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井瑞

我家的兔兔是一只祖籍美州的费斯垂耳兔，不了解底细的人见了，还以为这是一只哈巴狗呢。它身披黑白相间的长毛，两条黑黑的长耳朵就像小姑娘的两条小辫一样很好笑地耷拉在毛茸茸的脑袋两边，脸上两个黑黑的眼圈在朝你看时就像熊猫那样高深莫则地望着你，使你看不出它深隐在黑色的毛发里的黑眼睛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当你抵近仔细看时，就会发现它那双足以让美女妒忌得要死的大眼睛正在目光炯炯地盯着你，不但没有丝毫取悦人类的妩媚，而且还显得很严肃，完全是一副不谙风月的样子。兔兔的眼睛虽然长得很像马、牛、鹿、骆驼等食草动物的眼睛那样漂亮得无可挑剔，但还是与那些动物的那种满是淳朴善良和温顺，令人格外怜爱的眼神不同，我家兔兔的目光和举动透着几分野性，它的性格也相当独立，这大概和兔子作为宠物与人类交流和互动的时间较短有关。兔兔浑身的毛发除了眼圈和耳朵是黑色以外，在它的背后和靠近屁股的地方，是一大块菱形的黑得发亮的长毛，在它大腿根的左右，还各有一块毛色是黑的，兔兔一跑，大腿根的黑毛就动，就像披了一块黑毛毯上垂着的一个黑坠子，而其它的地方包括脸和后脑、肩膀、前胸、腹部、四腿和身体的两侧都是雪白的毛色，黑白的毛色分布得十分均匀对称，就是小小的尖尾巴也是上黑下白，十分耐看；最好笑的是在兔兔眼睛周围的黑眼圈上边左右还各长了一小缕黑色的毛，这两缕黑色的毛在没有长长时还不显眼，可是现在长长了，就耷拉了下来，在兔兔脸上形成了八字眉，这八字眉和兔兔脸上的黑眼圈匹配在一起，就使兔兔看上去就像戴了一个愁眉苦脸的脸谱，当你离远一点正面看上去时，显得特滑稽。特好玩；当它轻盈地跑起来时，就像一个黑白相间的毛绒球在欢快地跳动，显得特别优雅端庄。在兔兔还小的时候，儿子夫妇就把兔兔的可爱形象发在网上了，结果有位电视剧导演跟他们联系，要兔兔去当他正在拍摄的电视剧里的群众演员，后来剧组的人到他们家里见了兔兔，可是那时儿子夫妇因工作忙老不在家，兔兔长时间就像小囚犯一样被关在铁丝笼子里，显得比较邋遢，人家就没有让它去。兔兔就这样痛失了一次一举成名的机会，不过视功名为粪土的兔兔根本就不在乎。
别看我家的兔兔这么漂亮，一出门就被路人拿着手机围着拍，但它在家里却有一个形象并不高大的名字——老赖。老赖这个名字源于赖叽（Latti），兔兔被叫成赖叽时它还是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姑娘，特别活泼可爱，一点都不赖叽。我儿子夫妇给给她起赖叽这个名字的原因，是意大利语的音译，意思是一种咖啡Latte，拿铁。后来赖叽老是不那么痛痛快快地听话，老是缠着我们要吃的，还事事有自己的主见，妻子叫它时，开始还挺高兴的赖叽，赖叽地连叫了几声，可是见它还是在那里思考，不肯赶紧跑过来，妻子的不满意就从语调里透出来了，老——赖就这样给叫出来了。这对如此这般风华正茂，这么楚楚动人的美女兔来说，是多么不公正啊。但老赖不在乎家人这样叫它，只要有好吃的，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副高高兴兴，大人大量的样子。
