子如今的境况,我越发的想念那个翡翠绿的背影。老太太若是有知,该是怎样的牵挂啊!惟愿老人快快好起来,健康长寿。
今天告诉轮椅上的老爷子,等我老了,也穿着旗袍切茄子。老人高兴地笑了,老人的儿子也笑了。是的,穿着旗袍,还要在头上别一朵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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