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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安抚心灵的路径

作者:张笑春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417      更新:2016-08-31
文/ 张笑春

镜像碎片

  一个准湖南人,出生地一栏却始终写着“新疆”;一个在大田里轻车熟路干了许多年农活的人,却一直盼着早日实现另一种充满诗意的生活;一个长相憨拙言语木讷没正经读过多少书的人,却坚持认为自己能心怀天下笔舞龙蛇以扛鼎之作谢乡里……
  那些年,在什么都极度匮乏的边疆农村,命运恰恰把我与艰涩压抑的长长的苦日子牢系在一起,让我由里到外一点点尝遍了饥荒年月底层民众必须穿越的经历:挺住,然后慢慢活下去。在塔城额敏比较偏远的青灰色的一个乡——库鲁木苏,我捧读借来的连环画暗暗怀揣天真而朴素的梦想,才度过了那段寂寞昏黄的乡野之路。
  人生就是一段充满历险的路径。春天的路上总飘散着泥土与花草交相混杂的味道,也掺和着败叶般腐朽的气息。我的青春之路上映现的多半是苦闷的幻像:冷雨中孤立的手。然而,现代“闰土”把快乐融入贫苦之中的办法总是有的,比如挖猪草、打羊拐,比如捉迷藏、转陀螺,比如在离村不远的小河坝里抓鱼戏水。夏天的夜里,有时喜欢独自睡在老旧的土坯屋顶上,望星空,想美事,任由青涩记忆不断划过苍茫无际的天幕。
我在早年的一份表格里坦露心迹——出身:地主;父亲:右派;职业:游民;梦想:探索者。不为证明什么,我只想在苦苦的亲历中寻找到一丝光亮。

   青春的消息

  回头看,离开故乡几十年,都做了什么呢?
  在外面混大的日子,做得最多的恐怕都与读写之事有关。青葱岁月里,能够记起的与“文学”搭边的情节是:聚在同学家收听广播剧《林海雪原》;看黑白电影《地道战》、《大刀记》,也看借来的小人书;从母亲那里学唱歌曲《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在县城读高中放假回村抽空读了三本书:《普希金诗选》、《岳飞全传》、《迎春花》(写山东抗日的)。
  另外,我没忘掉的是:塔城师范学校的文学校刊,我是当年的主创者之一。在伊犁教育学院主修“汉语言文学”期间,我散漫地读到一些名著,《鲁迅全集》和《红楼梦》(前八十回)费时较多,再有就是俄罗斯文学,还有雪莱、拜伦、艾略特、莫泊桑、巴尔扎克……记得教院“现代汉语”结业考试,我得了第一,作文满分;在校进修时,平生头一次发表在《塔城报》上的小诗竟然是《你不再是诗人》,让人十分的诧异!
  至少,初始的写作的快乐,它像一盏灯,照亮了一颗欣欣然翘望的心。当郁闷来袭时,我可以独自宣泄于读与写、歌与哭交织的情感的波涛里;面对挤压时,能够安静得像一只智慧的苹果,内里却包藏爱与宽仁。在大田里干活间隙,我写下:种子,时间动人的面庞;当教员时,我写下:粉笔,会唱歌的梦;恋爱时,我写下:秘境,奇幻之旅;在乡党委做秘书那几个月,我居然油印了两本个人诗集:《伤情》、《诱惑的风》。这些青春萌动的鼓声,不断激发出时空荒原中一支支飞奔的响箭!
  这些多彩的灵性的花朵,落在干净的纸上,就是“不死的魂”。这些诗,这些长短句,多数涉及情爱与田园,真实呈现了一个大胆追求美善者的本色情怀。回头看,这样的诗不少,比如《无题》、《××××——给一个人》、《野山》、《乡村教师》、《白色的雾》等。表面上,它们应该是最切近率真、原始、自然的,但因修行不够,仍属习练之作。
  
