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兰

  推开七楼楼顶的那扇小门，生命的蓬勃气息便扑面而来。正从天际冉冉升起的朝阳、远处苏醒了的青山、夹杂着露珠和青草味道的清新空气、还有那扑楞着翅膀在天空滑翔的小鸟，以及那渐渐喧哗起来了的人声都告诉我，小城的每一寸肌肤都遍布脉博和呼吸，每一处角落都注满鲜活沸腾的血液。深深地吸气，任由晨光抚慰一夜未眠的疲惫，然后把模糊的视线投放在远处那高高低低青葱的黛山，借一笼绿缓解我双眸的累，然后，思绪便寄在那飘悠的云彩，跟着它的足迹探天访地、追古溯今。
    这方风景，早已熟悉。从我活着的十年，又十年，再十年，或许再更多的年，从没改变也不会改变。光阴荏苒里，我试着读风景，也试着让风景读自己。儿时读风景的方式便是翘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提着篮子，拿着小撅头漫山遍野地挖野葱或者采蘑菇，抑或是在草籽花开时，在绵延成一片的紫色海洋里欢快地翻筋斗，或者用紫色的草籽花编织成最美丽的花环，戴在头上让自己显赫成“富足”的公主。更多的时候便是悄悄地不告诉父母相约一溜儿伙伴跑到山里，寻找那隐匿在深山的溶洞作无数回大胆的探险，或者在湍急的河流与伙伴们比拼洄渡的远近和测试在水中是否能如鱼般漂浮的能力。那时的风景读我，读到的便是我撒落在田野、山涧、草丛里银铃般的笑声，和袅袅炊烟里母亲那随风飘荡在旷野里急切切的呼唤，又或者是父亲那终于没有落下的巴掌及那伴随晚风响彻在村庄的厉声的责骂。稍长，已经知道定期修剪指甲、不再四处乱跑乱野的我读风景的方式便是拿一本书，靠在白杨树下，心无旁鹜地畅游文字的世界，累了的时候，便会透过稀疏的叶子惬意地看阳光在树林里行走的影子。或者在某个清晨踏着露珠，徜徉在曲折婉延的小径看芙蓉花开，与某处星点绽放的紫色小花作一次诗意的邂逅，让自己的梦枕在这温柔的乡。又或者与三两好友踩着脚踏车沐浴在夕阳余辉里，一任金色的晚霞将心中未来的蓝图染成辉煌金碧。那时的风景读我，读到的便是朗朗清风里那一袭白色的衣裙，或者是阳光淡淡书香浓浓的日子，又或者是夕阳西下脚踏车里轮转出的飞扬自信。 
   而今，站在这里，风景如一，属于我的岁月青衫却开始褪色，成熟也倦怠，从容也刁钻。于是，读风景的心不再单纯，开始探求这片风景除了我，还有谁曾在这儿逗留？还有谁曾站在这儿拈微笑的花守不变的情？还有谁的故事掩埋在层层黄土之下？是否这古时蛮荒之地，今时湘西边陲，在吞吐千年的风雨里也有如雨的马蹄急？惊擂的战鼓轰？还有摇撼的旌旗舞？是否也有人在清澈的溪涧把爱散作了半入尘埃半随流水的花瓣雨？是否也有人折了如絮的芦苇作了回清脆的苇笛吹响在那时的月下？还有那山腰上繁星般拱起的土堆，到底有没有人能换得几行墨迹和半生回忆？ 
   繁花被裹成图案，岁月把卷帙一叠叠翻过，故事便有了一层层的沉埋。透过生命的屏障，我的目光无法穿越过去，也无法穿越未来，岁月的迷宫布施的是凡人无法参透的八卦，晨钟暮鼓里超渡的也只是高僧们的仙风道骨。俗人的凡心岂能妣美仙家的行云流水？可还是有一层层苇草在千年的寒风中抖动，可还是有一阵阵烟尘在千年后落定，我可以读到那千年后飘零在风中的花语，也可以读到那千年后轻扬在风中的柳。我清晰地看见，古老的生命行走在不变的风景之中，默默地消失着，也默默地生生不息着。正是因为这些不停行走的生命才使得风景具有存在的意义，夕阳、炊烟、草籽花、河流、青山、还有那不知名开放的野花等等，在岁月的排列下它们三两成串，四五成枝，七八成树地挂着千年不枯的吟笑和娇嗔，宁静而幽谧，从容而淡定。 
   我想，今后的风景读我，读到的将是我布得细密而宁静的满脸皱纹，又或者是我在暮色苍茫中渐渐消匿了声息的沉默。而今后的我读风景，便是将一粒粒沙石样的不安安放在平和恬静的文字里，变成在这方素帛上日夜回荡的足音，从漫漶走向清晰，又从清晰走向漫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