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文学漫笔

首页 > 评谈 > 文学漫笔

推开西藏的门

作者:徐琴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435      更新:2013-07-18
——白玛娜珍创作综述

  
   文/徐琴 文学博士,西藏民族学院文学院副教授

打开白玛娜珍的作品,仿佛推开了一扇进入西藏的门;那片高地独有的灵魂深处散发的气息顿时深入骨髓,而她以现实与浪漫相辉映的文学方式,一路引领,令阅读变成一种迷离瑰丽的心灵撼动,即使合上书本,书里的西藏仍在回肠荡气,令人魂牵梦绕。
  白玛娜珍的文学魅力在于以西藏的方式激荡灵魂。而在创作中,她可谓各体兼长,在散文、小说、诗歌等领域都颇有收获。相继出版有诗集《在心灵的天际》、散文集《生命的颜色》、长篇小说《拉萨红尘》和《复活的度母》、散文集《西藏的月光》。另有诗集《拉萨 拉萨》即将出版。从其创作历程来看,以《拉萨红尘》为界,白玛娜珍的创作可以分为前后两期。前期的作品集中在《在心灵的天际》和《生命的颜色》这两部集子中,写尽了青春少女的情怀,虽然那时的文字有些短促,篇幅精短,但已才华横溢,多篇散文连连被国家级散文刊物刊载。其中美文《拉萨的雨》:“晚上,噼里啪啦的雨像跳舞一样,在我家院子里蹦个不停。久久不能入睡的午夜,外面的雨听着也像一条老狗没完没了地舔着稀泥-----”如此尽展拉萨雨的奇特情态,诉说着西藏女儿的思念。该文在《散文》月刊一经刊登,就在全国引起反响;《请伸开手臂》开篇即写到:“在这炎热的夏季,我的心也流汗了。我逢人就说:‘我要回西藏了,真的!’我的喜悦那么灼热,以至于自己也感到窒息---”对西藏的强烈情感扑面而来,的确也令读者窒息;这是白玛娜珍展示的藏族风格,爱与思念鲜明磊落,淋漓尽致。这种个性在她后来的小说人物塑造中更加分明和独具魅力。而这篇创作于白玛娜珍青春时代的美文,令她夺得全国精短散文优秀奖,初展文学锋芒。同时,这一时期,白玛娜珍在《西藏文学》、《民族文学》等也开始发表多篇短篇小说,如《山那边》、《迷茫》、(《西藏文学》1988 年第12 期) 、《窗外飘起雨丝》(《西藏文学》1993年第3 期)以及《魂飞天国》、《假翅膀孔雀》等,题材涉及对西藏传统一妻多夫制、当代城市婚姻、底层妇女生活、以及灵魂和生命终极归宿等等,人类社会泛泛的层面,在她笔下通过一个个藏族人物的塑造和刻画,演绎出浓重的西藏之色,成为八十年代西藏文坛令人瞩目的新秀,荣获“西藏文学十年成就奖”。而从《拉萨红尘》开始,白玛娜珍从短篇小说和诗歌、散文开始进入长篇小说创作,这时,她的写作从积淀到爆发,逐渐成熟。
  《拉萨红尘》讲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拉萨故事。其中的主角雅玛,她的人生通过三段激烈的情感经历,令拉萨突兀在众多相同的时代和爱情中,烙印一般浓烈,火焰一般难以熄灭。其中,泽旦,这个土生土长的拉萨男子,和雅玛一起在军营长大,成为她的丈夫,后因下海经商变成拜金和嫖娼的男人,两人婚姻破裂。迪,为改变命运自愿来到西藏的汉地大学生,在拉萨发现文物宝藏后,开始了贩卖西藏文物的勾当,巨大收获后,远走他乡,但对雅玛最初的爱和西藏一起,却成为他人生不可告人的心灵隐痛。军营里对不幸少年徐楠的同情和朦胧的爱意,在徐楠多年后再次出现在雅玛危机婚姻之中时被唤醒:“徐楠感到电话的那端,那遥远的地方多么宁静。夜晚皎月当空,听得见树丛里微风习习,莫名的嫉妒令他脱口对雅玛说拉萨不可能永远那么沉静,世界上人那么多,总有一天会把拉萨挤得满满的。他从自己的预言中感到了一种平衡和安慰,他冷静地对她说:到上海来吧,来看看大上海----”雅玛心存幻想去到上海:“雅玛正惊喜地从车里朝外探望,那些摩天大厦宛若天边隐现的海市蜃楼,却听见徐楠低声絮叨说:‘这一趟最少也得五十元,真该死!’