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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般的情与念(一):绝尘的你

作者:白玛娜珍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310      更新:2013-07-11

——女友纪尘的身影
 

1


       无论到哪里,我总是随身带着108颗菩提子串成的念珠。而我要涤除的烦恼,恐怕永远也不会少于108.尤其在2008年,这是我离开拉萨最漫长的一年。这种漫长感,不是以时间来计算的,是以我的心灵和我的情感----在漫长的别离中,我时时探听着来自拉萨的消息,就听说此刻,在春夏以后的冬天,太阳像金子一般涂满了拉萨的郊野、山峦和房屋——我听着,双眼不由泛起金黄的泪光;在异乡的冷雨中,我的内心竟也仿佛充满了那被融化着的金子般的温度----
  但我仍身处异乡。在异乡的人海中像在山岭深处。一间悬于半空的小屋,一扇门,把一切都关蔽了。里面住的,既不是燕子,也不是狮子或者蛇----往事像在陈酿,时光已薄如蝉翼,流动的世界变得一派虚惘。
  转眼一年又过去时,镜子里面,我看到自己的这一年,在与拉萨的别离中,竟与那么多曾经的女友不期而遇。记忆在夜的深处,交彻融汇着;在那结了冰的河面上,一簇蓝焰在遥遥旋转。
  那就是纪尘了。
  是在鲁迅文学院,我推开她宿舍的房门,看到她穿着一袭睡袍,披散着长发,她拿烟的手指那么纤长,她敲击着键盘的颤抖的心------浮华世间,纪尘的内心、她黑如星辰的双眸,像瑟瑟寒夜里的冷冷蓝焰,燃烧在前途。
 

纪尘


  是在2008年12月的最后一站,我突然漫游到了南宁。
  车窗外,热带的花朵有金灿灿的,有艳红的;有的铺满了路的两旁,有的长满了树梢;繁花的芬香,像挣脱了一切捆绑,扑面而来。车行一段,又看到路边摆满了奇异的瓜果,有的深棕里透着淡青,像海底毛绒绒的生物,有的紫红里闪着水光,像一群鲜活的珊瑚,它们饱藏满怀的籽,如果投生,来年的果又会怎样?不远处仿佛还有海,包揽一切的海----
  顺着南宁的一弯河水,载我的车驶进一片安静的社区。
  纪尘已经等在门口了。她在四处张望我,她穿着靴子、短裤,乳白的毛衣。她转过身来的一刹那,我们在四年的分别后突然重逢了。
  纪尘的脸上闪耀出灿若昙花的笑容。鼻翼上戴着印度水钻,以及从印度的太阳下走过的肤色----我们四目相视,身后的时间像一场遥遥的谎言。不是吗?多年以后,我感到我的心依然像现在一样稚嫩如初。
  于是,穿过鲁迅文学院的宿舍,仿佛只是一墙之隔,我来到了纪尘的家。
  纪尘的家,像是埋藏在沙底很久的一枚海贝。南方阴柔的阳光洒在里面,狗狗和猫猫已经知道有客人来了,不安地走动着。我换了拖鞋进去,满屋的音乐顷刻间像是把我诱入了漩涡---四壁挂满纪尘画的油画,上面好像坠着往年海水的盐渍。
  我来到她的书房,一只纯白的猫像精灵一般跳过,墙面恍惚能嗅到海洋浸渍过的气息;纪尘新画的油画挂在上方,是一段彩色的阶梯;敦实而短促,隐断在画的背后;我凝望着,想着只有长着纯白透明的翅膀,才能从那个阶梯飞向另一个属于纪尘的世界吧----
  我就回头望着纪尘。眼前的她,至少还有三个十年可以去实践任何梦想。而我只剩下一个十年的一半了。年轻的她,在这个鲜花盛开的城市,孤身一人,照料着被世人遗弃的狗狗猫猫。这里像是变成了她安置这些可怜的小动物的处所,一面敲击着键盘,驰往那深邃广漠的荒原。这时,阳台上,那条在生产后下半身瘫痪、大小便失禁的棕色小狗是纪尘从垃圾里救回来的。它拖着纪尘给它特制的尿不湿纸片,走来走去。我怔怔地望着残疾的它,发现自己的慈悲心竟丝毫不能唤醒----还丧失了什么?那个久别佛土的我呵!
  我不由回想曾经那热切的心。在那个以鲁迅为名的文学院,我身着热情的藏袍,和来自二十多个民族的作家,满腔热忱地展示着文化的盛宴。藏族的史诗,维族、哈萨克族的历史画卷,蒙古的草原,裕古族的白衣女神----以及每晚,在作家们深情而豪迈的歌舞中,鲁迅先生的风格仿佛被改变得和我们的族人一样喜悦和博大。纪尘这时也会轻声唱歌。但她爱唱的歌和写下的文字,都让我感到她深锐地面对着现实,如匕如剑在那字里行间,令我的心,只要活着,就感到阵阵痛楚---
  那时,她说过,她是瑶族。但她的后,我望去,只望见空缈。我就有些怕了,怕我有一天离开西藏,离开拉萨,在无数个城市里再也推不开一扇紧闭的门窗。寒冷在我的心里像热带的繁花一般蓬勃生长,当我来到南宁,在纪尘的家里看到一条残疾的棕色小狗时,竟没有半点哀伤;而且,在我一闪念中,我真想把窜来窜去的猫和残疾狗一并铲除,只留下鲜花的芬香和满屋子的阳光----它们一定感知到了。动物在很多方面是超人的。所以,在纪尘家里,那个白猫猫把它的尿液留在了我的旅行箱里,而那条半身不遂的棕色狗,不知从哪里来的爆发力,竟趁我不备,拖着它瘫痪的下半身跳起来对准我的膝盖狠狠咬了一口----
  哈,想来也许正是白猫尿液的腥臭和残疾狗对我的痛恨引领我,我读完了纪尘写的《宠物记》。这当然不是一本中国的小资女人故作姿态的宠物笔记。纪尘,只要她驱入那个领域,她就会是深透的;无论是写芝麻还是写西瓜,纪尘的文字会把它们变成钻石。她并非所谓的主流作家,也非网络或媚俗的写手。但她无疑是现今中国优秀的作家。她就像中国的张爱玲,写作是她唯一的生活。
  后来,我找到了纪尘写的另一本书:《乔丽盼行疆记》,看到她去到了西藏、新疆、裕古、印度、巴基斯坦,她说往后的每年,她还会去土耳其和更遥远的地方。记得她曾先后在《钟山》、《芙蓉》、《作家杂志》、《上海文学》、《青年文学》等发表小说。其中中篇小说《九月》获首届“华夏作家网杯”一等奖。但这些都不足以证明纪尘的梦想。如今,在文学的流浪中,纪尘突破疆域地驰骋着,我在满心惊羡的同时,突然感到我,感到我自己已经老去了,因为无论去往何方,我捧着我的心,只想回到久别的西藏。
  西藏,我的故乡,严寒的风雪像牛皮鞭子抽打着欲望,丰盈的心,却像太阳,像融化的黄金一般滚烫呵---
 

