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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的高度

作者:黄素琴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378      更新:2016-01-10

      儿子重重敲开家门,气喘吁吁的嚷道:“妈妈、妈妈,光头强来了,树都被砍了!”我明白儿子说的话,担心他转身下楼找同伴当“熊兄弟”,赶紧揽他进屋里吃午饭。
  我住的小区,是新城的第一个商品房住宅区,掐指算来入住二十年了。当初城市开发总公司(开发商)的决策者,大多是从内地来到这个海滨新城创业的,梦想走进现实的喜悦,让这群国企高层安逸之后泛起了小资情调,比如在这个新城建筑示范小区里种下成排的白玉兰。
  站在我家阳台可以看到小区主入口左边的几棵玉兰树,树是紧挨着每栋楼房西墙边种的。春天,玉兰树像个风情少妇捧着香气袭人的玉兰花迎接归来的居民,伴香回家的温馨荡涤了居民辛劳一天的疲惫。有时候回到家,我还会站在阳台凝望西楼,玉兰树遮掩了那叠楼的半个阳台,站在西楼阳台一角,如蚕蛹般雪白油亮、饱满圆润的玉兰花蕾掇手可摘。花开花又谢,花谢花还开。都没太在意哪一年,玉兰树超越了西楼的高度,直到看见有人攀上天台摇曳伸展的玉兰枝,才惊叹玉兰树的高。
  深圳这个只涨不跌的房地产市场,让小区的房子十倍于当年的身价,而与暴涨身价背向行走的是日暂老却的身姿。小区的住户换了一茬又一茬,二十年的斗转星移足够那些无惧无畏闯荡深圳的勇者发家致富,一批又一批富裕了的住户搬出去,一批又一批新深圳人搬进来。小区也像个慈爱的母亲,把一个又一个儿女养育成人,直至筑起新的炉灶,慈母自己则不知不觉的走在了人生的下坡路上。
  只有树,那些见证了小区乃至社会变化和居民喜怒哀乐的树,还在守护当年兴盛的气场,努力让自己更加枝繁叶茂,特别是种在西墙下的那些白玉兰和棕榈树,在这速成的年代,用二十年的速生完成了“百年树木”的观瞻。可也正因为生长得太快,以致根基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前不久,一棵棕榈树在台风的狂飙中倒下,砸塌了停在路边的小轿车。我猜想,管理处可能怕类似事情再次发生,派人把高耸的玉兰和霸道的榕树断了后。我回家的时候,远远看到光秃秃、硬挺挺站在路边的半截树干,也感到懵然,并深深痛惜,然而,当我踏进小区大门后,洒满阳光的景象,又让人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愉悦,我便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那个还只是小学三年级学生的儿子,他是《熊出没》的忠实小观众,熊兄弟的粉丝,光头强的敌人。尽管每次讨论剧情的时候,我都极力想要挽回人类的形象和尊严,屡屡强调《熊出没》是假的,是编剧为了吸引小朋友们收看而编造出来的,千万不能信以为真。可是,一集比一集更有伤害力的刻画,已经成功地将人类的代表光头强塑造成反面形象。人类可恶、砍树可恨在孩子的心里扎了根,效仿熊兄弟保护树木成了孩子的理想。我一边吃饭一边做他的思想工作。
  我:管理处是为大家的安全才叫工人砍断了树的尾巴,以后剩下的树干还会长出树枝来的。
  儿子:管理处是光头强的老板吗?
  我:跟光头强无关。那些树长得实在太高了,如果它们被台风吹倒,压到人或者压到车都是坏事。
  儿子:老家的树比它们还要高!
  我:老家的大树是长在山上的,就算倒下来也不会压到人,因为山上没有人居住。
  儿子:长得高就一定会倒吗?
  我:是的。也不是。
  我发现这个问题不能简单的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
  我:是这样的,这些被砍的树种在靠近化粪池的地方,它们长得过快了。
  儿子:过快又怎么样?
  我:它们超过了人们想要的高度,如果任由它们不断的生长,会长得更高、更不安全。
  儿子:高为什么会不安全?
  我:因为高容易被风吹倒。我们这是海滨城市,台风多。
  儿子:为什么它们高就容易被风吹倒,山上的树那么高又没有被吹倒?