老赖在家里还有两只巴西龟和五条疑似金鱼的鱼做伴。那两只巴西龟是夫妻，丈夫名叫大乌、妻子名叫叫二乌，它们经常家暴，只要水声一响，就是大乌又咬二乌了。鱼们虽然比大乌二乌安静得多，但也不省事，一见我来了就摇着尾巴拼命向前钻，就像要把玻璃鱼缸钻一个窟窿似的，这是在向我要吃的。尤其是给它们换水时，还要刷去鱼缸里的青苔，那是相当的费事。巴西龟和鱼最初都是给小孩养的，养孩子就要给孩子养这些孩子念念不忘的小动物，直到孩子长大走向社会，小动物们也要作为家庭成员养下去。尤其大乌二乌，每天必须换水，都长到快三斤了。但是家里养上兔子这件事却是原先没有想到的。老赖来到我家的原因是我儿子和儿媳都属兔，他们自然对兔子情有独钟，有一次他们逛宠物店，见到老赖在一群小小兔中钻来钻去，显得特别活泼可爱就把它抱回他们的小家了。而后来的生活现实证明他们当初的决定是太浪漫了。老赖在他们早晨上班时只能被关在笼子里，而他们常常忙到晚上9、10点钟才回到家，老赖被关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等到他们回到家，老赖也只能够出来玩一会儿，他们就要休息了，老赖白天在笼子里睡多了，晚上又要被关在笼子里，百般聊赖的老赖就闹，使劲地咬的铁丝笼子的门，讨了不少打。而且老赖的粪便因长时间没有及时打扫，家里的气味就大。更难办的是他们经常去外地出差，为了照顾老赖，还托同学来他们家里为老赖加水加食，但几天回来后还是太脏了，老赖特别受罪。当时他们怕我说，就没有跟我提这件事。
我们家里一直就不养那些哺乳动物，因为养这些不好养的动物往往酿成悲剧。在我退休前几年有一次到外边开会，当时有一只流浪的小狗来到我们驻地，虽然我不了解那只小狗的品种，但我看得出那只小狗聪明可人，它一直在极力讨好它遇上的人，要人带它回家。晚饭后有好几个人围在那里用吃的逗那小狗做杂技动作，那小狗竟然都能明白。我当时远远地看着，心里很难受，大院子的笼子里白天关着两条十分凶狠的大狼狗，到了晚上就会被放出来巡逻护院，经常咬死误入院中的流浪狗。可是我要把这只小狗带回家养有确实不太现实；还有一次在寒冷的冬夜，我妻子下班走回家，有一只小狗竟然跟了一路，甚至跟着妻子进了楼，可是到电梯前就不敢进电梯了，所以没来成。妻子回家后说这事时，我就说这狗很聪明，会看人，可惜就胆子小了，最后一步没迈出去。儿子却在旁边很不高兴地说，这狗没看对人，妈妈当时为什么不叫它进电梯呢。
老赖来到我这里是在我退休以后。开始时也是因儿子他们出差探亲把老赖暂时托养在这里，可是后来老赖一见他们来接它回小家，就躲进沙发底下不肯出来了，经过几番周折，老赖就这样留下来了。
老赖到我这里时已经是半大小姑娘了，样子却很可怜兮兮的，脖颈上的毛都被揪秃了，露着红红的皮肤，这是时常被拎起来教育的结果。老赖有时候被教育是对的，比如说上了床；有时候就不见得对。像过去老赖在便盆上大便后跳下来时，常常带下来几粒屎豆，在儿子那里时为此没少挨打。到了我这里后，妻子发现这几粒掉在便盆外的屎豆是老赖拉完屎后跳下便盆时，被身上的长毛带下来的，并不是老赖在外面又拉的。而且他们对老赖的人格不知道尊重。有次夏天，他们为了让老赖凉快就在宠物店里把老赖那身美丽的长毛剃光了，只留下了头上蓬松的毛，身上赤条条的，弄得老赖就像只可笑的雄狮，这下可把整天顾影自盼，不知疲倦地打扮自己的老赖给气坏了，到了我这里，一出笼子就钻进沙发底下再也不出来了，就是拿吃的引也不出来，后来还是儿子用墩布把它从沙发底下扒拉出来带走了。老赖到我这里后，就不挨打了，所谓的惩罚就是在屁股上拍几下。就是犯了上了床的错误，也是拿毛巾吓唬而已。就是这样，老赖也不干，有时候呜呜地叫，不但不跑，还往前冲，一副要干仗的样子，这反倒把妻子吓得连连后退，怕老赖扑上来咬她。我就有一次被老赖咬破过手，当时老赖还小，玩疯了。那种被咬的感觉就像手被钳子夹了一下似的，钝而有力。我很喜欢老赖这种不畏强暴的战斗精神，常常想象老赖要是像咬我这样去咬老鹰，咬豹子等掠食动物，心里就感到十分解气。