3


  来到南宁的当晚,纪尘的好友小何也来了。她是纪尘更早的同学,曾和纪尘一起学绘画。纪尘在厨房里忙着,她给我们烧了三菜一汤。又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她父母家酿的葡萄酒。我们三个女人呷着葡萄酒的汁液,像含满了圆润莹亮的甘露,我感到我的双眼发亮;纪尘还在吸又一支烟,她望着房子的上方,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述着印度。我就看到印度渐渐恢宏地展开了;香火和人潮、闪光的圣河和牛羊,纪尘穿着黑色的莎丽,在星光漫天的夜晚久久回眸----
  她行走在别处的生活、痛苦、死亡、喜悦和幸福之中。那是尘世温暖而坚实的烟火。归来后的纪尘却只有饮食自己的文字---在这间小屋,我环视四周,纪尘没有泛泛的文友聚会,没有社交。基本的物质以外,纪尘一无所求,并非她特立独行或者天马行空,我深知,一个把自己的时光奉献给写作的人,除了写作,一切都是写作----
  她吸第九根香烟时,我望着她。夜已经深了。我们还在谈论着爱情、婚姻、写作、狗狗猫猫、旅行等等话题。回到现在,纪尘也望了我一眼,她轻轻抖了抖了烟灰说:哎,每个人,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吧----
  自己的生活?我心里不由一惊:那意味着什么?对一个以写作为生的人,是要以自己的文字深透到自己的灵魂。当然,也可以是另外一种,比如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我回想着这年在异乡的漂泊,如果这也叫做生活----
  子夜时分,南宁降温了。纪尘的另一位朋友e鱼、小何、我和纪尘等又跑去温暖的酒吧里再喝过葡萄美酒,又走到夜市吃米粉做的各种各样的小吃----纪尘的话这时还在我的心里余留着。我的生活是怎样的?过去的像退潮的海;裸露在沙滩上,都已经死亡;余下的光阴不多了,是像纪尘那样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刻骨铭心地活着,还是停留在庸常的日子里,做一个适合的妇人?但无论如何,我的此生是属于西藏的。我的精神和心灵因此从未破碎过,因此而稚嫩如初,所有被创伤洞开的,都已被阳光穿梭,我的余生,我还要把我的文字和生命变成西藏的一捧土。哪怕一切将随风空散,空,也是藏。
 

4


       第三个晚上圣诞节的平安夜正好在南宁遇上了。和别的城市一样,这里没有几个赞美耶稣的歌声,处处还是插满了绚丽的圣诞树。据说挂在圣诞树上的礼盒都是空的。现实其实也就是这样的荒谬。我告别纪尘赶往机场。这时,我接到方敏的短信,她说她在南宁祝我圣诞快乐——她一直在青岛,怎么又在南宁?!事事总是出人意料啊。所以,当飞机飞往夜空,回眸南宁,我突然了知往后回到西藏的日子,彷徨和迷离仍会像丛生的水草,仍将纠葛在我命运的末途;但在西藏,在我的家,仍还有文字可以攀沿,远方仍然还有纪尘这样的好友,她的书,她对文学的坚贞,会在夜深人静时,帮我拾起被遗忘的自性---(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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