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乐

看到刺青，就会想起方明。方明的手上，有一朵刺青。我琢磨着那应当是一个字来着，或许是一个人的名字吧，合着当时的潮流和她的年纪。估计是到了后来才成了一朵极平常的花，掩饰掉以前伤痛似的字。
那刺青，我再怀疑，以前是烟头烫上去的，活生生地烫成了一个记忆，要记得的爱与恨。再后来，又是刺青了，一针一针蘸了墨，刺下去。
不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可能是忘不了的过往，也可能是招人怨的卿卿。
听说过一句以讹传讹的关于女人抽烟的大概定律：但凡是抽烟的女人，越抽烟的越漂亮，越漂亮的越抽烟，而且也是当然，越漂亮的抽烟的女子肯定也是抽烟姿势最是好看的。方明的漂亮，我不知道说。她身边的男子，一个个长身玉立。方明抽烟的样子，迷人不迷人我也说不上来，就看到烟雾中，她自己迷迷的眼神，不由会想到与风月有关的许多名词，比如风骚入骨。但方明又是正经的，不能这么说她。
方明抽烟时，从不避我，她避的是别的所有人。
一个人如果有了心结，试想她放不下的时候，心结就横在心门上，恰似一道过不去的坎。不知道有多少人，纵有勇举千斤的力量，也拨不开心坎的魔咒。所以，方明的坎，我从来不知道要问，也不能帮她解除，唯有很多次，放任她来找我，她总能找到我，因为我很宅，于是，她常说，你最好，想要找个人呆着的时候，你永远在。而她来，只是为了能在我的面前，坦荡地抽烟。我多半没有话说。
这烟抽多了，也是会醉的，一如品的酒太猛。她烟醉的时候，会与我说一段爱情，说一段过往，连贯着，串成了她模糊的爱情。她却从来没有和我提及过她手上的刺青。那一块刺青，象巫言一样，不能移，她也没有任何意愿要将它去除掉。
若能放得下，就能云淡风轻，她的样子，什么时候我都明白，那结，一直在那里。一针一痛，光看看听听，已然惊心。男子弄个刺青，也许是兵器刀枪龙虎之类，甚而是艺术，也许是雄性激素。一个女子，留下了这一把疼痛，偏要花似地荼蘼一般开在手上。不用想，都明白。
某一天，我要离开了。要离开的前夜，我突然地问她，你在这里，是等一个人么？
她说是，说我从来不问但心里明镜似的，说她不在意工资不在意身边的人，只活着呆在这里啥也不图，当然是等一个人。如果过得去，如果能相逢，何以会不甘？又何以，踌躇不去？当然就是在等。
我的劝，直接：如那人黄鹤而去，要返早已返。
方明突然说：我戒烟吧。
意料之中的眼泪，在暗夜里的游离，私密而隐匿，藏得并不深，又或许是太深，然而这自残似的刺青，象无形的幽魂一样，侵吞人心。
刻在皮肉上的，叫切肤之痛，刻在心上的，却是不悟啊。人与人，本身已经是一场寂寞的旅途，一路无人的。偏生许多人群居惯了，祈求的同伴，祈求不离不弃，这一份相亲是要讲究一些缘法的。
一路上，太多的人根本不可能有那种心灵相类的同伴，而我，最少陪了你一程。如若放不下，就可能，再没有任何人能来陪你一程了。不是你不好，而是人家根本没有办法走进来。你看那刺青，虽然痛，再痛身体也已然承受，那么，唯有刺青时时可见。
我直接说出来，就是为了防备你，没有我的日子后，要照顾好自己。只有自己失了分寸，才让人家起离心，落荒而逃的结果，也有可能是你自己造成。那些寒瘦三更，灯孤榻凉时候，还有刺青不是？也许某天，会遇上那一个束手就擒的人儿来承受，刺青也该是淡了许多。让一切自然地来吧。
一颗患得患失的心，呈现出寒微微的幽蓝，就象手上的刺青，那么一个黑黑的梦魇，然后淡成深青，深蓝，蓝。蓝的最终，是极端的忧郁，情动得太深，总是压迫得人心难安，立不稳似的。不若放手的好。
我离开的时候，天真的蓝得不象话。那一夜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方明。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刺青吧。我的刺青，在心里，只是没有那么深，没有那么烈，但到底是有的。刺青不止是刺在明处，更在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