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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们去了草原

作者:姚永庆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556      更新:2017-01-06
文/姚永庆

关于草原,它的美丽和魅力若是从媒介采集来的传闻那便差矣!那不是体验性的感受,就如相对象,媒婆嘴中的姑娘与婚床中的新娘还差得太远。以歌中的草原为例,你不去草原,你根本体会不到什么是“蓝蓝的天上白云飘”,还固执的以为哪里的天空的云不是这样的飘?你也搞不懂“羊群好像珍珠撒”是个什么滥比喻,羊群怎么能和珍珠扯到一起,于是以为作者的文学功底太差,要责成他小学的语文老师给这个造句改错。
然而,只有你到了草原,你的大为惊呼才会把扯进一种切身的感受中来为你曾经的自以为是一正谬误。也许,此时你的车正在草原上飞奔着,你的第一观照是什么?对!是前面永远是够不着边际的地平线,地平线的外侧是天空下万丈深渊般的太空幻觉。你以为很快就到达那个地平线的边缘,立马会看到地平线下那深渊是个啥样子。小学课本里曾有关于地平线的描述,但那大概是平原的地平线吧,它绝没有草原地平线在低垂曲面的蓝天紧逼下那种太空幻觉。这跟在三D电影院看太空科幻片一样的感觉。还记得我去西藏的印象,前面是美丽的雪山,你的车追赶到某个雪峰边缘,眼前引发你叹谓的是蓝天下深邃的峡谷和令人惊愕的辽远幽深感,审美上把这种雄奇壮美引起的惊愕感叫做崇高美。此时的草原让我也似乎有这种期待,以图与西藏之行有个比较,可见我的这种渴求和期待有多强烈。不,我枉然了,尽管地平线近在前面不远处,似乎你一踩油门就赶到了地平线沿上,但上帝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于是,你不停地想象着,猜测着,汽车也为实现你猎奇的意图紧追着。你就在这种诡异的景观下和没完没了的好奇驱使下持续地糊涂着,兴奋着。
好了,关于“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和“羊群好像珍珠撒”那两个比喻,我们留待以后再说,让它也像那道地平线一样把你诱向情感和思索的纵深。
那次去草原已有二十多年了。那是一个仲夏季节,我们去内蒙的二连油田慰问那里的职工。
我们有一个五百多号人的分厂扎营在二连油田。我们慰问团一行六人,是领导携工会和团委干部去表达后方基地对前线“将士”们的所谓深情厚谊。我们带了丰厚的资金、福利的指标、各种罐头食品及别的一些文体用品。带东西去的人受欢迎的程度可想而知,必是走到哪里,哪里便盛情款待。这种优越给我们的草原行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去草原任何一个单位,我们都得车行几百公里。所以我们每天都在草原上奔驰着。那时并没有什么高速路,但草原公路平坦宽阔,直达天边,任你驰骋。途中车辆少,车速少说也在一百二十公里以上,司机由着性子的一路狂驰。草原低空飞行的雀或俯冲竞技的鸟很多,时不时会听到“嘭”的一声,小鸟撞死在挡风玻璃上。司机说有些鸟儿就是会歌唱的百灵。
啊?!我惊诧不已。又一只美丽鸟儿的歌唱消失在草原里,好伤情哦!人在飞驰的车里,只顾去好奇前方的地平线和地平线外幻象中的太空神秘,我不仅为忽略丢失两旁的景色而遗憾,此刻又添杂些陨命鸟儿的小哀伤。
最新鲜的一幕是初进草原时的感觉。由南向北,我们是从张家口方向内蒙进发的。这边地势高些,快进草原时,只听有人喊:哇!草原!草原!你们看啊!果然,山下十几里外的地方一遍绿色。那辽阔的绿色,深远的绿色,染透了整个视野。你的眼被这绿色的水洗得透亮明净。此时,你不再疲劳,生命的绿色滋润了你全部的情绪。我们高兴得不得了,我跟团委书记你一句我一句的哼起了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来,试图以音乐的优雅匹配一下草原之美。奔驰的车在绿茵毯上带着我们的音乐与草原相互谐和着,我们愉悦着,却并没有变得更躁动。我们掉进了绿色,很快就被这生命的颜色所安静下来,进入恬淡静谧之中。

