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婆婆八十华诞之际

文/梓涵

    做个完美的女人，是每个女人的梦想。拥有一个德才兼备的女人，也是每个男人的追求。然而，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只有勤思温故，善学进取，领悟生活的真谛与其中的奥妙，才可将与十全十美之间的距离拉到最小值，成为自信自立，干练而不失温柔、聪明而不失优雅，被人们欣赏、被社会悦纳、深赋人格魅力的优秀女性。
----题记

    婆婆是美丽的，直到耄耊之年的今日仍风韵不减；婆婆是智慧的，并不因岁月的递增而失去洞察的睿敏；婆婆更是俭朴的，她勤劳节约的优良品德非时下倡导的“节能”、“低碳”所涵盖……
    岁月如斯。一晃到了婆婆八十华诞之际。孝敬什么，才能既博得老人的欣悦又聊表做晚辈的厚意？斟酌再三，还是写篇记述婆婆生活点滴、闲情琐事的散文，一为存念，二为从中可折射其母爱的伟大与人性光辉。

将军楼与小菜园
 
    婆婆居住的是一座黄砖红顶的三层将军楼，面积约有四五百平方米。公公在世时，家中有六七个公务员忙前跑后；公公谢世后，组织上仍安排有专职公务员照顾婆婆的饮食起居。不知情者，定以为将军宅邸内必定金壁辉煌；将军夫人的生活也必定十分地奢侈。然而，读了下文，您会立生一种感动，一种顿悟。
    先从婆婆亲手料理的小菜园说起——
    婆婆家的楼前楼后楼左有三处约二十平米的小花园。一年四季，小花园内总是郁葱入眼、花红叶绿，成为名符其实的小菜园。说它是小菜园，是因内里除了种植的各类花草、绿植，还栽了苹果、枇杷、山楂、枣树等多种果树和不同品种的时令疏菜，收获来临时煞为醉眼。
    去秋８月，乘儿子暑假携其回奉天探望婆母。但见小菜园内挂满苹果、枇杷等果树的间隙间，另有七八种时令疏菜五彩斑驳、长势喜人：抢眼的西红柿、深紫的长子吐翠的小白菜、泛黄的老南瓜，还有辣椒、丝瓜、小葱，以及地上种的、盒中裁的牡丹、芍药、赤梅、小桃红、白兰花、玉兰花、蝴蝶兰、扶桑花……呵，好一幅活生生的农家小园自给自足的庭院经济图——这些，可都是婆婆领着公务员亲手播植的噢。
    因了果树间的空隙甚小，有的“菜田”尚不足盈尺。如若不亲临其景、不知其内情，又有谁会识得这品目繁多的“菜田”、“果园”的主人，会是一位年逾古稀、衣食无忧的将军贵妇？
    公务员小李告诉我：“不同的季节，阿姨（指婆婆）会给这院内种上品种不同的疏菜。一年四季家里都不用上街买青菜……”
    婆婆的勤俭并不单单体现在小菜园，而是无时随地——
    2 0 1 0 年春节， 我们一家回沈阳陪婆婆过年。一天晚饭后，喜欢热闹的儿子将室内的灯具悉数尽开，顿感华灯炫目、蓬荜生辉。但仅仅片刻功夫，婆婆即示意大伯把几盏大灯关闭——80多平米的客厅中仅留一盏4 0 瓦的日光灯照明。又有一次饭后，婆婆拿牙签时不小心带落到地上两三根竹制小牙签，她立马吃力地弯腰捡拾。在公务员和陪侍她的阿姨一迭声地“算了，不要了，不要了！”的劝止中，婆婆细心地将捡起来的小牙签重放回原处……
    身为贵妇，婆婆着装自然应该考究、整洁，但她衣着却十分素朴。瞧她脚上穿的那一双皮拖鞋，因年长月久，右脚的那只已用线缝补过了仍在穿；家里凉晒衣服的衣架，大多是大嫂买衣服商场赠送的那种易变形、易折断的塑料制品……而像这样节俭的小事不胜枚举。比如，水果放得萎缩了她也不舍得扔掉；子女们送她的新衣服舍不得穿，大多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衣柜里……
    在五姊妹中，我们家排行老三。惟有大哥大嫂还在婆婆身边，其余的四姊妹都散居在国内外。工作、生活环境不同，习惯也各有差异。细心的婆婆就给我们四姊妹每人布置了一间屋以便来家时使用。我们这个小家居住的那间约20多平方米的房屋内，一色的旧物品：窗帘是旧的，家具是旧的，床上铺的被褥是用两三个洗得很旧的床单缝接到一起的，盖的毛巾被边子都洗得发了毛，三只枕头也是三种颜色，其中的一只退了色的蓝枕套上，还星星点点地卧着六七个小破洞……
    小李向我解释：“除了客厅、首长屋（公公的房间）、阿姨的屋子外，这家里所有房间的窗帘等都是以前在老房子里用过的……”
    每次回去探望婆婆，在这座楼的房前屋后溜达、屋内屋外品观、耳闻目睹婆婆的治家方略，心中都满置感慨：真是典型的艰苦朴素、勤俭持家呵！
    抑或出于遗传，抑或是潜移默化。婆婆的这种勤劳俭朴、持家有方的好作风，已毫无保留地传承到她的子孙们。像大姐是申城某医院的著名肾外科专家，姐夫在企业当老总，儿子系外企白领。似这等好的经济条件，工作又是如此繁忙，大姐却很少请外人帮做家务，多是由她和姐夫亲自操刀下厨、打扫庭院。为了照顾好公公，婆婆烧得一手好菜。得母亲亲传，我夫君的菜肴也烧得味道甚佳，常常使我与儿子胃口大开。虽说是带过兵的大男人，过日子却十分地俭朴、精细。家里有车，但日常间，他经常会带儿子乘坐公交车外出，说是环保第一。若没有急事，是不会轻易“打的”的。前不久的一天,北风呼啸，儿子放学了要接他回家，时置我在外采访赶不及，就嘱爱人“打的”去接，他执意要乘公交车：“能节省就节省点，干么浪费呢！”我母亲最最欣慰的，即是这位将军门庭出生的快婿之勤俭、节约的作风。母亲说，过日子细水长流，是需要精打细算的。
    夫君的这种节俭、生活精细，又潜移默化地传承到我的儿子——他小小年纪已很懂得节俭了。记得儿子不满两岁时，我带他去海南。快下飞机时我想将吃快餐时剩下的一小包榨菜扔掉，儿子却不让，还给我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幼稚可爱的举动，惹得邻座及前排的两位年轻人好生地赞羡。儿子正读小学，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都会放开肚皮馋嘴、贪吃。但再好吃、再爱吃的东西，儿子都不会一咕脑把它吃完，总是吃一些再留一些，以便下次再吃。我想，这大概就是血缘遗传吧！看到生活在这个年代的孙子会懂得如此节俭，婆婆应该倍感欣慰。