老赖刚来我这里时，除了脖颈上的毛被揪了，心理上也有阴影，它很怕被关进笼子。当我把兔粮倒在笼子里的食盒里时，它先冲进笼子抢上了一口兔粮，又马上敏捷地跳出笼外再嚼，等在外面嚼完咽下这口兔粮，再跳到笼子里抢第二口，这时我就赶紧走开，让老赖安心地在笼子里吃兔粮。这是因为老赖在儿子那里被关得实在太狠了。到了我们这里以后，由于我在家里时间较多，老赖在笼子外面活动的时间就大大地增加了，它可以在笼外随便玩，然后回笼子里踏踏实实地吃饭喝水，随意地出出进进。有时候老赖晚上愿意在笼外过夜，就不关它了。我在子夜时分入眠时，就见老赖悄悄地来到床头，先是蹲在对面在那里看了我半天，然后向前立起了身，前爪扒着床，凑近看着我的脸。窗外街头的灯火折射进灰白色的屋顶，在一片朦胧的光线中，老赖的眼睛好像更大更亮了。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老赖那小小的毛茸茸的头，又把老赖耷拉着的长耳朵竖起捋了捋，我这才明白老赖这种费斯兔有可能是夜行动物，它的大眼睛可以吸收更多的光线，所以悄无声息的老赖在夜里行动跟白天一样敏捷。
老赖在这样不受限制的状态下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它就开始喜欢笼子了，有时候，笼子的门开着，老赖却在笼子里晒着冬日的阳光，安安静静地睡觉了。还有一个让老赖喜欢笼子的原因，就是每当老赖偷偷地上了床被我们发现了，老赖就用两种办法来逃避处罚，一个办法就是赶紧跑到便盆上，做出蹲着拉屎的样子，人家在拉屎呢，不能打吧；还一个常用的办法就是赶紧跑到笼子里去，它知道在笼子里我们就不打它了。笼子里的干草什么时候都是有的，但老赖不爱吃，它爱吃的是兔粮，但兔粮不能多喂。老赖在向我们要兔粮的时候，就反复快速地在笼子里跳进跳出，扒着食盒，还用头顶铁丝笼子的盖，就像冲我急切地喊，快给我吃的！快给我吃的！每逢这时我们就给点兔粮，有意培养老赖对笼子的感情。这样时间一长，老赖就很是把笼子看成自己的窝了。我们就是要出去时，老赖也很痛快地跳进笼子，嚼着刚刚慰劳的兔粮，不再怕被关进笼子了。
养老赖这种宠物兔和我小时候家里养的兔子概念完全不一样。小时候所养的兔子就是常见的竖耳朵的短毛白兔，眼睛红红的，当时大人把兔子关在不到两长，一米宽见方的木栏里，平时给兔子吃草和菜叶等植物，后来没养好，涨肚死了。养老赖这样的宠物兔是要喂兔粮，喂干草的，这些都是从网上订购的专门为宠物兔生产的饲料。为了保持宠物兔的健康和家庭环境的干净，就只能让宠物兔主要吃这两样东西。要是多吃了别的东西，会导致宠物兔肠胃消化不好，拉稀；还会导致宠物兔再也不吃干草了。我养的巴西龟就是这样，当时为了让它们吃得高兴，营养也好些，就喂鱼、喂肉，弄得巴西龟再也不吃颗粒状的龟饲料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要勤收拾勤换水，不然气味太大。