阿尔善是锡林郭勒盟的一个镇,也是二连油田机关驻地。我们赶到那里天已黄昏,尽管这样,我们没吃饭没洗浴就直奔草原深处。可我们并没有看到草原那茂密的肥草,稀稀拉拉的草毫不新奇。草地也并不是绿茵毯,地面有很多的小石子,踩在上面疙疙瘩瘩的感觉,很不舒服。有人告诉我,内蒙纬度高,虽是夏季了但茂密的草还得等到盛夏以后才会出现。我有些失望:以为可以像恋人躺在松软的草地上说情话那般惬意。好在凭着黄昏的夜色,凉风习习下,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很神秘很温馨很有慰藉感,它用它一马平川的坦荡修复我的失望感,接纳这个第一次来草原的我并重新去感知它的魅力。
二连油田在草原深处,是华北油田所属的一个百万顿级大油田。华北油田四分之一的产量来自那里。二连油田并不在内蒙的二连浩特,它其实在锡林郭勒盟,——尽管二连也在它的辖下。二连油田在二连盆地,但内蒙古并没有这么一个二连盆地。这事说起来很绕口。二连油田在二连盆地,而这个盆地并不在地面上。它并非地理意义上的盆地,比如四川盆地,那成都平原四周群山环绕,地形像个盆故而称之。而二连所指之盆地是地质上的一种地质构造。它深埋在地下两千米左右处。这种地质构造它能储存石油。当年进行石油勘探时发现了这个东西长1000公里,南北宽200公里的二连盆地,其域面之广早已超出了地面的行政区位。因沉积盆地富含石油,给华北油田的重整辉煌带来希望,于是就叫二连油田了。所以二连油田是以地质构造来命名的,而不是以地理位置来命名的。以地质构造命名油田虽不多见,但以地质命名某区域的地质构造是地质学科上常有的事。二连油田的称谓让外界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十分晕菜。石油行业又很任性,从不解释。好在二连油田所在地锡林郭勒盟的确有个二连,这才使名称在地域上有所关联。但二连即二连浩特市,它在中国与俄罗斯交界处,是个边境城市。它距离二连油田有四百多公里。
“二连”一名也与蒙语“额仁”的讹传有关,那里有一个湖叫“额仁淖尔”,蒙语即“色彩斑斓的盐湖”。所以,虽同是二连,且同属其名,意涵大相径庭,此二连非彼二连也!

我们慰问二连前线职工内容很多,其中就有我给分厂职工的讲课。但时间紧迫,各个单位相距遥远,我们每天在草原上不停飞驰,疲于穿梭。除了礼仪性慰问和晚上蒙古式的豪饮外,我们基本干不了别的。一般到下午我们才到那些基层站所,单位大一点的开个座谈会,小的单位就只能见个面,握握手,说一些鼓舞性的废话,显得是从上级机关来慰问的。我本一个小干事占着是上级机关来慰问的身份,也就搞得我有了几分架势,端不起放不下的让我别扭得不行。
晚餐是丰盛的,职工亲自宰羊杀牛,让我们这些内地来的人品尝手抓羊肉,真可谓李太白的“宰羊烹牛且为乐”了。手抓羊肉,这可是地道的蒙古风味,是蒙古人待客的最高礼遇了。虽说我们的职工蒙族人不多,但身处蒙地风情便被异化。——比如说这盛情。这种盛情是极厚道的,却也很恐怖的。别的不说,单说那酒的盛情让你招架不住。反正那意思是:你今晚不喝死你是走不出这里的。那喝死了不也更走不出去了吗? 嗨!这只是个酒逻辑,跟酒鬼们较这个真你就还犯着糊涂!一见这阵势,我立马给自己定了免死的挡命牌——无论你说破天,我今晚就是滴酒别沾。我声称自己南方人从不喝酒,终侥幸逃过一劫。我们领导是山东人,绝无逃路。我记得他架不住劝,也许也想喝点吧,不多时他连干20多杯,那一杯是四钱多,20杯就是八九两了,那一瓶酒基本全是他一个人干掉了。当然酒桌上远不是一瓶酒了。我当时吓蒙了。可人家说,在内蒙古,这不算个啥,天!这还不算啥?!我更是惊愕万状。内蒙古自治区主席叫孟赫,内蒙古车牌号字母是MH,他们搞笑说:“你知道这都是些什么意思吗?”我一脸的茫然。他们说就是“猛喝!猛喝!”他们自治区主席的名字也这意思。内蒙古自治区主席理解起来不直接,有人戏谑的简化为蒙古省长。一个叫“猛喝”的省长。我哈哈大笑,连声称是:“然也!然也!”第二天吃饭,我不敢去了,分厂厂长是我一哥们儿。我对他说,让我藏在你办公室,午饭我就不去了。他说你怎么也得吃饭呀!我说你办公室有方便面没有?他说正好有。于是我有两天的饭局是藏在办公室里在方便面的折磨中熬过去的。这事如今也成了我草原之行的一件颇值回忆的趣事。

