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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姚家坪古村落

作者:姚筱琼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548      更新:2016-03-24
文/姚筱琼
 
每年清明节回家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挂清。
之前一直在落雨,回家翌日天晴了,母亲说我带来好天,是个贤惠人。母亲一生都在穷尽心思地赞美我,赞美别人是给别人传递正能量,被赞美的人要将这种正能量发挥到正途才算对得起赞美他的人,尽管我不是一个完美的贤惠人,但我会努力做一个贤惠人。
继父的墓地是他自己生前看好的,那是他的出生地,凉水井村姚家坪组附近一个山水秀美的小山头。凉水井村过去是个古村落,因靠近319国道,改革开放最初就有人往国道两边搬迁,从而使古村逐渐走向衰落。如今村口建有岩屋潭二级电站,许多民宅建于水渠两边,大门朝向公路,商店林立,其中一家门庭开阔,每年清明节的主打品牌就是祭祀用的清明条,横七竖八的绳子上挂满了灯笼、绣球、清明花,颜色鲜艳,极尽奢华。今年纸扎一律由金箔纸取代,质地华贵结实,不怕风吹雨淋,挂在山上历久弥新。这东西好是好,只可惜年年挂的多了,恐怕又是一大污染。我以前都在这家店子买祭品,希望一成不变地买些纸质祭品在坟前烧化,不能烧化的也容易随风雨消化。可是今年没得选择,只好动员亲戚朋友尽量少买些金箔清明条,表示下意思就行了,想必亲人在天有灵,一定会爱惜青山,爱惜家园。如果挂多了眼花缭乱的东西,说不定他们半夜三更会迷路、晕眩,找不到自己的家门。 
去继父坟山要穿过姚家坪古村落,村口的两口大水塘还在,只是接近干涸,与我儿时所见模样大相径庭。我知道,除了自然界,不论什么都不会永久不变地存在,有生命,就会有消亡。继父的生命会消亡,继父的村子以及村口的水塘自然也会消亡。消亡是迟早的事,现存的部分,哪怕是一小部分,明智的人也应该为此感到欢愉、感到庆幸,因为不管怎么说,存在的东西都比消亡的东西更加接近自然。
村口的楼门还在,是一幢飞檐砖瓦结构,明清时期建筑风格。薄而宽的青砖早已破损不堪,几成残垣断壁,好在夯在砖墙中的泥土厚实,依稀维持着高墙大院的雄风,大门斜开,侧面是古巷道,高深的墙壁四处过风,墙头爬满衍生植物,墙内人家早已拆空,偌大院子只剩一块石板坪,空旷而又简单地忍受着岁月的更替和人们的离弃。
这个楼门口曾经留有我童年最美的记忆。酷暑的一天, 早上下雨,很大的雨,午后雨停了,我从继父老家木房子跑出去,沿着开满蔻丹花的巷子一直跑到村口,站在楼门与巷子的转角处耐心地等候“花脸哥”娶亲回来。那时我还不知道娶亲的含义,也无法想象继父的侄子、我喊花脸哥的那个男人会娶回怎样一个女人,我只是一个不谙世事,寄人篱下的“拖油瓶”,本性爱热闹,本能期盼一丝光亮从天降落,灰色生活有所改变。那一天,我对每一个板着面孔的大人和小孩宣告:我屋花脸哥娶花姐姐了。阳光长时间从楼门和巷子的不同角度投下光影,在我脚下交叉形成几何图形,童年的我就站在那个图形劈开的一块阴影中间,贴着一扇墙,等到瞌睡袭来,揉着眼睛,终于看见一个举着红油纸伞,把整个脸都藏在伞下的新姑娘远远朝我走来,一直走到我的脚跟前。我发魔怔地跟着她走,一路大声喊:花姐姐,花姐姐……追到堂屋,看她收了伞和花脸哥拜天地。突然,花姐姐回转身,牵起我的手,用她狭长美丽的豆荚眼冲我嫣然一笑,快步穿过一道半掩的推门,抢先进入洞房,然后我就和她一起坐上撒满花生红枣的新床……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记得这一切究竟是我的臆想,还是这个记忆真实存在过。倘若没有这段美丽记忆来安抚我孤寂的童年,我又会怎么样?也许整个童年都过得很灰暗,完全为一种失忆状态。而那把红纸伞,还有那嫣然一笑,于我心灵、智慧、美感,甚至一生一世都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开启。这就是我离开后为什么要回来的原因。好像回来就是为了重新接近美,寻找美,追寻那一个温暖的眼神和笑容。
这是一种永远的寻找。尽管它已经遥不可及。
路上,我一度心情忐忑,心想,千万别在这条路上遇见花脸哥与花姐姐。
两人都六十出头了吧?时光是否彻底改变了他们?还记得花脸哥是一张四方脸,年轻的额头下有一对威武的剑眉和一双洼陷的大眼睛。凡是那种眼相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显得莫名忧郁。花姐姐是胖还是瘦?不论哪种情况都令人发怵,看来我真没做好思想准备,接受他们衰老的模样。
世事如神,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走近村坊,花脸哥就出现在路边一户人家的屋檐下,他和那些留守老人们聚集一起,正在闲聊。我主动跟他打招呼,他没回应,略显尴尬地站起身,默默地看着我,过了一会才轻轻问一句:筱琼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前天,他又不知所措,木讷地发起呆来,脸上浮现出一种陌生的表情,仿佛整个人从现实场景抽身而出,一下子飞到他想象中的虚拟世界。他倒是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只是老得不成样子,就连线条硬朗的面部也变得线条驳杂,柔和起来。
我不再惧怕,也不再茫然,而是不知不觉眼里噙着泪。
我准备了一些客套话,但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还调动了一些情绪,但终归缺乏激昂的突破口,从酝酿到消失还不到一分钟。我有一种感觉,也许这种感觉是错误的,我觉得我这一辈子,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学会控制自己情绪,化解矛盾心理。看样子花脸哥也不能。
再这样下去,情况会很糟糕。  
然一切都无济于事。我们除了面面相觑,只有一分一秒地继续捱下去——
实在捱不下去的时候,他又轻轻问一句:要不要回家搞饭吃?我说不要,他紧接着说,不要就算了,你花姐姐不在屋,我一个人难得搞顿饭熟。说这话,我明显意识到我们之间失去一个关联人,我们之前的关系便撇得一干二净。这种感觉兴许又是错误的,可内心真是如此想,并因此努力使自己变得平和宁静。
此刻已是十点半,阳光灿烂明媚,相比之下,我的内心显得比较阴暗。所有心思罩在阴影里,没有出口。
其实,他最后一句话让我读懂他的寂寞和孤独,触摸到他那一份令人震撼的冷傲。
我发现这个男人内心有些东西在随风而逝,再也无法重新使之恢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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