我和妻子都尝过老赖的兔粮，吃起来干干的，有点像饼干，不难吃。干草小时候就嚼过，没什么味。老赖很喜欢吃兔粮，但兔粮每天只能喂一小把，吃多了就拉稀，除了对兔子身体不好，气味也大。为了保证兔子大便正常，要让兔子多吃干草。据说兔子的味蕾很发达，可以分辨出一百多种味道，就是吃干草，也能吃出比人类更好的口感。但干草毕竟是野兔在过冬时才吃的食物，让宠物兔靠吃干草过日子，实在太可怜了。于是商家还有一种饲料就是做的很碎的胡萝卜干，是给宠物兔的点心，作为给宠物兔的奖励用的。这胡萝卜干一次只能喂小指头盖那么大的一丁点，不能多喂。妻子很喜欢给老缠着她要吃的的老赖喂胡萝卜干，老赖吃完那一丁点胡萝卜干后就高兴地在妻子面前轻盈地跳跃，像跳舞一样，特好看。所以家里的胡萝卜干消费得很快。妻子就喂老赖饼干，喂花生，喂瓜子，喂葡萄，喂自己正在吃的零食等等，但不让我喂老赖吃零食，说这是为了老赖的健康和家庭卫生。妻子这样做好人的后果，就是使老赖经常拉稀，于是妻子就是拿着卫生纸在家里到处擦，给屁股沾了屎的老赖洗澡，忙得不亦乐乎。后来发现喂老赖枣的效果比较好，不拉稀。可能是因为枣是健脾的，有止痢的功效。开始喂老赖吃枣时，老赖还不知道这枣能吃呢，懒洋洋地侧着身躺在地上很随意咬了一下，随即就跳了起来，叼着枣就跑，不料没有叼住，枣滚到柜子底下，老赖够不着，气得够呛。
老赖成为家庭成员后，我常常想，到底是养狗好呢？还是养老赖这样的兔子好？我没养过狗，但我觉得养小狗好玩。儿子却说养老赖好。理由是老赖不粘人，不像狗那样对主人有太多的依恋，儿子的同学就养了一只小狗，那位同学上班刚走，那小狗就鼻子顶着防盗门站在那里不动了，一直等到那位同学下班回到家，狗的这种执著的感情使主人不堪重负。老赖在儿子家时，儿子出门后又回来取拉下的东西，就见老赖安然地躺在笼子里，已经酣然入睡了，这使儿子很欣慰。儿子把老赖放在我这里养，也有一种想法就是觉得这样做可以把父母对他们的感情分流一部分到老赖身上，让他们过得轻松一些。
兔子和狗不同，兔子处于动物食物链的底端，性格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弱势动物的痕迹，老赖就这样。它总是很紧张，它的紧张是悄无声息的紧张。它平时总是习惯于蹲着，把身体蜷成一团，尽量缩小自己暴露在旷野中的体积，缩得就像一个毛绒绒的球，有人以为兔子这样很舒服。其实不是，这是习惯于一种压紧了弹簧那样的高度的紧张。兔子的心率很快，就像一架在航母弹射器上的战斗机那样高速运转，只要用力量强大的后腿猛力一蹬，这兔子就会像箭一样弹射出去。有次妻子进屋，把自己想象成正在旷野上的老赖给惊着了，只见老赖就像一道闪电，从桌下腾身一跃，便跳得足有人的肩膀那么高，向前腾落下来撞到不到一米高的窗台上，又飞落下来撞到它自己的铁丝笼子角上，然后迅捷地逃进凉台的深处，啪啪地跺着脚，向其它的并不存在的同伴发出了警报。平时静若处子的老赖突如其来地爆发出来的强大体能着实把妻子吓了一大跳，她生气地连声说，这不傻吗！这不傻吗！其实老赖不是傻，是它不知道怎样面对眼前的这个世界。在老赖的人工筛选培育的宠物的表象下，跳动的依然是一颗充满野性的心。
还有一次带老赖出去玩，这是老赖第一次接触草地，不料老赖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只跑了几步，就敏捷地窜回笼子，并且啪啪地跺脚，发出了警报。我们莫名其妙地四下张望，才发现足有一百多米以外的房屋拐角有一只黄色的狸猫在那里露出了头，正在朝这里张望。我们很奇怪，老赖从小到现在，除了只跟它差不多大的一只宠物兔一起呆过几天外，就没有再见到过其它的兔子，就是把它带到外边玩也仅有这一两次，它这套在野外生存的本事到底从哪来的呢？基因的遗传真是太强大了。
