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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的意外

作者:何英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915      更新:2013-07-11

                                
       新鲜、奇异的生活

       散文是一种没有规范的文体,似乎只要不是韵文的文章就是散文,散文的门槛因此好像很低,散文的理论也远不能跟小说、诗歌甚至戏剧理论相比。但自由的无边界也使散文绝非容易之事。这种“个人的文学之尖端”总是要求作家主体生命的高度投入,中国的散文也总是以能达到物我两忘的才算是美文,此类散文的祖师自然是庄子。孟子的文章气势恢弘,辨理机智,是另一路的美文宗师。散文发展到今天,也像一枚熟透烂掉的果子,全媒体时代的全民写作,也将散文弄得身价、身份都令人怀疑,我们读到的大部分散文不是文史知识的贩卖,就是小情小趣的无病呻吟,一些打着人文地理旗号的则像导游图,曾经红极一时的思想哲理散文也多僵硬、匠气,鲜有美感。能读到的好散文真的不多。而李娟的散文称得上好散文。
       完全不同的边缘生活,完全新鲜、奇异的天地和感受,李娟把这种现代社会中最畸零的,或者说匿名已久的生活讲了出来。别人道听途说的也能讲,但绝不可能讲到她这样,因为她是这生活的主体,她的生命投入在里面,她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如果没有阿勒泰大山里的生活,李娟也能写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阿勒泰大山与世隔绝的寂静和孤独,生活的原始和艰辛才真正成全了她。她的生活方式,她的生存本身都与文学融为一体,物我两忘。她真正体现了散文是“个人的文学之尖端”的作家。

       词与物的到达

  作为一个边缘地方的作者,李娟与中国当代散文的嚣嚣潮流无关,外面世界的流行与时尚既不为她所知也干扰不到她,大散文也好,文化散文也好,小女人散文也好,新生活散文也好,潮流的口号与主张所引起的话语热闹也与她无关,她没有夺人眼球的口号,离所谓的散文语体革命也还远着呢,但她却是一位自觉实践散文语体创新的作家,看她的散文,你常常会觉得以她的年纪就能够将词与物的矛盾融合得那样无缝隙,“词”总是能够如愿以偿地到达“物”。现代作家写景的才能正在退化,用文字表现景观、物象变得吃力不讨好,而新疆阿勒泰大山里的草地、河流、天空、太阳、旷野、花朵、云、雪、风、破败的村落,那些形状、线条、色彩、声音,那眼睛根本不够用的“大”,是难以描绘的,这古老而原始的地方和生活,从来没有被这样地观察过,更没有说出来过,没有前人可以参照,就连植物的名字都无从知道,能将这样的山水人文充满新鲜、生动美丽地呈现出来,的确需要极高的艺术禀赋。可以说,作者的字字句句都贯注了她的感觉和情绪,强烈的感觉和情绪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文以气为主”在李娟这里得到天然的继承,所谓的气,指的是中国传统艺术的生命性,看李娟的散文,她真是将万物都贯注了一种生命,从而也使她的文字活起来。一篇美文光有“气”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心”,“心”指的是主体性,李娟的散文一出场就显示出她的主体性,《九篇雪》是这种主体性写作的代表。“心”的在场使她与那些心不在场的平庸散文区别开来。对绝大部分散文作家来说,如何将回忆式思维和表达变成当下、现在、此时的进行时态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娟没有这样的技术困境,她轻易就解决了中国语言没有时态的问题,她的文字全都是立即带你进入,全都是当下时态,事件的时间与叙述时间从来同步,事件本身也就与讲述没有了距离,词与物也就没有了距离,事件被叙述同步呈现出来,对时间的解决是李娟散文最大的艺术堂奥。
   
