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因旅程而变得美好。
       出发前，收到应松院长的《灵魂是囚不住的》一书，副标题是“我的路，我的心，我的旅程”，这像一种征兆，带着我们热烈前往。又如晨起看到窗外雪地上的大脚印，满心的惊异与玄想。
       抵达恩施，有个小幺妹一路陪伴我们，她的眼睛会说话，带着恩施人特有的嗲气，眉毛往上一挑，嘴角一弯，一首山味儿淳厚的《六口茶》在车厢里绕着圈。将城市中的俗气尾气通通洗掉，让我们的灵魂洁净。
       豁亮的车窗，阳光落进头发里，窗帘在自由摆动。身边的你忽而靠在我肩头，忽而望望唱着歌的小幺妹。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聊树上的木屋，聊富硒茶，聊生活聊梦想。有时会笑，笑得前座的人侧目相看，我俩却调回表情相视一望。有时会呢喃低语，只有我俩能听见，我们一人分一半耳机，听歌，赏风景。
       困意袭来，我便不语了，微眯着眼，倚着窗户看云彩掠过。耳畔中的音乐变得越来越远。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静得发亮，似乎能看清它的经络，让我能如此明晰地呼吸。
       车行至土司城，终于看到了廪君殿，这个曾被我写入书中的男子。水神女子止廪君曰：“此鱼盐所有，地又广大，与君俱生，可无行。”廪君曰：“我当为君，求廪地，不能止也。”盐神夜从廪君宿，旦辄去为飞虫，诸神皆从，其飞蔽日。廪君欲杀之，不可别，又不知天地东西。如此者十日，廪君即以青缕遗盐神曰：“婴此即宜之，与汝俱生；不宜，将去汝。”盐神受而婴之。廪君至砀石上，望膺有青缕者，跪而射之。中盐神，盐神死，群神与俱飞者皆去，天乃开朗。
       我想象着这个残酷男子的形象，一定是肌肉扎实，有一头蓬乱的头发，眉毛粗浓，嘴唇肥厚。没有文人的感性和灵气，只有君王的冷血和霸气。那缕系于女神腰间的青丝，想必她得到时多么欢心雀跃，却讽刺地成为了死去的目标。不知为何，廪君的故事值得后人称赞，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帝却遭人唾弃。“潜来珠锁动，恨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此时李煜的心一定温润如玉，目光清澈生情，波光流转，蜜意在静静发酵。情深意浓，再大的江山又能如何？那种洒脱和不羁，舍与得，都是男子魅力所在。
       朝前走，又看见残忍的“上刀山”，小幺妹说，古时的男人要娶媳妇，必须赤脚往刀山上爬，没有坚持到底的是取不到媳妇的。这种粗犷而暴烈的感情，实在让人感到原始和害怕。这是否又与廪君相悖？怎样的付出才算是真情？
       这或许是巴东人的性格。摔碗酒亦能体现。喝一口，摔一个，碗及地，咣当一响，主宾皆咧嘴大笑。想象古时，大汉们坦胸露怀，头上绑着的布条已湿，大汗淋漓地喝着酒，摔着碗，放言着雄心与壮志。峻拔巍峨的山脉，延绵起伏，生活在此的人们，也如山一般，豪迈大气，男人都需是铮铮铁骨。扯不断理还乱的儿女私情，怎能成为一统江山的牵绊？
       入夜，与久红秉烛夜谈，白日的困乏悠忽不见。我们躺在床上，开了一盏壁灯，幽暗中互诉心思。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恩施的山水，原生态的姿势让我们流连。很想长居于此，写写字，爬爬山，喝喝茶，悠哉乐哉。写出的文字一定会带着恩施的露水，馥郁纯净。迷迷糊糊已到晨时，转眼从房间到了车上。车在爬山。清晨的凉在太阳升起后逐渐退去，我拉开窗帘，太阳的温度正一点点朝车窗渗入。指尖在车窗上掠过，大抵能感觉到恩施今日的气温。
       从市区开进了郊外，从看车到看山，心境也开始变化，那些山体的岩石与我们沉默以对，对蜿蜒而上的人们目不斜视。它们有它们的傲骨。山中野草低垂，是山的眉。小屋的灰瓦迎风不动，门口的木椅上承载着打盹的风烛残年和娃娃眼中的遥远。黄狗匍匐于身旁，心对着大地的心。雾霭深浓，山影在前方，不断移动。雨落，雾气漫布于天地间，一团混沌。
       鼻息里有了茶的清香，车停于路旁。我们随即下车，亲近茶园。雨中，茶园的绿，泥土的红，更深。蓝格子红格子伞在园中悦动。漫步茶园，上缓坡，在木质的亭中小憩，遥想，呼吸。放眼皆绿，无法去丈量茶园的长与宽。相机也无法真实映刻，唯有心神领会。再看看木质小亭的窗，干净利落，没有人的浑浊气息，它开了半扇，对着的方向，好像是份虚无。那条长凳的背面有些斑点，混在雨水中，像一幅画。画中有鸟的羽翼，有茶园，有采茶的女孩。小亭的木柱静静的站立着，观看着每日的日升日落，斗转星移，像一个使者，坚守着园子。这样的雨天，和这样一群人，偶尔交谈，偶尔发呆，坚实的脚步变得轻盈，因城市的喧嚣堵住的眉头舒展。
       最后一站是去大峡谷，山上很多卖竹筒酒的，青绿色很吸引人，上面还刻着歪歪扭扭稚嫩的字：恩施大峡谷竹筒酒。皮肤黝黑的妇人蹲坐在地上，面前摆着小摊，时不时吆喝两声：“竹筒酒，卖竹筒酒。”我问，“什么酿的？”答：“玉米。”朴实的妇人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看着我，我又看看她身旁堆着的几种草药，一一问出名字。即使你不买，她也会认真作答。没有一丝的虚情假意。不像在城市中，如果你问了还不买，商家刚还献媚的表情会骤停，暴风雨的气焰升起，躲也躲不及。
       离别时，昏暗的路灯拉长了人们的影子。一小群，一小群的飞虫在他们头上盘旋。欢声传来，我早早上了车，远山含黛，浓情包围着他们，我透过窗，用静默拒绝着离别的感伤。有好心的朋友上车喊我，别坐车上了，多闷啊，下车透透气吧。我淡淡一笑，倔强地摇摇头，却从心底感到温暖如春。
       火车呼啸，鸣笛响彻夜空，橙色的车灯像把利箭，把我从旅途的幻梦中射回现实。
       唯文字恒长，一面如旧生活，一面静默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