嫁接的花儿

  积淀是必须的。诗艺探索之路,鲜花与荆棘同在,苦乐随行。
  原以为铅印的诗歌就很好了,那对散落民间的真挚、淳朴而鲜活的诗歌又怎么认知呢?看来,“好诗”的判定标准只是相对而言,还有包装、演示、翻译等作品流传问题也没有确定性,关键是要生产出“真正的诗歌”。尽量不受庸诗、伪诗、口水诗、痞子诗的干扰,尽量不写艰涩、玄虚、迷幻一类怪诗,大家都坚持存真气、行正道、写好诗,何愁会少了读者呢?
  我的做法是:闯关自我。28岁时,我见过顾城、北岛、舒婷的诗,也读到三毛、席慕蓉的文字,也受西方意象派诗歌的影响,写出了一首首“混血”的诗歌,见报的主要有《鸟》、《冬麦》、《冷风景》、《孤独的树》、《永恒的远方》等30余首。有幸的是,这些诗歌竟成了我顺利进城改行的“敲门砖”,成了一身骚气的青年诗人。
  从此,写诗的热情和速度日复一日处于空前高涨状态。并且以为,诗,作为语言艺术的极品存在,首先当然是给人“看”的,其次才是让人“想”的。33岁时,我已在额敏县委机关呆了五年,也是我诗歌创作颇丰、感觉最惬意的时候。这得感谢两个人:季贵林和吴永刚。一个主动帮我调工作,并一起坚持写诗,砥砺而行,从未间断;一个是塔城报社的副刊编辑,几乎是偏心眼似的不断刊发我俩不同样式的诗作。这其中的感动、感念和感怀,一辈子难以形容,忘不掉了!
  那时候,因为没有电脑和网络,投稿都用手写,偶尔找人打印。邮寄最多的是诗稿,其次是新闻稿或别的什么。投稿媒体不多,也都比较固定,塔城的、伊犁的、乌鲁木齐的,之后才是北京等地。有两年,《新疆日报》、《乌鲁木齐晚报》和《工人时报》陆续刊发了我50多首诗歌、散文诗,我就冒昧地揣想,我的诗歌还是有人愿意读的。
  有个大诗人讲:“没有了诗,我可怎么活?”我当时的心境就是这样,一日不想不读不写诗歌,好像就很失落,过不去,虚度了美好的光阴。
  
诗意飞扬的日子

  亲近诗歌的日子:喜人又磨人。但是,我在高速路上,轻易停得下来吗?
  43岁时,我已南行调入奎屯市委机关整十年,无甚谈资,只默默留下七卷手写体诗集。2002年5月20日,我加入农七师创立的“天雅”诗社,成为主力会员。2004年秋,有幸搭上了一班顺风车,正式出版第一部诗集《走近崇高》。同年12月16日,获新疆首届“天雅诗歌奖”新秀诗人奖。
  可以说,在奎屯的十年,是我内心感觉最轻松、创作细胞最活跃、诗歌积累最丰厚的时段。勤苦,自不必说;甘甜,别人难以体察。说到影响力,估计不大可能有,什么叫自知呢?尽管我在《诗刊》、《星星》诗刊、《绿风》等权威性诗歌杂志发表过几十首新诗,那也不会产生微澜。
  因为我不够好,所以国内知名刊物不会重视;因为我不被力荐并重磅推出,所以我根本没机会实现“质的飞跃”。好在有人一直给予我切实的帮助,才使我的坚持延续了很久。塔城报社副刊编辑吴永刚先生曾经撰文说:“张笑春和别的诗作者不一样,他站在河流中,像在表述一种哲学语言。他那种独守的风格,足以使他从杂乱的声浪中逃离出来。”曾任《新疆日报》副刊编辑的牛远峰先生也十分关照我,还有刘宏女士,经常编发我的诗歌,多为组诗,如《渴望英雄》、《人民公仆》、《七月•歌声》、《农事合唱》、《都市印象》、《清明上河图》等等,尽管他俩至今都不认识我。“编后语”大致是说:张笑春的诗歌语言浅白,朴实真挚,常常在白描所经营的意象中蕴藏玄机,言近旨远,引人深思。有时候,我有这个偏爱,遇到题材合适,就想弄点哲学氛围出来,造点弦外之音。
  2011年,《中国当代新诗赏析》(卷二)收录了我的《深夜,翻看一些旧书信》,这是选自《星星》诗刊2004年7月号上的一首诗。赏析词有言:温暖、歉疚、自省、谦虚、高瞻、刚强,这些词表达了作者翻开一页页旧书信时的真实感受。其中,歉疚、自省、谦虚几种情感特别能与人共鸣。古人说:“人不独好和声,亦好哀声,哀声至于今不废也,其所不废者可喜也。”(明•屠隆《由拳集》)意思是说人们不只是喜欢欢乐的声音,也喜欢悲哀的声音,悲哀的声音至今没有被人们抛弃,正是因为人们喜欢啊!歉疚、自省、谦虚这几种声音,虽还不到“哀声”的地步,但一样讨人喜欢。这是迄今能够见到的全国年度诗歌选本里谈到我的几行字,尽管拙作有被种种选集收录过,但极少可见,好在编者都是美意,也便了了。