我突然意识到,对于一个以光头强为敌的小学生来说,这些解释是苍白无力的,我陷入了无法用语言向孩子说清楚的困顿。
  我:因为小区的树是暴长起来的,它们的根没有扎得很深,根系不发达,拉不住身体的高度,头重脚轻根子浅,根基不牢固,顶不住狂风摇动。
  儿子:它们为什么会暴长?
  我:因为它们种在化粪池的旁边,有得天独厚的肥料,被肥料快速催长。
  儿子:什么是得天独厚?
  我:就是别的、不种在化粪池旁边的树,都没有那么充足的肥料,它们有。
  儿子:那就是种错地方了,是那些种树的人犯了错误!
  我:不是。
  儿子:就是、就是!是人害了这些树,害得树暴长,又来怨树、残害树!
  我瞪着孩子无言以对,孩子也愤愤的看着我。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大声宣布:“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胡闹!”孩子放下饭碗,“砰”的一声关闭了他的房门。
  母与子的对话虽然在愤懑中结束了,但孩子步步紧逼的追问、以树为本的结论却让我总也放不下,这种看似不相干的纠结大大折损了我因为沐浴阳光的愉悦心情,有一份模模糊糊的痛楚,隐隐约约的来到我的心里,我甚至开始对那些光溜溜的树干产生了惘想。
  我希望有人把我从惘想中救赎出来,趁朋友闲暇无事时,我发起了一场讨论。我说:“假如树能发声,树有话语权,在这个决定自己命运的关健时刻,树会不会勇敢的站起来为自己辩护?树有没有可能因为自己的勇敢抗争得以挣脱厄运?”朋友彼感兴趣地说:“那你把理由细细的说来听听。”我的这位朋友曾经住过这个小区,对小区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也有很深的感情。我们共同的家园是她家的“井岗山”,在小区安居后,她家实现了发财致富的梦想,之后买了更大更好的房子搬了出去,但她仍然热爱“井岗山”,仍然保留着“井岗山”的房子,偶而回来小住一两天,所以我们还会偶而坐在一起“论道”。
  于是,我便侃侃而谈:“我们的家园本不是这些树的故乡,人们从树的故土把树挖掘出来,去掉了树的母土、还有树盘根错节牢牢扎入地下的根系,让树离井背乡来到小区参加绿化建设,这些对改变树今后命运的单边行动并没有人征求过树的意见。然后又把树种在如此特殊的肥沃环境里,没有人告诉树不能长得超过安全的高度,树又没有人类的复杂思维和受思想控制的坚强意志,树的生殖系统里,应该也没有一套节制生长发育的功能,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任由外力过度催生。而且,即使这样,在过去十多二十年的狂风暴雨中,这些树并没有倒下,将来也不一定都会倒下。任何生命,不管是生物还是植物,都是有极限的,树也一样,是不会永远这样长下去的,所以不存在无限高的可能。今天,我们以“隐患”为噱头,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树,把忠于人类、鞠躬尽瘁改善和美化人类居住环境的树拦腰崭断,树怎么会不感到冤屈呢?假如我是那些被崭的树,我一定会为自己喊冤的。当然,是否能够挽救自己的命运,这还是得取决于人而不是树。”
  朋友认真听我说完后问:“假如你是小区的管理处主任呢?你又会怎么辩驳下去?你要知道,正如你说的,人们种树的目的是为了身体的健康和居住环境的美化,当树存在的意义可能朝着相反方向发展的时候,砍伐树木,消除安全隐患是最正确的选择。人类当然是以人为本而不是以树为本,因为人的生命是最珍贵,又最脆弱的,一旦树出现意外造成了人类生命和身体的伤害,本来造的“福树”就可能变成了“祸树”,这个后果、这个责任,树能够担当、又担当得了么?。”
  “在并没有造成人的危害时就先残害了树,这么做对树公平么?人和树平等么?”朋友听完我这句话急切地说:“人和人才讲平等和公平,怎么扯得到人和植物上去呢!”朋友停顿了一下,忧虑地看着我继续劝导说:“我看你也看《熊出没》看多了,和你儿子一样,把树完全拟人化了,把光头强也普世化了。你儿子的幼稚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成熟,而你,若是再如此下去,你的思考也会超出安全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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