据儿子讲兔子是个特讲究等级的物种，同类一见面就要先分出高低，用搏斗来决定谁做领导。我对这个说法也认同，兔子的这种习性和当下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等级界垒不同，这是兔子残酷的生存环境所造成的。不要说在野生环境中了，就是在城市的街上，像我这样养了兔子的人的裤脚都时常被狗绕着闻，这是狗发现了猎物的气味。有一次春节，儿子的兔友把他的兔子寄托在我这里养几天，兔友的兔子是短毛直耳公兔，但是做了绝育手术，应该算是残疾兔了。两只兔子刚见面时，老赖对那只兔子很友好，它们鼻子对鼻子互相闻，然后老赖就带着那只兔子玩，可是那只兔子不服，两只兔子一会功夫就眼花缭乱地滚成一团打了起来，动作迅猛，响动也大，只见老赖按住那兔子张嘴就咬，那只兔子累得趴在那里不动了，这场争斗瞬间就结束了。据我那几天的观察，老赖确实比那只兔子反映快得多，我往笼子里的食盒倒兔粮时，在另一个屋里的老赖听到声音后没等兔粮倒完就冲过来吃；而那只兔子，就是把兔粮和胡萝卜干送到嘴边也不急着吃，木木呆呆的。要是在野外，像这样的笨兔子只能依赖老赖那样高度机警的首领才能活下去，所以只好做老赖的跟屁虫。
兔子的这种生于俱来的高度警觉和紧张使兔子的寿命大大缩短，兔子的平均寿命大概也就是7年吧？但这也比被食肉动物过早的吃掉要好得多。其实在自然生态下的兔子几乎都是被食肉动物吃掉的，很少有兔子能活到寿命的。对于兔子的个体来说，关键的问题不是避免被吃掉，而是要争取在被吃掉以前成功地生育出更多的后代，完成自己所承担的物种延续的使命。而老赖就是这样的一只只争朝夕，时刻不忘使命的优秀兔。
老赖前几天刚过完三岁的生日，已经是位大龄姑娘了。老赖平时最抓紧干的一件首要的大事就是刨洞。别看老赖表面上过的是悠闲安逸，无所事事的宠物生活，但老赖的脑子里全是来自遗传基因的命令，它无时不刻地觉得自己正在春风吹拂的原野上，它百倍警觉地环顾四周和天空，为自己，也为同伴站岗放哨，同时也为自己将来的后代而倍感焦虑，所以它拼命地刨洞，要在家里这坚硬光滑的人造石地板上为自己刨出逃避天敌和生儿育女的安定之所。所以老赖在家里不怎么玩，就是抓紧时间使劲刨洞，只要随便哪一个地方有一个狭窄的空隙，让它觉得有点像能刨出洞的地方，它就在里面拼命刨，要刨出洞来。有时候就在家里的空地上刨，而且想象着自己正在洞中作业，它往前刨一阵，就掉过头来，两条前腿横在前面平推着想象中的土，要把这些刨出来的松土推出想象中的洞，而且一干就是半天，实在累了，就趴在地上歇一会，接着又拼命干。这是不是老赖发情了？家人都这样猜测。儿子说费斯兔是一种母性很强的兔子，母兔生了孩子会把自己身上的长毛一片片地揪下来给自己的孩子垫上。我是主张让老赖生儿育女的，既然我们既然养老赖了，就应该让老赖幸福。像老赖这样聪明勇敢，责任心强的兔子，会成为好母亲，好首领的，它的基因应该传下去。但家里人反对，觉得这样家里太脏了。一堆兔子，怎么受得了。