诗学梦想

  刘亮程讲:“文学是梦学”。
  三毛讲:“一个人至少拥有一个梦想,有一个理由去坚强。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去流浪”。
  而我长大的梦想,就是写诗,写自己满意的诗,别人爱读的诗,让内心久久充满诗意的芬芳和美好,以抵御种种致命的贪念与虚空。
  至今算来,书柜里积存了16本诗歌练习册,近十年用电脑免手写,大约有两千多件文稿。26年间,心向缪斯,躬身殷勤,遂得以有一批作品面世,较好地满足了一个文学追梦者的祈愿,我是知足的。
  对我而言,写了这么多年诗歌,感觉好像已渐入佳境,但同时,更多的迷惘和困惑也相伴而生。诗歌题材的不确定性,大量“非诗”的横加干扰,以及诗歌从语言到形式的多方面创新,大大增加了诗歌创作的难度。由此而产生的现象是,我基本上不搞什么创作计划,有东西就写,没有东西或者状态不到位的时候,就宁愿一个字都不去写。
  值得提出的是,现今诗歌作品表现形式的多样性,仍不可能直接影响到我对诗歌品质的重视和热爱。我只是喜欢有血有肉有内涵的东西,静静地营造或呈现一种“思想者”的风采,以期进入另一片理想的诗美天地,如《箴言》、《根:背叛》、《走远的人》……等等。
  这样说归说,做起来就有难度了。尤其在十年前,我的诗风就渐渐起了一些变化,由朴实、真挚、平和、浪漫转向简单、炽热、稳健、大气,带着一点现在的诗人张新泉和原先的诗人于坚的影子。不论哪种风格,关键是要有生活——原汁原味的、活灵活现的生活,不要太坐实、太古板,又能强烈呈示出现实生活的真气、灵气与活力,并具有一定的前瞻性,这才是我所喜欢和推崇的诗歌作品。
  加入“天雅”诗社后,让我改变了诗歌大体上只能作为一种阅读形式存在的看法。实际上,作为说话的可以朗诵的诗歌,确实能够让人体验到一种“飞翔的感觉”,这是对诗人作品中声音与意义的一种复合尝试。至于说到诗歌语言涉足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新闻作品等文体,那只会使这些文体的呈现方式变得更美,而不会变得更糟,这是一定的。