我们有幸瞻仰了成吉思汗一处圣地。记不清那地方成吉思汗留下了什么英雄故事。尽管我内心视他为异族,“勇敢”的大汉民族被他铁蹄征服了。但在民族统一的今天我还是找回了一些所谓民族英雄的崇敬感。r> 在一位懂音乐的朋友带领下,我又去看了那一直怂恿我青春期的蒙族人的敖包。敖包是蒙语石头堆的意思。蒙古人有一种宗教情结,他们去往哪里,爱顺便拾起一快石头放在他觉得有某种神意感的地方,久而久之,那里就堆起了一堆石头包。后来有人又在石头堆上插上了树枝,还可能挂上些哈达、彩布条之类的信物以加深它的神意感。于是这里就成了一些人留步的地点,也是路过者小憩的地方。傍晚,年轻人来这里相会,多情的恋人们倾诉衷肠。敖包,是蒙族人心灵祈福和爱情表达在精神上的双栖地。那个传唱久远的《敖包相会》多么迷人,多么温馨,中国人的爱情有一多半被它优美的旋律鼓动过。它的醉与美滋养了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和爱情。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啊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

蒙古族是中华民族最擅长歌唱的民族之一,他们的长调别具特色,在世界歌唱艺术领域可谓独树一帜。去了草原,你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他们的歌唱是长调。因为那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你的心灵情感被草原的辽阔坦荡所激发,一种沁人心田的辽阔悠远感不能不油然而生,那婉转多情的长调必随性而起,脱口而出。没有歌词,不需要文意,只跟随那草原的起伏伸展,随着那骏马的奔驰和片片羊群的移动,一切皆由着你内心那无尽的悠扬婉转而了无终意的在绿色中神意游荡。歌唱者所表达的意味是任何外加文饰的词章永远无法成就的。
蓝蓝的天上飘,
白云下面马儿跑。
那吴雁泽的名曲唱得蒙古人盛赞不已,俯首称臣。蒙古草原的白云,是棉花般的飘在头顶。蒙古草原的天空绝不是内地那样深远难及,而仿佛是能与天庭喊话般的低垂,仿佛那白云伸手一够就能摘下一片,转手就可送给阿妹做披肩。这可不是什么文学性的描述,而是它真的就是如此这般的美妙神奇。不信,你去了就知道了。

蒙族人似乎人人擅长长调。慰问中我们曾被朋友邀请到草原一家并不起眼的餐馆就餐。席间,一个蒙族姑娘为我们献唱,我们听不懂是一支什么歌,但长调是肯定的。那个悠扬婉转的美妙,那个喉中抖弯儿的纯熟技巧,令人叹为观止。我自信懂得一点音乐,于是赶紧请教,慌不迭的询问她这啊哈噢嗬——长调唯一的衬字——的悠扬婉转是如何从喉里神奇般弄出来的,因为那个长调与胡松华的《赞歌》前面那部分长调是大致相同的。我不得不问她是不是音乐学院或艺术团体学习过?她说她没有。这更令我惊讶不已。我问她会不会唱《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她有些茫然。我大惑不解,说这是你们内蒙古最有名的歌呀。我见她还是不知,就干脆把旋律哼给她听。这时她才略有所悟。说这歌好像听过,但并不太知道。是的,《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是美丽其格上天津音乐学院时创作的一首蒙族歌曲。我们内地人通过音乐媒体熟知那首著名歌曲,但它并不是草原上土生的民歌,尽管它流传了这么久,在汉民中影响深远,而草原上的牧民未必都知道。我们的音乐通过现代媒介传播,而原生态的音乐借助草原上牧民的歌喉流传。所以,这件事更说明了这个蒙古人的长调是真正的来自牧民每一个人长年习得的口中,来自这个民族天生的音乐气质,而不是从艺术学校修炼来的。这也让我略略知道了什么是长调以及长调是怎样产生的一些缘由。