从女学生到将军夫人
 
    在婆婆居住的将军楼一层最西边那间阳光充足、布置简朴的房屋内，悬挂着公公袁俊将军的大幅遗像。遗像下方，是婆婆为公公摆设的用于常年祭典的花朵、食品。无论春夏秋冬、白天暗夜，婆婆会不分时段地来到这间屋内和像片中的公公说说知心话，倾吐对他的无尽思念与伤怀……
    公公是2004年4月病逝的。他的故去，对婆婆的打击太强、太大了！每每提及公公或到烈士陵园里给公公扫墓，婆婆都会以泪洗面，人也明显地消瘦许多……在公公刚故去的那两三年里，我和爱人、孩子每逢年节假，总会赶回到她身边，陪老人外出游览、散心，或找她的老战友们叙旧，想法设法让老人开心，祈愿她尽快从巨大的悲哀阴影中走出来。在那些日子里，无论是在电话中或是在晤面交谈中，婆婆和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几十年来她与公公的战友情、夫妻爱，工作上的相互支持，生活中的相濡以沫，追述他们由相识、相知、相爱到夫唱妇随……说到伤心处，她那双依然美丽的凤目中泪光闪烁，久久沉浸在对往事的怀恋中。
    婆婆名叫任俊，是上海人。家有９姊妹，她排行老五，9岁时父亲即去逝。外婆拉址着八九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苦度日月。即使在这种困难的境况下，当过小学教师的外婆仍然让婆婆等子女读书。她告诉女儿说：“现在让你们上学，将来结婚时我没有嫁妆，文化就是嫁妆。”婆婆说：“那时候我小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现在回想起来，感到我妈妈很有水平、很有远见。”
    知识改变命运。事实也证明了婆婆学习文化使她走上了一条幸福而又荣光的人生之途。
    1949年5月，婆婆的家乡解放了。读完初中的婆婆因家里困难就和几个女同学相约一起找工作。这样，她们参加了一个学习班。同年9月24号，部队来学习班招女兵，婆婆及另外９位女同学被招到200团当文艺兵。婆婆说，当兵第二天就跟随部队行军。因为当时全国还没有全部解放，国民党的飞机会时不时地出没轰炸，她和战友们只能夜行日宿，每天要步行五六十里。
    “那时我感到部队生活很好，战友之间相互很团结，我很喜欢部队。”婆婆追忆说。但是，当外婆听说女儿当兵了，因为对共产党领导下的军队并不了解，就跑到部队硬要拉婆婆回去，说什么“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你爷爷不让你当兵。”有主意的婆婆坚决不回。外婆就说：“你不回我也不回了！”“你不回干啥去？”“我跳海去！”母女俩僵持着……后来，外婆在部队住了几天后，感到共产党军队的领导待战士们都很好，这才放心地离去。
    此后的一年多，婆婆在部队和战友们一起练大合唱、编排小节目，又被抽调到教导大队学习社会发展史等。因为部队的经费紧张，婆婆说，演出的服装都是到老乡家中借来的。
    有一次，她和文工团的战友们到199团演出，当代理团长的公公曾在200团当过副团长。演出结束后，十几个女文工团员相约去看望老首长。闲聊中，婆婆的聪慧、美丽、有思想品味甚得公公倾慕。“那次谈话后，你爸就看上了我。夸我思想觉悟高，人聪明、灵秀……还写了日记。这段日记是结婚以后我看到的，现在还放在大衣柜里
呢。”婆婆告诉我。
    一身军绿作红娘，千里姻缘幸福联。此后，在公公的主动争取下，俩人又陆续见了几次面。1950年4月，相识不久的婆婆即与已在201团当团长的公公喜结连理。“我们感情发展的很快。因为我信任他，他是团长吗！”谈到他们的“闪婚”，婆婆充满自信。
    的确，事实也佐证了婆婆的判断：公公从抗日到率领一个营抢渡长江再到抗美援朝率军打下著名的丁字山战役以及归国后的新中国建设，一路建功立业、受封加奖，直至成为共和国的两星中将。婆婆呢，自然也从一个女中学生成为将军夫人。
    在婆婆讲述的她与公公的许多往事中，最令我感动的是公公赴朝参战的那段过往——
    1952年8月，大哥援朝刚刚出生尚未满月。一天晚上，公公急匆匆地赶回家来看望婆婆和刚出生的大哥，并抱歉地对婆婆说：“我现在实在忙的没办法……有件事情明儿再告诉你。”翌日晨起，公公告诉婆婆，他要上前线打仗去了。“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啊，是抗美援朝！”婆婆心里一阵酸楚，稳定了一下情绪说：“老袁，我也舍不得你走。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去打仗吧。”离开家门前，公公面似平静地叮嘱婆婆:“你把孩子送到他姥姥家去，你好好工作。如果我在朝鲜战场打仗牺牲了，你再找一个年轻、能干的人结婚吧。”婆婆哭着说：“不，我不会找！我会带着孩子一直等你凯旋归来！后来你爸走了，我就哭了……”忆起半个世纪前的生离死别，婆婆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籁籁滚落。我也鼻子发酸，泪水溢出：既为有这样英雄的公公婆婆自豪，又被他们朴素的真情撼动！
    诚如一句歌词所唱：“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公公赴朝作战后，婆婆工作很忙，又带着孩子。但既使这样，她一个礼拜也要给公公写一封信，几年如一日。这在公公所在的军里传为佳话，给公公率军英勇杀敌送去了莫大的精神动力……
    从女中学生到将军夫人，婆婆对自已的终身选择无怨无悔。是军绿，使他们结缘；是军绿，伴他们成长；也是军绿，使他们思想共鸣、相爱笃深！