雅玛转过身看他,徐楠又烦恼地低声自语道:我跟这城市没关系,我们都是穷人----” 如此,她在上海的种种经历,使她只觅见繁华之中人性的沦落和被践踏的尊严,当她再回到拉萨,大上海的一切恍若拉萨欲奔赴的未来。而小说中,雅玛的女友,朗萨,犹如雅玛心灵的另一面,她面对发展中的拉萨发展,选择了和男友出离红尘,追随佛法隐遁修持,但通篇梦幻般的描述,让我们感到那只是现实中的一种诗,一个梦境。整部小说以爱情为歌,将藏族人传统生活和生存环境面临变革之际的选择与困境,以独特的地域风格和不同于其他民族的人物个性、思维方式,心灵情感,将我们带入了一个金色的沉甸甸的西藏。
  《复活的度母》是白玛娜珍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是西藏第一部以西藏和平解放、西藏文化大革命等政治历史为背景的长篇小说。 琼芨是希薇庄园里的小姐,在她十六岁这年,西藏旧的体制被推翻,西藏进入和平解放时期,但她的父亲参加了fangemin暴乱,并丢下全家与叛匪逃窜,使希薇庄园一夜间破败,个人命运一夜间被颠覆,出于求生的本能,琼芨的姐姐曲桑姆抓住一个仰慕自己的牧羊人嫁了,琼芨凭着在一次宴会上认识的汉人刘军给她的一张写有地址的小纸条,离家去寻找出路,从此姐妹两命运各异:贫穷和郁闷令曲桑姆变成一个蓬头垢面的酗酒农妇,在病痛中遭受折磨,但将逝之际,终得丹竹仁波切的超度,使她仿佛重见生命的光芒,似乎解脱了一生的磨难。琼芨在刘军帮助下得以去内地深造和参加工作,但一生的爱情和婚姻在历史的劫难中在所难逃,这时,丹竹仁波切的出现成为她神性和男性的双重依托,但丹竹仁波切最后的离走,也使琼芨的精神全面崩塌。而琼芨的一双儿女在母亲的命运的笼罩中,经历了令人心碎的童年,当青春在变革的社会里再遭迷失,小说以女儿茜玛的第一人称写到:“母亲琼芨为我取名为‘复活的度母’:茜洛卓玛,她以为我像藏族古老传说中的那样,是因善缘而复生的,即‘茜洛’,并将美丽如同从观世音眼中幻化而来的白度母‘卓玛’——但我出生的那天,天上没有祥瑞的彩虹升现,没有圣莲绽放,只有夜,漫长的黑夜……于是,我沉醉在每一个夜里,看夜里月光如焰,看那个女人,在猎猎白焰里艳舞——”从此,茜玛以游戏爱情叛逆命运,并与年轻的转世甘珠交往。转世甘珠,有着时尚的外表,开着女施主供养的跑车,穿着上万元的毛衣,生活奢侈,到处传法又沉溺于女色,令茜玛找不到从前母亲拥有的对仁波切的崇敬之情,困惑中只好把甘珠想象成“食毒的孔雀”-----而对于甘珠的描写,展示出物化社会中,藏族宗教界人士的媚俗、妥协、随波逐流及堕落,充满了对现行藏传佛教体制的反思与批判。
  长篇小说《拉萨红尘》和《复活的度母》让我们感受到半个多世纪以来藏族女性在尘世硝烟和信仰分裂中的不能承受的精神之痛,从这样一个意义去看,这部作品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情感小说,表达出一种生命存在的哲学。同时,小说中的人物塑造和人物命运表现出的旷世情感和灵魂震颤所具备的独有的民族个性与特征,使白玛娜珍的长篇小说成为我们透视西藏的经典之作。西藏的灵魂,西藏的爱以及西藏的殇痛和西藏人心灵与信仰的变迁,在白玛娜珍的长篇力作中波澜起伏,层层涌现,瞩目而璀璨,从而使她成长为现当代最具思想和实力的藏族作家。
  在散文和诗歌领域,白玛娜珍的写作仍呈现出独树一帜的民族特色和勇敢尖锐的思想气质。
  2012年白玛娜珍的散文《西藏的月光》问世,二十篇随笔,是二十个憾动人心的故事。她以其独有的生活,在当今藏族社会中深入浅出,从一个个局部潜入核心,为我们讲述着全部的真实连同荒谬。