老赖就这样不分昼夜地总是在刨它想象中的，梦寐以求的洞。有时候把家里弄得动静还挺大。每逢这时候我就忍不住地想，我家若是能有块地该多好啊。老赖这样就能到外面刨洞做窝，生儿育女，我还可以养上马、养上鹿、还有小鸡和狗等其它动物，给自己构建一个动物世界，最好还要种上地。其实这个要求应该说并不过分，人就是应该脚踩大地，融入田园的。但社会的现实让你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异化成了连拥有一块土地的想法都是件太奢侈，太不可能的事情了，更不要说哪怕真正拥有哪怕一块小小的土地。我妻子的同事在美国生活时，她的儿子就养了一只兔，可是那只老到邻家院子里玩的兔子把邻居心爱的树给啃死了。这件事把她们吓得够呛，还不敢和邻居说，只好装出一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结果邻居也没说什么，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听了这个故事以后就认为被啃了树的邻居肯定是了解事情真相的。那树皮上的痕迹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常来这里玩的兔子啃的。但兔子就是兔子，人家能说什么呢？那位邻居出于对动物的理解和热爱是不会计较的。
像我们这样住在楼里的人家养兔子自然有诸多不便，比较麻烦。我在给老赖倒便盆时就想，当年给儿子倒便盆，倒两年也就倒出来了，这给兔子倒便盆什么时候是头啊。但这已经很幸运了。老赖比较懂事，它从小就知道拉屎尿尿要蹲盆，这比到处打扫卫生要省事多了。老赖的便盆在家里原来有三处，一处是在笼子里，笼子里的陶瓷便盆是老赖被关在笼子里时用的，但笼子开放时老赖是不会用的，它尽量把屎尿拉在外边；另一个陶瓷便盆放在大屋的床脚那里。但是它在那里用了一段时间就不用了，因为它发现我们到卫生间去上厕所，它就也非要到卫生间去上厕所，我们当时不让，因为卫生间的地上常有水，怕把老赖的脚弄湿了得皮肤病，但它犟，非要去卫生间上厕所，于是我就在卫生间里也给它放了塑料便盆，但它就是不在塑料便盆上大小便，而是在卫生间的地上大小便，弄的屁股常沾上屎尿，我们当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过了一段时间，妻子发现放在卫生间里的塑料便盆是它小时候用的，而它现在长大了，在小塑料便盆上大小便时蹲不下去了，所以它不在小塑料便盆上大小便。于是妻子就把原来在大屋里的陶瓷便盆移到卫生间里，老赖当时就高高兴兴地跳上陶瓷便盆上上厕所了。便盆里有铁丝篦子把兔子和屎尿隔开，这样老赖的脚和屁股也不会沾上水和屎尿，而且老赖很喜欢和家里人一起上厕所，只要家里有人上厕所，它就兴冲冲地赶了过来，也跳上便盆凑热闹，哪怕有时候没有屎和尿可拉，它也蹲在便盆上梳理着自己的毛发，静静地陪着我们上厕所。
老赖爱干净，便盆里要是有屎尿没有及时倒干净，它就不在上面拉了，等我把便盆涮干净了才跳了上去。 但兔子就是兔子，食草动物由于食物质量很低，食量就大，粪便量也就比较大，随地便溺和用大小便来标志边界的习性是很难彻底改变的，所以有时候老赖的表现就不是那么稳定，时常掉屎豆。从我个人来说，我不那么讲究，不像妻子拿着卫生纸目光如炬地到处找屎豆，有一股不把屎豆彻底找干净誓不罢休的劲头。我一个人在家时，见到一两粒屎豆我就施展出精妙的脚法，一脚把屎豆踢到踩不着的旮旯里，等屎豆攒多了再收拾；妻子在家时，地上有了一两个屎豆我也拿着小铁铲往塑料簸箕里扒拉，然后倒进马桶，这是为妻子干的。在妻子出差时，我就放松多了。有时早晨醒来，觉得背后有东西，摸出来一看是老赖的屎豆，很硬。这跟兔子心血管老是处于高压状态有关系，所以兔子对干草的消化特别好，把营养榨取得相当彻底。掰开屎豆一看，里面是纸屑，老赖时常在我的小屋里吃纸，发出咔咔的声音，那样子，就像吃煎饼。其实我一直就觉得让宠物兔只吃干草和兔粮的做法和宠物兔严重缺乏运动量的生活环境有很大关系，像老赖这样的宠物兔要是回归野生环境，肯定能够像野兔那样什么植物都能吃了。