妻子、母亲、祖母
 
    继大哥援朝后，婆婆又陆续有了两男两女４个孩子。年轻时的婆婆头脑灵光，是军里、师里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学习心德都是自己动笔。但为了不影响公公的工作，一向追求上进的婆婆自动请缨在家带孩子。听从组织上的安排，在这期间她还当部队家属院的党支部书记，配合部队做思想工作。眨眼四五年过去了，孩子们也渐渐长大，婆婆就到沈阳市司法局工作，一直到八七年离休。
    俗语说，床前百天无孝子。1990年，在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当副校长兼研究生院院长的公公因工作太累积劳成疾，患脑中风至半身偏瘫，成日与轮椅为伴。为了照顾好公公的饮食起居，让公公精神愉快些，婆婆十几年如一日地精心陪侍着，直到公公谢世。“那时食堂里每天就一个菜，我怕你爸不够吃，就上街买菜自己烧，你爸喜欢吃什么，我就想办法给他烧什么。”长期坐卧的人最易患上褥疮，但公公却从未长过一次……
    为了让孩子们得到锻炼，公公婆婆先后让五个孩子都当了兵。其中有四个是１４岁左右到部队当的小兵。那么小的年龄当兵，自然会吃许多的苦头。像大哥因个头太小，吃饭时打不到饭饿的直哭。但婆婆说，虽然苦了点，受到的教育会好些。“那时候你爸已经当军长了。我告诫孩子们说：‘人家要是问你爸干啥的？你就说当兵的就行了，不要说是干啥干啥的，那样不好！’”
    在这样的家风薰陶下，我爱人五兄妹虽贵为将军府邸的公子哥姐，但却都十分地俭朴和本份，靠着自已的勤勉、打拼健康成长……
    迄今止，婆婆膝下已是儿孙满堂。老人对儿女们的爱也更多地转移到下一代身上，关心孙子孙女们的学习、生活、婚姻，事无巨细。大哥的儿子从法国学成归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关心长孙的工作有无着落了?工作的环境好不好?大姐的儿子正置找对象的年龄，无论是见面或在电话里，她关切的话语令人感动。每每提及我的儿子阿威，她都会问阿威的学习好不好？考试都是多少分？老人自己节俭朴素、很少添置新衣，每次与阿威见面，却都会掏出几百元钱，让给这小孙子买几套新衣服……
    暑去冬来，草长草灭。儿孙们一天天的见长见大，为人父母的却日渐老衰……一次闲聊间，我问婆婆：“您对儿孙们有什么希望和要求呢？”老人说：“我死后一切从简，不给组织上添麻烦！”
    这，即是我那可敬可歌的婆婆！像她这般至情至理至性，经历了人女人妻人母……的女性，难道不堪称完美的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