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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天地

作者:刘洁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234      更新:2016-06-10

       清晨。是真的清晨,4点半,我就把自己叫醒了。前一天晚上,我在最后睡着前告诉了自己,明天我要早点醒,比平时早上两个小时吧。我要看看额尔古纳的清晨。于是,4点半,我就醒了。和我告诉自己的时间一样。
       拉开窗帘,外面的一切还不清楚,感觉到是有雾的,也还有某种像烟的东西飘飞着,被看不到的物体撕扯着抻着又长又薄,荡在半空中,隐晦地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漫卷起来,铺陈着摁在身下。可同时,那雾里的东西又是能瞧的真的,带着清晨特有的气息和水汽,带着牛马羊,草,树甚至水的味道,就那么铺散开,和撞入这个世界的人和物舔哧着打招呼。没有鸡在叫,走过的马们牛们也不叫,可就有一种暗暗的声音那么氤氲着沸腾着满溢着,于是不寂静的周遭更是让我想扎进去。 远处,绿着且亮的还没有被阳光照射到的青的山有着曼妙的弧线,丝绸般的,这些不尖锐的山包从远处聚合而来后,就那样四散开,彼此也有咬着压着的地方,可更多的是他们之间有嫌隙一般的留着空档,让看到的人不禁恍惚了,这些是刻意雕琢出来的还是带着某种神祈,让人会辗转思考起这来自于自然的某种暗示,这是吗?



       路太难走了。
       我不用自己走,我就感受那负责走的,四轮的,机动的,有强劲的马力,绝对比当年的蒙古大军脚力更强了。可我们还在上下颠簸,这会让我难过,不过还是要走,不然就看不到我日思夜想的想看的东西。那些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出现的草原,群山,人,传说。在这里,传说都是可以看的,是物质的,那形是具象的,在歌声里,在目光里,在蓝天白云下面,我要看到,那些存在于人思想深处的传说,我迫切地想和他们亲近,其实那些传说中往往都是各种傲娇,各种看不起,曾经统治着这个世界的民族,他们有资本傲娇着这个世界。
       可是路仍然难走。司机已经尽力了,每个即将颠簸的坑和洼,他在让车轮碾过的时候,都伴着他的叹气,好像路不好走是他的责任。我相信车里的人都是通情达理的,可是,这样的路真是折磨我的心灵和脑子。每次这样颠簸上一些时候,我就会脑子发木,然后是四肢和脑子的搭配出问题。车在一片开着花的地方停下来,因为有人要求仔细看看,好吧,为了让已经木了的脑子和四肢又能协调到我的身体,我高兴的跌跌撞撞地跳到车下面,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做对了,地超乎寻常的柔软,说明我的脚有些不灵便了。为了掩饰,我果断地凑近了一片花,低下头。非常美,非常好,风来了,这风是有味道的,一阵不知名的隐隐的香气借着风力飘来,若隐若现中我判断这是不让人讨厌的香型,我的鼻子使劲地追踪着,想找到那香气的源头,当然,这有些妄想,不过,我还是借这个机会首先让自己又灵活了,知道脑子和四肢的联系仍然是通畅的,真好。
       车仍然在尽力地疾驶着,车外是不变的看着一点都不高的山,彼此堆叠着排在车的两边,仿佛没什么过渡,就曼到了山顶,接着不疾不徐中向远方推延。无边的绿色,间或杂着些黄色,在风中把自己的色块左右推挡着。每个色块都那么巨大,切的决绝,没有任何迟疑地霸占着他的霸占,只有些非常小的黑点在其中缓慢地移动着。原来是人,天地之间,巨大与渺小,鲜明又直接。
       恩和就在前面,“那里有非常有特色的俄罗斯列巴房。”建民,这个名字很男性,其实当然是女性,且能干,又温柔。在额尔古纳,碰到的几个女性,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她们的温柔中不经意地都透出坚强,甚至坚定。我只能猜测,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的女性,她们要抵抗自然的伟力,同时还要亲和家人,这样的特质可能才是最恰切的。列巴房叫玛利亚,这个名字几乎是全世界的名字,我们就随意地走进去,门有点窄,一股热气首先扑到脸上,屋子进去了也没觉得很大,也许是因为烤炉差不多占了一半的面积,那烤炉狭长,小小的前脸有个门可以打开,那些列巴啊点心啊都是这样烤出来的,前面是柜台,另外一侧是张很长的桌子,墙上挂的许多照片里,一个多民族家庭出现在眼前,已经故去的老爷子是汉族,老太太是俄罗斯族,儿子是二代,儿媳妇是回族。照片里的他们都在笑,笑盈盈地看着我们在弥漫着浓浓的奶味中坐下来,奶茶喝着,吃着各色的点心,说着路上的种种,好像每样也就吃了一点儿,就觉出来胃容量还是小。真是下了狠心才站起来,无限留恋着告别那条长长的凳子,被抓住了胃有多么的无奈,此时的感受最是真切。慢慢踱到外面,在小小院落的门口,饶翔指着非常小的花朵说,“这个是啤酒花。”我凑近前,不敢肯定他说的是对的,于是质疑的目光望着他。他马上说明这个是他在询问了屋里的主人后才知道的。身后忽然响起来非常响的东北口音:“这个是啤酒花?”转头看见个大汉,眼睛瞪的大,直直地看着饶翔。这个时候大队人马都出来了,饶翔没能好好解释,就含糊地点头,跟着走开了。离开这里之前,我又凑过去看了看那些小小的白色花朵,想着啤酒,还是有些不敢肯定。
       接着奔向下一站。