在“理性”边上望风

  纯粹、精美的诗歌,深厚、大气的诗歌,扎根于大地;虚弱、肤浅的诗歌,轻狂、媚俗的诗歌,悬浮于空中。
  写了那么多年诗歌,我还是认同行家对“好诗”的大致印象:第一,要选好料入诗。这一点很重要,并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进入诗歌领域,那样既会破坏诗美,又遭人反感;第二,要有内在的形式美。比如节奏,也就是复沓,它可以强化诗体语言。第三,要讲究谋篇布局。好的诗歌,不论长短,都应考虑诗歌的构造,比如层次、条理、排比、章法以及句法;第四,要将哲性体认与音响效果完美结合起来。在诗情延伸的程度上,完成情感冷热、意象真幻的交替和心绪的起伏律动。
  对“好诗”特质的简单归纳,也是我在诗歌高地摸爬滚打的真实感受。但有时,达到“说”和“做”的有机统一,也没那么容易实现,也会留下一些无法弥补的痛点。比如,我写父亲81年荣辱相伴的一生,该如何表现呢,难度不小。我写《父亲的菜地》,至今不声不响,湮没在静静的纸页间;写父亲污蔑自己的悔辱交加的《履历》,像是受了深层打击,到现在也喘不过气来。父亲病重到离世的几年间,我写下《血透室》、《父亲这辈子》等许多文字,那背后的痛真是针针见血,无以言表。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挽留住至亲的生命而不得更令人伤怀和遗憾的事情吗?写作也一样,我们有时费尽了心力,却“欲速不达”,甚至谬之远矣,尽管有人打死也不承认。
  明知拼不过那些顶尖高手,又难以突破自己,为什么还要去硬写,何不“转身”寻求突围?于是,在某一天,我痛下决心,与诗歌彻底“诀别”,改写起了大散文。于是,从2010年往后这几年,我摸着石头过河,几乎用尽了平生所学,一气儿写出了几百篇杂文、随笔和散文,直觉得过足了心瘾才肯罢手。
  这些“大块头”的东西,多数被中国作家网、中国杂文网采用,全国十余家媒体常有转载;少数被《新疆经济报》、《伊犁日报》、《吐鲁番日报》、《奎屯日报》和《新疆石油文学》、《塔城文艺》、《阿克苏文艺》等报刊采用。杂文《“段子”是谁发明的?》收入《2013年中国杂文精选》一书;随笔《雅与俗》、《“食谱”是做什么用的?》分获新疆新闻奖二、三等奖。这是我奋力“转身”后不算小的一个收获。有党报编辑就说,我的随笔要比我倚重的诗歌耐读多了,你说我该拍手高兴呢,还是低头进行深刻的反思?
  
几句赘语
  
  这么多年里,“写作”就像一只亲亲的小精灵陪着我,伴我度过快乐、寂寞而难耐的日子,适时地安抚了一颗渴望被关照的心。
  感谢“写作”,是她的忠诚让我不离不弃,是她的善良让我心怀感恩,是她的秀气让我追慕不已。因为她,我避开绝地,遁入港湾;因为她,我远离罪恶,抵近崇高;因为她,我心象安宁,灵魂灿然。
  正如英国唯美主义大师王尔德所说:“艺术,只有通过艺术,我们才能实现自身的完美;通过艺术,也只有艺术,使我们得以忘却现实世界的残缺与烦恼。”而我深知,凭着自己散漫的固执,很难实现人生的“完美”,但可以不耻于追求,可以不停地行进在追求完美之路上;同时,写作可以使人忘掉一切不如意,达到另一重“孤高宣谕”的境地,如果写出的东西还比较好的话,方能进入愉悦大众、启迪心灵一途,不至于白忙活一场。
  多年来,我一直在路上走,看沿途物景,写内心话语,并没觉得要怎样变成出类拔萃一族。我不会预知什么,我只能立足当下,侧身回望过去曾经受累受辱的时光,寻求一个个生命的支点,获得温馨的力量。庆幸的是,这些文字力挺了我半生的希望,使我养活了心中一整座花园的色彩与梦幻,相信这种福运还会继续。
  现在,我仿佛写尽了记忆里的微光,只为享有“在路上”的情怀,或是“站在半山腰上”的智者的眼光,我应该是有福的。我已经准备好两部诗集和一部随笔散文集,书名都拟定了,只等时候到了就正式出版,再满足一回自己可笑的虚妄之心。一年多没动笔了,身心好像都不在状态,意绪寡淡,冲动全无,突然想起了江郎那孩子。如果某一天,当写作成为一种奢望,成为自我欺瞒的云朵与谎言,成为荆棘丛里潜行的狼与毒蛇,让人畏惧逃避不信不屑不快乐了,那就只有静守深处的岁月,让自己慢慢凝结成一枚临风独立的坚果吧。
  如果,时间会让一颗灵魂变得越来越动人,我肯定还会爱上诗语风流的生活。如果我相信了“真正存在的是人的思想和灵魂”,那么给我温暖和深刻启示的着力点又在哪里呢?
  奎屯市知名女诗人曾丽萍(如风)坦言:在文学的独创与领先程度上,张笑春又不是沈苇、亚楠(均为新疆当代大诗人),怎么会被要求谈诗的呢?言下之意,我知道的,我只是落单了想找个人说说话,冷清了寻个窝安安身子然后重新上路而已,没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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