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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端午

作者:姚雅琼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843      更新:2016-12-15

       枇杷一黄,闻到栀子香了,家家煮粽子,门前挂艾叶,屋角撒雄黄,端午节就到了。
       年少时,我家住在父亲单位宿舍大院里,屋后有一块空地,勤快的母亲捣鼓了几畦葱蒜韭菜白菜,说没去菜市或家里临时来客可以应应急。突然有一天,我在菜地角落里发现靠房屋窗户下有一株奇怪的秧苗,母亲过来看看笑了:女儿啊,以后我们家有枇杷吃了。枇杷黄了就可以吃了,吃了枇杷就要过端午节了,过端午节就可以吃粽子,吃完粽子就到南门大码头看龙船赛。
       母亲期许的一系列美好愿景就此成了我和佬弟的梦,一天天地盼着枇杷树长大,一年,两年,许多年,终于盼到它开花,挂果。枇杷真的黄了,吃了枇杷不久就迎来了端午节。头天母亲忙着买好了艾蒿菖蒲雄黄,淘洗泡发好糯米和粽叶,吃过晚饭,母亲将碱水拌到糯米里,白白的糯米立刻就变得金灿灿了。母亲拌好了五香肉和花生绿豆,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包粽子,多半是母亲一个人在包,笨手笨脚的我们只是打打下手。
       母亲把棕树叶丝挂在木椅靠背上,上面被母亲一个两个地“结”着粽子,等粽子结得像一棵小树时,我们早熬不住趴在凳子上进入梦乡了。记忆中我们从来没等到粽子下锅的那个兴奋时刻,只是在梦里闻到了粽子和碱水的香气。粽子煮好后,母亲从来不叫醒我们去吃,说口感好的粽子是要在起锅前盖上锅盖闷一个晚上的,于是我们睡一夜,粽子也躺在锅里一夜。
       第二天正端午,母亲早起先把艾蒿菖蒲挂在门上,将屋里的角角落落全撒满了雄黄,再熬上一大锅艾蒿菖蒲水,这才把我和佬弟叫醒,让我们洗个艾蒿菖蒲水澡,说是只要在端午这天洗了这个澡,一年到头身上都不冒毒气不长疮,皮肤光滑滋润。
       仿佛是一个庄严的仪式,我们带着满身艾蒿菖蒲的体香端坐在桌前,等着母亲给我们从厨房里端来酣睡了一夜的粽子。当粽子的两件绿衣脱去时,我鼓起两眼珠惊呆了,呀,这是粽子啊?好像一颗晶莹剔透巨大的琥珀!咬一口,又糯又香,还没怎么咀嚼,莫名其妙地就滚进了喉咙溜进肚里。那五香肉花生绿豆的味道经过长时间的熬煮,渗透到糯米里,落口消融,奇香无比,我一个两个三个地接着吃,直吃得肚子痛起来,母亲过来抢我的筷子,还一副欲罢不能的样子。
       母亲笑吟吟地问:饱了?我和佬弟满足地答:饱了。母亲又笑:饱了就去南门大码头看龙船赛去,太阳偏西回家过节。
       母亲一发话,我和佬弟撒腿就往南门大码头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南门大码头,澧水两岸已经遍地都是黑压压的人影了。只听得河面上锣鼓喧天,吼声震天,我与佬弟被挡在人墙外,急得猴子一样跳上跳下。终于找个人缝慢慢地往里钻,钻,钻了进去。哇哈,眼前顿觉一道闪亮,宽阔的河面上八条龙船箭竿一样地从澧水大桥朝南门口一路飚来,那架势,猛得难以招架,眨眼功夫就过来了。近了,看见一条船居然是清一色的人造板厂婆娘们,船头打鼓的是我们老西街李木匠的乖媳妇。“哎咯咋的,硬潇洒得要个屁,像古戏里梁红玉啊!”人群里的后生家都佩服起她们来。等到龙船飚到南门大码头终点,分出了胜负,岸上就有人点燃早已备好的鞭子,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阵狂炸,顿时红屑满天飞,像下了一场喜雨,满身飞扬着红,满河流淌着红。太阳西斜了,赛龙船的和看龙船赛的各自回家了,河水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水下的屈子才得以安宁。
       端午节是纪念屈原的节日,我们澧水流域曾是他受贬悲忿行吟的地方,我们土家人对这个在《离骚》中自喻香草美人忠诚爱国的浪漫主义诗人葆有深厚的爱戴之情。龙船赛因屈子投江,人们在水上找寻他演变而来;包粽子也是由往江中丢粽子,不让江中之鱼吃三闾大夫演变而来。母亲常说粽子一定要包得有棱有角,还可以在其中放一颗红枣。棱角象征三闾大夫刚正不阿的品质,红枣则寓含屈子一片丹心、忠贞爱国,这样才能表达我们对屈原的火热之心。
       端午节的晚饭是节日的重头戏,大哥大嫂要回家过节,姐姐姐夫会提着礼物走亲戚拜节,父母必是好酒好肉地办上土家传统十大碗,除了不封红包,跟过年没有什么两样,端午节也是一年中全家人团圆喜乐的重要节日。在我们土家,整个五月有三个端午节,除了初五,还有十五,二十五,叫二端午三端午,同样要吃粽子办团圆饭,不过龙船赛就没有那么办得勤勉了。
       为了尝到琥珀一样的粽子,吃到年饭一样的土家十大碗,看到大戏一般的龙船赛,我和佬弟年年盼着屋后的枇杷早点黄,一年一年,枇杷黄了,粽子香了,龙船开赛了,母亲总是在家为我们忙,在一锅粽,一桌饭,一场龙船赛之间,母亲的青丝变成了银发,从中年走到了老年。那一年枇杷黄了,成为中年的我们早已经不是守在家里等粽子起锅的小儿女了,80岁的母亲打电话让我们回家摘枇杷,说今年枇杷长势怎么这么好啊,树都压弯了,你们不回家,我都没力气上树摘,怕是要烂在树上了。母亲说吃了枇杷就要过端午节了,她唠叨着今年端午会不会涨大水,政府还办不办龙船赛,反正办了你们也不会像小时候那么赶起赶起看了。还唠叨今年端午还煮那么多粽子么,反正煮了你们也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吃了。说着,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那一年母亲没等到端午节,她的脚步永远停在了母亲节,从此后,我们再也吃不到琥珀般的粽子了。奇怪的是,屋后那棵枇杷树,再也没有开过花,再也没有结过果,想必是它的心魂随着母亲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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