       下一站是额尔古纳河。是的,就是那条界河。
       许多地方都是以河命名的,比如河南的漯河,比如洛阳。按照传统的命名规律,山南水北为阳,所以,洛阳就在洛河的北面。而著名的洛河边上,有龙门石窟,有安详的卢舍那大佛。这里是额尔古纳,是因为这条伟大的河流的主体部分从这里经过。没人能忽视这条河流,不仅因为这是中俄两国的界河,据说有700多条支流汇入她,这条河有性格,翻滚的河水没有温柔,力度到是颇大,想到这条河流也曾经滋养过伟大的成吉思汗,和他的那些横刀跃马的蒙古勇士,就让人激动不已。我们亲近她的点,在室韦,这里是个口岸,许多的货物和人的来往要经过这里。室韦,这样的名字一定不是汉族人给命名的,果然,这里的全名是蒙兀室韦,这里有蒙古族的发源地。我很想好好找一下这个地方的命名来源,但是我们首先要亲近的是额尔古纳河,如果曾经有哪条河流让我动心,那就是这条,当我来到这里,坐在船舱里,看着深色的河水起伏,我忽然恐惧,感觉到了某种意味,水总是和山连在一起,那些莫名的神祈,总是让人不知道如何和这样的壮阔的水相处。多年前在书本里,我们看到西门豹祭河神的故事的时候,是不可能预见到今天能在额尔古纳河上,在河水的上上下下里,想到了西门豹和他的作为。
       一条大河出现了,她的身边总是有各种故事,这里的河水,貌似和中原地带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不太搭界,无论仁者还是智者,这条大河的力量应该更震撼人心。据说这附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人生存,在这个无霜期只有100天的地方,能生产食物也只有那么长的时间的地方,这条大河一定曾经给他们带来了生存的希望,流动的水,本身已经是生命的动力,只伴随在身边,就可以和这里的一切共生了。
       河的那边就是俄罗斯的奥罗契口岸,一些木刻楞房子和中国这一侧没什么不同,一个很大的舞台搭建在河边,据说晚上会有俄罗斯的专业演员演出,声光电之下,魅影无尽。可惜,当天晚上下雨了,我们没能看到。有遗憾才正常,这个是多年来我的心得,如果某个事情非常完美,我会担心后面有不开心的事情发生,而遗憾的发生,往往抵消了我的担心,于是有时候,那些遗憾的出现才是一切正常的注脚。
       雨就那么先小后大的下起来,时间不是太久,晚上还是去逛了夜市,带着俄罗斯风情和蒙古特色的混合体的风格。印象很深的是狼牙,说是真的,可以做配饰,不管是不是真的狼牙,我都很疑惑于什么人会把另外一种动物的牙戴在脖子上,就像象牙,给大象带来的只有苦难。狼会不会是下一个大象呢?
       带着浓浓的装修和木头气味的房间让我沉迷其中,和童话一样的木头房子,很接近幼时听到的那些故事里的情节了,那些发生在这样的木头房子里的故事,有公主,也有恶魔,好像除了各种山洞之外,就是这样的地方才能产生美丽,美好。外面的雨声带我进入了对那条河的回想,世界无限大,和我们萍水相逢已经是有最深刻的缘分了。忽然鼻息里有了香气,和停车时闻到的随那片花而来的香气完全不同,带着莽莽苍苍的树的气息,轻轻巧巧的草的气息,还有拙拙朴朴的泥土的味道,而把这些团到一起的,是河,额尔古纳河,河用水气用伟力随随便便地就带着这些气息味道奔流向远方,向着黑龙江扑过去。数百条支流有自己汇入额尔古纳河的道路,他们或大或小,哪一条都不小看自己,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张扬着,点滴之水,也是额尔古纳河的小母亲。聚沙成塔,聚水呢,是大河,是大海,是大洋,是占地球三分之二的面积。额尔古纳河和黑龙江,从国家的角度来说,地位是一样的。她们都是界河,标示着主权,对人,土地的管理权,对树,对草,对花的统辖权,不过,我猜,那些树,草和花肯定不这样想,他们的世界只有自然这个巨大的无声的手在掌管着一切,当这无霜期的100天来的时候,无论是树,草还是花,还是庄稼,都要高度重视呢,他们性子很急,抓紧时间把该做的一切做完,只有100天,他们要发芽,开花,还要结果,要繁育后代,他们没时间顾惜周围的东西,他们担心的就是不能把自己的灿烂留给下一代,给下一代留下更壮实的基因,应该是他们放在首位的职责。他们的优胜劣汰更重要,这不仅关系着他们这一代,而且关系着子孙万代。这100天他们的心愿真不一定都能实现,比如今年碰到了前三分之一都不下雨,该下雨不下雨,让种子如何发芽,可是当雨真的来电 时候,那些几天前还枯黄的地,瞬间就绿了,然后就开花了,马上会结果,扬种子,时间确实不等人,也不等他们,但是这些知道什么是大局的树,花,草们,他们不和自然争论,他们只把精神放到该做的事情上,他们要好好的活过这100天,无谓的争论和他们距离千万里,他们抢时间仍然做了该做的所有的事情。
       他们真是伟大。



