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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边的独舞

作者:刘迪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960      更新:2014-05-08


——浅尝杨永康散文的沧桑感


  我是在半醉半醒的状态读完永康的几篇散文的。他的散文似乎只适合在这样的状态下阅读。他的散文是半个疯子的梦话,而我下面说的全是酒话。
  读永康的散文,我看到的是凡高颤抖的“向日葵”,听到的是杰克逊·迈克尔的疯狂吟唱,感觉的是浩瀚无涯的精美骨牌次第倒下,金石钟罄之声响彻长天,不绝如缕……一行行方块字组成的波光亮点,满载着日新月异的“某派”“某主义”的经典旨趣,有如隆隆驰过的百足巨虫留下的生命爪痕,让每一个过客望尘兴叹。他的阅读面、刀笔功夫,让人眼花瞭乱。他几乎是饕餮沉醉了近、当代东西方最为流行的文场佳酿,以一个肆无忌惮的饱嗝喷嚏打将出来,群芳乱坠地满天飞舞着他的痛快淋漓——不管你如何臧否月旦,你绕不过在他面前的惊诧和愉悦,抑或尴尬与妙尝。
  我不喜欢说“主义”,我以为那不过是乞食者们为自己壮胆的打狗棍;也不喜欢说“派”,那是神棍们的衣钵法器,忽悠虔诚而愚昧趋众的信徒们的勾当。当朦胧的诗行成了吹饼大嫂的噱头,澳洲幼女的尿布涂鸦调侃了天下美学的时候,一代接一代的大导演们退化得只剩下模仿动作的古猿……我们每一个自以为饱学的读书人,在这里都成了目瞪口呆的行尸走肉,自惭形秽。
  永康的散文洒脱、超然、精神上放荡无羁。东方千百年来的“文以载道”,豢养了一代代蠕蠕苟活的应声虫。永康的散文里,我看到了流觞而饮、天户房衣的晋魏风骨,听到了梅花三弄、锻声铿锵的广陵绝响……这是一种让口舌多余而免灾的神交意会的境界,我们断绝了千百年的嶙嶙傲骨的境界。
  我们的中世纪太长太长了。唯其如此,永康的字里行间自由舞动的翩翩羽翼,才显得是如此的美轮美奂。
  于是,我以为永康的散文有如横斜在悬崖边的树,寄迹红尘独舞。窃想这无疑是他的童趣般的追求吧。
  当然,就像莫言将他的生存智慧染上瓢虫的星点迷惑鸟人一样,永康也不能免俗。《咖啡馆渐次消失》,应该是永康的得意炮制之一。这篇三千来字的尼采似的乖张错乱,可以说是巴黎那一段翻云覆雨有趣时空的人文精神切片。登上过天安门城楼观礼台的萨特和他的伴侣波伏瓦,这一对嘲弄了天下的“爱情骗子”,浸泡在永康的墨汁里尺蠖般地爬上台面,每一个读者在这里看到了“爱”的虚无的存在和存在的虚无的“爱”——渐次消失的是咖啡馆吗?我看到的不是。那是巴黎红海洋的涛声稍然远去,搁浅的巨物垂死的关于“爱”的咏叹。那个时代,那种温馨的苦涩,那“爱”得让上帝莫名其妙也惊慌失措的“爱”,已是上一个世纪的遥远记忆了:我们无力还原历史,但那些不是真相的黑白底片,弥足珍贵……
  永康的散文创作更近于一种对散文的挑战。永康对散文形式的突破——应该是孤注一掷的了。这种文体上的“捣乱”从另一种维度上让他的作品成为另类。
  在他这里,曾经被奉为经典的美文的概念,诗化的概念,形散神不散的概念等等,都变得学究腐气,芜草丛生,不足挂齿。他似乎并不着意描写这个世界,而是重新建构另一个激荡着历史回音的世界。在他的散文中,时空是跳跃而非理性的,逻辑是混乱而非严密的,现实是荒诞而非现实的。
  后现代意识流小说自由散乱的碎片拼凑、贝拉塔尔《都灵之马》式呓语般场景反复重现、弥漫着神秘色彩的陌生化文化符号的堆砌,三者互为犄角,一起构建了一个充溢着孤绝之美的密闭的永康式的散文景观——精心布局的形式与意象的诡异迷宫。
  据说散文最接近生活的部分仅在于它的“散”。历史的本质是偶然的,事物的本质是零散的,世界的本质是碎片的,“现实往往比小说更加荒诞。”(余华)我眼底永康的散文世界,最高的现实是虚拟的现实,最真实的生活是荒诞的生活——毋庸置疑:等待“戈多”的人,除了奴隶主,便是奴隶吧。
  其实,永康的散文并不是不屑于生活的现实,他那荒诞、残忍、沧桑的笔触,冷酷得有如仵作翻动尸体的胸腔,却又自我痛苦地拷问着心灵的归宿。无论是在《走着走着花就开了》中,那种对艾略特诗歌梦幻式的感悟;还是在《自鸣钟》中,关于时代赋予人民的苦难与痛苦的感慨;抑或是在《毫无头绪》中,对庸常生活的质疑与解构,无论散文的形式如何迥异,关注的焦点始终是人类群体性的灵魂世界,这与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突围时期先锋派的实验主义异曲同工。
  永康的文字是粗粝的,疯狂的,豪放的,但不是未经打磨的钩刺相连的妄生圭角,而是吸取了古今中外写家们的种种解数:感觉派、意识流、黑色幽默……乌鸦在天空的“划痕”、“露”在故乡外面的屁股、“在云朵上打了个滚”……含英咀华,俯拾皆是。这种行文的老辣让我感觉出一种面壁累年、历经风尘的沧桑,如同风化的岩石,历史感、厚重感、归宿感相得益彰。这种风格与他深厚的学养密不可分。大约,正是因为数十年传统文化的浸淫以及早年诗歌创作对滚滚红尘的癫狂性感悟,加之西方文化酵母的发酵,如痴如醉的酒神标格,让他自成一家的吧。如前所述,这是一种拣尽寒枝、彻入骨髓的深沉蕴养和境界,悬崖边古树的境界。
  无论他的散文形式如何更张变异,格调如何演化翻覆,窃想这一点将始终伴随着他的行文经络,成为他放目天下、睥睨同侪的底座莲台。
  金字塔尖上一无所有,却不知荒误了多少旅人的眼目;而她那恢弘的底层不知拉断了多少卷尺:其千古奥秘,仅在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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