        让艺术散文成为可能

  现代散文的立法者周作人,将“艺术散文”(即美文)从散文中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一种文体,某种意义上说奠定了散文研究的基础与审美品格。九十年代以后,散文的创作呈现前所未有的繁荣,随着教育的普及,中国仿佛进入一个全民写作的时代。但散文的质量也是泥沙俱下,真正耐读可以传世的散文精品并不多,消费社会及全媒体时代当然是外部大环境,我们再也没有了文学的耐心,写的看的都在失去耐心,审美泛滥却诗意匮乏,话语狂欢却意义虚无。艺术散文这种需要心的养护才能开的绚烂的文体呈衰退趋势。郁达夫曾说,散文是“一粒沙里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这其实道出了散文的精髓所在,那些对散文有着宏大叙事追求的口号与实践,是不是正在与散文的本来精义背道而驰。当然,散文的本质是自由的,甚至是散漫的,任何对散文的硬性规定都会僵化散文的生命力,但自由并不意味着没有灵魂,散文应该有自己的魂魄,只有那些魂魄凝聚成核的散文才是有生命力的散文,才是有机散文。而能做到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主体生命的高度投入,是心灵在场的气韵流动,是字字句句贯注感觉和情绪的灵性写作,这样的写作才是艺术散文,有“道”但不是靠生硬宣讲,表现但不能流于技巧,李娟的散文让读者看到艺术散文的生命力,美的东西还是能从一片庸俗里脱颖而出。
   
       原创力的体现

    很多学者发现,对发展中国家来说,本土文化原创力的丧失是一个多少有些无奈的事实。我们自己的核心价值正在被篡改和丢失,外来的强势文化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大众娱乐、消费机制借助媒介信息业,使我们越来越成为没有文化教养的快餐饥民。文学也日渐体现出本土原创力的丧失。众所周知,30年来中国理论界引进、运用西方理论呈亦步亦趋状,而本土文学的创作正是在这些引进与运用的理论指导下迅速变脸,各种观念、概念支配下的写作风行一时,对语言的影响最为直接,生硬的翻译腔既破坏了汉语原有的音韵和谐之美,也导致了民族思维方式的裂变,散文语言的原创力,或者汉语本身的自我更新能力缺失,我们看到的大部分散文语言都很难说是美的,与我们想像中令我们新鲜、激动,带给人享受的语言相去甚远。
  也许是山野里自然率真的气质使然,也许是与世隔绝的寂寞与孤独,李娟的感觉潜能得以超常地发扬,语言显然没有受到流毒的浸染,散文的无定法在她这里是天然知道的,她一上来就凌驾在那些刻意经营散文一辈子的人之上,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艺术是超功利的,只有很少的人贮备着这种超功利的纯粹艺术能量,遇到一点土壤和阳光就可以灿烂地长起来。这是她的原创力,她的生活是原创的,写作是原创的,中国当代文学、艺术中的模仿、重复甚至抄袭,那些山寨流行元素都远离了她。
   
       散文的意外
 
     从以上几方面来看,说李娟是当代散文格局中的意外并不过份。作品是需要比较的,看了她的散文,很多散文就读不下去了,她语言上轻易到达的词与物的融合,常常令人感叹汉语原来可以这样无限接近自己的对象,感叹那些我们曾经也有过,转瞬即逝的灵犀时刻怎样被她随处捕捉即文章,也感叹艺术的至高境界――生命的审美,就这样附着在她的生活里她的文字中。她的生活在别人看来,已经是苦的,甚至不能忍受的。可是她在一片快乐地欣赏着承受着这苦,受虐似地发现了苦中作乐的情致,这曲曲折折的被磨出来的耐心也令她的文字充满张力----痛并快乐。艺术的神秘之美所必须的冷漠和距离,还原事物本身的乐趣,使她找到自己的散文之道。还是要感叹苦难生活给人的馈赠,在这个遍地享乐的时代,苦难作为文学的动力之泉已经越来越衰竭,但苦难从不过时。从《圣经》开始,西方人就认为苦难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罚人要不停地劳作来取得生存,罚妇女痛苦地分娩孩子。苦难像原罪一样是人的伴生物。谁接近并理解了生存的苦难,谁对文学也最有发言权。正是深深懂得这生存之道,李娟没有简单地怨天尤人,而是书写苦难之中的快乐和满足,欣悦克服苦难的点点滴滴,这也是为什么李娟的文字能远离矫揉造作之流弊的精神秘密。
  当然,李娟并不是可以不用进步了,她还很年轻,像傅雷当年说张爱玲那样,传奇在中国大多没有好结果,这话太重了,却不幸应验了张爱玲的人生与文学。李娟也是一个天才,她的文字沉在自己一己的感觉天地里,是她的优长也许也是她的局限,材料太丰富了就会不注重形式和结构,太有才情就会处处炫才。她太年轻,而散文是一种最需要传统文化底蕴的文体,因为它几乎是裸露的,最暴露一个作家的全部、综合能力,新鲜是一种美,深沉也许是另一种美。我期待着长大的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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