锡林郭勒盟的草原是有一些坡度、有一些起伏感的。这比纯粹一马平川的平坦更有看点,更有景观性,更有多角度切入点的欣赏方式。这时,你若去看羊群,那绝对是草原的第一大景观。那大片大片的羊群流泄在草原的这边或那边。草原成千上万只羊群散布在绿茵毯上,煞是好看,确实像粒粒珍珠撒落在草原上。这时,你会忽然明白,过去听那歌中唱道“羊群好像珍珠撒”,你曾糊涂得不知其所以然,却原来是如此的贴切而精道。在内地无论你在哪里,平原也罢,山地也好,即使是有羊群的牧场,但那个距离,那个角度,你都无法找到在内蒙古草原上的感觉,你根本就无法形成“羊群好像珍珠撒”的审美觉悟。确实,一种语言无论是文学性的语言还是一般交流性的语言,它的某种精妙和智慧的深邃是与语言生存的环境相关的,你少了在那种环境下生活过的经历,你就可能莫名其妙。

慰问完了。我们从锡林郭勒盟草原驱车到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市。以所谓顺道归朝的方式接着再游山玩水了一把。好在这个理由还算成立,我如实招来断不会引来反腐的麻烦。
呼和浩特市给我印象好像不太差。二十年前中国各地都已大兴土木了,各省会城市竞相盖高楼。呼和浩特市的市容街景还算不错。华北五省市除北京天津外,河北石家庄、山西太原、内蒙古呼和浩特——华北三个省会,我的感觉是呼和浩特市要略强一些。这消除了我入境前以为满城蒙古包四处羊膻味的错误判断。
葬在呼和浩特市的昭君的陵墓是一定要拜谒的。昭君,湖北人氏,是我的先祖,是我的远古老乡。这么美丽无比,惊艳绝世的女子,为国家的安宁,以民族和亲的方式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把成千上万个美好日子扔在了举目无亲的草原。把一个美人的青春栓在一身膻气的蒙古汉子身上。我仅去了内蒙古半月,那个对家的思念就让我备受煎熬,一个弱女子终生不得回汉朝,没有超脱凡人的意志,没有民族大义是难以抵御深重的思乡之苦的。一个弱女子的草原北去,演化为千古绝唱的《昭君出塞》故事。这个女子的出塞,消除了国家的战乱,剪除了匈奴的万千铁蹄。长城内外大片国土全被这个叫昭君的女子安抚了。一个弱女子的娇体胜过万里长城的坚固。

昭君故里在湖北兴山县香溪河边的妃台镇,我曾去过那个地方。她的家乡之所以叫妃台镇就因为王昭君被皇上选妃时在那里为昭君修了一个“选妃台”。昭君就是从这个选妃台上走向皇宫的。她的家乡那条河汇入长江,河水之所以那样清澈,是因为昭君在那里洗手帕,那帕上的香气弥漫浸透了那条河流,所以才成了香溪河。香溪虽汇入长江却不改其清澈,与长江浊水形成鲜明对照。人世浊流如江也不改“香溪”的意志,这也是昭君清白不入俗流的人格表现。佳丽三千宫中争宠皆贿赂画家毛延寿,独昭君高傲不屈而被画成丑女,致使皇上误点和亲,远嫁大漠而成恨事。
还记得那年,我学生时代实习路经香溪镇买过一本五线谱的《红色娘子军》。娘子军那也是女子自求解放的一群。现在想来,忽然觉得这事冥冥之中有某种神意的联系。我的家乡也在鄂西,其实也距昭君家乡不远。

从昭君故里的选妃台,到美人洗帕的香溪河,再到远在呼和浩特市的昭君香冢。我全程追慕了这个美人所走过的路。我依然在隔着两千多年的时空里深切呼唤她:
“昭君,我爱你!”
我们慰问团随行的也有一位美女,她是团委的干部,我们一同去草原看过蒙古人的那达慕大会,也一同瞻仰过昭君墓,每当这时我经不住都要侧视她一眼,我在想:今天的时代不会再现历史的昭君,那只是没有战乱,没有匈奴的铁蹄,没有外敌强加的屈辱吗?要是这样,那昭君就仅仅是个被浪费的美丽化身,她人格大义的情怀便被否决了,昭君出塞的意义便散失了它的光辉。
昭君不只是美,她还有高于美的义,她是大美啊!是千古的大美!
昭君,那是我千年仰慕的奇女子,是我对女人美貌、人格、大义高配置选项中慕求的心理标准。
二十多岁的我,就去了你的故里,看了你的选妃台。四十多岁的我去了大漠蒙古,拜谒了你的香冢。我用几十年的岁月,沿着你当年走过的路途,跋涉千里从楚国到蒙古,在心里怀揣着对你的仰慕,完成了我生命中对圣洁追随的心愿。那么,请你告诉我:我有资格说我爱你吗?
啊!昭君?
土里巴人如是说
2016-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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