  《没有歌声的劳作》,在劳动中载歌载舞的藏族人,有一天,为什么突然不再唱歌甚至没有了笑容?《刀光剑影》中父亲赠予宝剑给爱女,但宝剑护法却难以维护女儿的爱情;《央金和央拉》,叙述了来自牧区的两姐妹央啦和央金到拉萨打工谋生的经历。当古老的游牧文明与城市发展成为一种对立,两个女孩进退两难,二者无法兼得。白玛娜珍感慨道:“也许央拉、央金和我,我们今生只能在城市和牧场之间,在心灵的安详和城市的浮华;在传统生活和物化现实中痛苦徘徊。假如有一天,我们内心的信仰,我们世世代代对生命的理解,人民的习俗,能够被发展的社会所维护,幸福一定会降临如同瑞雪和甘露……”《光河里的女儿鱼》,“外婆的前半生像一场爱情的传奇,后半生孤独等待中,生命却并没有枯萎,而是那么灿烂,像一株朝向太阳的向日葵。”外婆80多岁时,依然爱美,弥留之际说的是“我的脸色太难看了,我想要涂点口红和胭脂。” “将快乐建筑在助人之上,是外婆生活的一种大智慧。所以,连夜晚可爱的小老鼠都是外婆的好朋友。外婆给每个老鼠起了名字,唤老鼠们享用晚餐,老鼠也从不咬食外婆的衣物,白玛娜珍写到:“外婆是一个真正的精神贵族,她一生屡失钱财,却从未失去众人的敬爱”---示现出《西藏的月光》中藏族传统文化中的人生价值观。这样的阳光明媚在白玛娜珍的笔下屡屡出现,快乐无羁的女友黛啦,公交车上扭着身子跳舞的司机和售票员,保护误入男厕所的女孩的康巴汉子,劳动中唱歌嬉戏的藏族民工。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白玛娜珍自己的儿子,《西藏的孩子》一文中的旦,他是西藏的孩子,大自然的孩子,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在安详和美的西藏的怀抱里无拘无束地游戏着度过,在游戏中快乐地成长和学习。白玛娜珍在文中写到:“也许,西藏的孩子在考试中出类拔萃的是少数,但他们获得快乐和幸福感的心灵能力却是独有的。”这正是西藏文化精神的所在。
 《我的藏獒和藏狮》是写几只相伴的狗的故事。它们忠诚,个性,追求着爱情与自由,却被人类杀戮。即使生活在拉萨这样的佛教圣地,拉萨的狗儿也难逃当今人类在历史激流中暴露的凶险兽性;《爱欲如虹》,藏历初一,作者去到仁波切家拜年,仁波切问:“你现在还好吗?”作者说,不好。仁波切说:“男女之间,刚开始都好如神仙,后来觉得对方不过是普通人,走到最后又把对方视为魔鬼,既然由爱缘起,互相之间最重要的是要有慈悲心啊。”这样的开示在书中自然似一阵轻风,又如松柏枝燃起的轻烟,不造作,不刻意,像西藏的月光照亮了长夜。
  《西藏的月光》里,每一个人都是最普通的藏族人,身上浓郁地体现出藏民族最宝贵的文化价值。即使在城市文明对物质充满勃勃欲望的吞噬中彷徨不安,依然永不放弃。正如如著名作家刘醒龙所评:白玛娜珍的散文不是“路上”的,是从自家院子里的格桑花中生长出来的。她的沉郁文字,有别于太多抒写主观的深情,在铺天盖地的神往之外,重新想象了,洁白的哈达是沧桑双手捧出来的,神圣佛殿是辛酸的酥油灯照耀的。这种因为对神性想往而更加倾注的人性感怀,让我们的西藏由于回归真实而更加瑰丽。”
  2013年,白玛娜珍的新诗集《拉萨 拉萨》即将出版。而多年前,白玛娜珍的文学之路正是从诗歌创作开始的。诗歌的语境锤炼了她的文字,得以使她在每一个作品中,在最残酷的现实叙述中提升出西藏之歌。新诗集《拉萨 拉萨》选入她近十年来创作的诗歌作品一百首,其诗情诗意蕴藏在深厚的藏地生活土壤中,包含了人类普遍的精神追求,以唯美、激情跌宕的意境,以热烈奔放、婉约曲折的藏族女性情态,以当代藏族知识分子的情感立场,充满着对自由的歌颂,对纯洁爱情的赞美,对家乡的热爱和对现实、对生命的思考;再次展现出白玛娜珍旺盛的文学创作的生命力和在文学领域全面的才华。
    
徐琴,文学博士,西藏民族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文学。
  
评论信息
我要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