       人生能有多少的起伏与折磨?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比尔盖茨曾经说,人的成功自己的努力占比是很小的,更多的是命运。那命运多舛的人生呢?
       额尔古纳有一群人,他们是俄罗斯族。他们是二代,三代,他们的母亲,祖母是俄罗斯女人,他们的父亲是汉族,回族,是中国人。过去的中国曾经有过各种政治运动,他们也就那么过来了。现在他们开着旅游饭店,和到这里来的人欢笑。轻描淡写的说着过去的苦难,大说特说今天的幸福。一个70多岁一个快70岁的两位老太太,轻快地唱着流传当地的歌曲,充满动感和欢乐,我猜应该是关于爱情,在一间灯光不亮的小房间里。果然是爱情,是个姑娘想着她的爱人,他们的小小的误会都是天大的悲伤。多么奢侈的悲伤,只有长大了,才知道关于爱情的所有悲伤都是非常奢侈的,能有心情为了爱情悲伤,都是幸福的人呢。
       我们要离开,告别,我走在最后,我没想到,此前一直和每个离开的人握手的那个个子稍微矮一点点的老人,到我这里忽然张开了臂膀,我就那么突然地被抱住了。有多久了,我没有这样的拥抱,那温暖,让我不自觉的想到母亲,自从失去了她,我就不再奢求这样的拥抱,虽然她当年在时候,几乎也不曾抱过我。但我一定是被她抱过的,温暖的,带着她的的独特的温度和气息,虽然在我的记忆力里完全模糊,但我相信,这些一定在深埋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一定有关于拥抱的痕迹,今天,忽然之间那个记忆复活了,我又重温了这一切。
       我的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虽然,在暗夜里,只有我知道,这拥抱意味着什么。
       谢谢,额尔古纳,这一行,胜过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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