我在家里弄稿子时，老赖就在我的两脚之间或椅子下面伸展着四肢睡觉，看那样子，舒服得简直连浑身的骨节都放开了，以至看上去就像一块铺在地上的皮毛。它大概认为躲在我的椅子下和脚边，四周的猛兽和天上的老鹰就不能伤害它了，就是有了意外，也有我先被吃掉。它从来不担心我踩到它，这种毫无保留的信赖让我很感动。老赖的屎豆并不臭，但尿的气味很大，而且尿液很稠，如果床单被老赖尿了，就要洗了，被尿的那块布都板结了。不过回想起来，老赖在床和沙发上尿尿的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老赖现在还上不上床和桌子呢？我很少当场发现。但有这么两三次老赖在我走进屋子时已经敏捷地跳下了桌子，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但嘴里叼着的纸片暴露了它的行踪，老赖虽然鬼，到底还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啊。
老赖在家里很会来事，它刚来时，妻子嫌养兔子不干净，态度有点冷淡，但老赖很会做工作，每次妻子下班回家老赖都到门口迎接妻子，妻子果然很高兴，于是一进门就张罗着给老赖找好吃的，老赖和妻子的关系就进入了良性循环。老赖是不在妻子那屋拉屎撒尿的。但有一阵子敢在我这个小屋里拉屎撒尿。而且从不怕我，当着我的面就敢跳上我的床，还跳上我这屋的窗台，后来竟然把我桌子上的稿纸和字典都啃了。据儿子分析，老赖肯定认为妈妈是这个家的首领，老赖自己是老二，而爸爸是家里的第三位，比老赖要低一级。不过现在我的地位比过去好多了，它好像知道自己是老三了。
儿子在老赖到我们这里生活之初就说我们会把老赖惯坏的。但事实已经证明老赖不但没有被惯坏，而且还进步了。
老赖有时候站在家里的窗台上眺望着窗外的楼群和万家灯火时，居然站立了起来，出神地看了好久，不知道在它的小脑袋这时在想着什么，大概就像我们古人在仰望星空时一个样吧？
老赖是很依恋我们这个家的。儿子夫妇每周末来这里饭后要回他们的小家时，老赖开始是不去送的，怕被顺势带走；后来胆子大了，也和我们一起在门口装模作样地为小主人夫妇送行了，但儿子这时如果弯下腰，想跟老赖套一下近乎，老赖扭头就跑。老赖也从来不要求出去散步，它总是一副很满足的样子到处巡视这个小小的家，就是偶尔到楼道遛跶一下，见我要回去时，也赶紧往回跑，怕被关在外面。也许它知道，就是跑了出去，也没有它的生存空间了。它就是能逃出这个无比庞大的水泥和柏油的城市，它也不能摆脱所到之处没有它能喝的水，没有能吃的食物，没有散发着草木芬芳的原野，甚至没有能刨洞的土地的命运。就是呼吸，这对于贴地而行的兔兔来说，也只能呼吸充满污浊的废气。它不但找不到能够让它繁衍后代的配偶，而且无论逃到哪里都躲不开那些贪婪愚昧的两腿恶兽。它已经没有了路，它就是繁育出了下一代，下一代的路又在哪里呢？
而我们的路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