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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玉

作者:计文君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062      更新:2015-09-16
——周瑄璞印象记

文/计文君

我所理解的“印象记”,应该是“读后感”,只是读的不是作品,而是作家本人。读后感不是专业批评,你不能要求它全面,深刻,解得出微言中的大义,看得透字背后的春秋。但读后感一定要诚恳,要有感而发,读过小学的人,一定听语文老师这么说过,老师是对的。
我自认为不大够格给瑄璞写这篇“读后感”——阅读量不够,似乎应该认识多年的朋友来写来更合适。这话说出来就觉得有些矫情,人与人之间的了解,时间绝不是决定性的质素,所谓“倾盖如故,白首如新”,“知与不知也”。但我和瑄璞之间,肯定也用不上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类的成语,虽然我们是鲁迅文学院高研班的同学,朝夕相处共同生活过四个月。我们始终是有距离的,彼此似乎总在远远地看着,互相打量,思忖,判断……看一看文字,再看一看人,有感有想,却不肯轻言。四个月很快过完了,我忽然有些遗憾,于是结束了含蓄蕴藉,对着瑄璞直接抒情:“真应该多和你聊聊!”她听了这话就是笑,眼睛弯成了月牙——那表情,应该可以作“笑眯眯”这个词的图解标准照。
我那话也不纯粹是抒情,里面暗含着判断和评价。虽然没能多聊聊,但雨丝风片的交谈,也足以让我知道,她是一个直面小说难度的写作者。难度意味着高度和深度,但在你彻底拥有将难度变为高度和深度的能力之前,这样的写作常常费力不讨好。瑄璞始终是费力的,至于讨好了谁没讨好谁,我也不能确切知道,只是我对这样的写作者,是有敬意的。小说写作,取巧之道不是没有,我辈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不愿意走那样的路。遇上了同道中人,且是先行者,总会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甘苦与心得,没“倾盖”,只“擦肩”——自然是我的损失,所以,我的遗憾也不无功利。
遗憾总算还有机会弥补。鲁院别后这几年,我们还时而联系,她几次来北京,我们匆匆一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总会谈到文学。仔细想想这有些奇怪,因为与很多人都很难如此,虽然大家都是文学从业者,但似乎都不大好意思谈文学了。于是,那一两个小时从日常中抽离,时间从水变成了酒,可以品味。关于瑄璞的印象似乎也是如此,回忆一下,那些关于她的记忆片段,有浓度,有内容,可以反复阅读。这也是我之所以敢写这篇关于瑄璞的“读后感”的原因——我的确有“感”。
既然是“感”,常常是散漫不可收拾的,无法条分缕析地罗列出个一二三,但我有一个现成的喻体可以一言而蔽之,那就是对玉的感觉。我无意拿瑄璞比德于玉,我说的是人的质地。
我不知道瑄璞是不是面对所有初识者,都需要对自己的名字做一番“说文解字”,是瑄,不是萱,是璞,不是朴……反正对我是需要的。初识瑄璞,先温习了两个玉字边的字。
认识瑄璞的人,读过瑄璞的作品,也看过一些瑄璞作品的评论文章,“质朴”、“朴素”、“自然”等等字眼总会作为赞美之辞从评论中跳出来。虽然我觉得太过简单粗疏了,但批评家有批评家的道理,而且很充分。瑄璞给自己的博客命名为“布衣璞”,将该女子的审美趣味表露无遗,按照这个路数,我赞美一下瑄璞没有辜负名字里的那个“璞”字,果然如浑金璞玉一般,大致是不会错的。然而这却不符合读后感要诚恳的原则,因为这不是瑄璞给我的真实印象。
我看到的瑄璞,有着华美的质地。“华美”似乎是“朴素”的反义词,或许很多熟悉周瑄璞的人未必会立刻认同这一判断,因为她不事张扬,素颜,的确也爱着布衣……但若真的了解瑄璞的人想一想她的布衣,必又是质地良好,有着精致细密的图案,色调永远是如歌的行板,不犯冲,却也不黯然,有着内在的戏剧性,款式绝不标新立异,却也绝不随波逐流,淡定而自我……最近一次见她,她穿的那件春装依然是这样的格调,裙到膝盖,端庄,却也闲适,衬得小小的人儿亭亭的,青金底子上古铜色图案繁复而古雅,一道深咖色蕾丝替代了普通的边线……这样的衣着宛若是对自己的隐喻,周正,内敛,但这份周正与内敛,因着自身的质地,反而产生了一种以退为进的修辞效果,成为你无法忽视的存在。
据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所以,瑄璞名字里那反复出现的“玉”字,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我在瑄璞身上感受到的华美之气,是属于玉的。忽然想到瑄璞的笑,总是眯着眼睛的微笑,或深或浅,有的时候是认同,有的时候是否定,有的时候藏着嘲讽,有的时候含着体恤,有的时候是不以为然,有的时候是心照不宣……果真是蓝田日暖,读得出百种滋味。
瑄璞初看,常会有种人淡如菊的感觉,不能说这是假象,但至少是表象,她的淡淡之下,有着浓浓的悲怆,烈烈的愤怒——所以才有了那样文字,写的是俗世岁月,平常人心,却又写得刀光剑影,霸悍生风。玉到底有着石头的基因,她是硬的,对这个世界,她愿意了解,却不愿意妥协。
瑄璞在向一个比当下更为长久的场域发声,有些累,也有些寂寞,不知道这种努力会不会变成徒劳,但她坚持着。认识她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瑄”为大璧,是祭天的礼器。瑄璞在获得这个名字的时候,冥冥中也许同时就领受了一项使命——她必须琢磨自己,成为人间的表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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