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繁

母親，我親愛的母親﹕

又是春暖花開時。整整30年前的春天4月，您——我親愛的母親，在飽經了人世間的種種心靈與肉身的苦難煎熬之後，帶著萬般的無奈和牽掛，丟下您六個都還沒有能夠自立生活的兒女，去了。當時，您不過才46歲，正是我現在給您寫這封信的年紀。您得了胃癌，住在蚌埠醫學院的附屬醫院。前一年的夏天剛開了刀，到了冬天就復發了，一直到您臨過世的前幾天，醫院才確診您得了癌癥，並且已經擴散到了全身。我始終都沒有忘記，您當時是以怎樣恐懼不安的心情面對死亡。您每天哭，徹夜哭，對父親說﹕“我死了，工資就沒有了，你一個人三十多塊錢，怎麼養活這一大堆孩子？”
那天，我去醫院門房的火爐為您熱剩菜。那是一條魚，父親特意為您買的，燒好了放在一個茶缸子里。您舍不得一次吃完，每次吃一點，下一頓就拿去門房的火爐上熱了再吃一點。那條魚，您已經足足吃了三天，當時還剩半條。用門房的火爐熱菜是要錢的，一茶缸子兩分錢，半茶缸子一分錢。那天門房的人，半茶缸子要了我兩分錢。我不懂，就給了他。回到病房，您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氣得那頓飯也沒有吃。我覺得委屈，站在您的床頭哭。您也哭，叫我站得離您遠一點！您泣不成聲地罵我﹕“你這個敗家子，這麼不懂得過日子，我走了，你們怎麼活呦！”
父親不願意讓您死在太平間，當醫生告訴他您已經撐不過兩天了，他決定把您抬回家。您不願意，您說﹕“小孩子都還小，我死在家里，以後他們會害怕。”一直到您最後的時候，您完全沒有力氣反對了，我們才把您搬上用木棍做框用麻繩編成的床。抬您走出醫院不遠，您就去了。
送您回去老家的農村安葬。一路上，我聽到風吹，聽到水流，聽到火車的輪子隆隆地壓軋在路軌上，都覺得是嚎滔的哭聲。那個時候，路邊的垂柳全都吐出綠牙了，在春風中飄著蕩著，看在我的眼里，它們都是接引您的幡旗。
您過世不久，我和姐姐就被下放回老家接受再教育。挖河，我的兩只手磨起13個血泡。得了惡性瘧疾，三天三夜高燒不退。但是，我沒有裝孬，每天照樣把該我的工分掙到手。有多少個晚上，我背著姐姐跑到您的墳前，告訴您，母親，我親愛的母親，您不要為您的兒子擔心，他雖然才剛剛16歲，但他是條漢子，他一定能夠頑強地活！活得讓您放心，讓您自豪！
母親，您知道嗎？我後來上了大學，讀了研究生，而且是中國一代藝術大師劉海粟一生中所帶的唯一的研究生！7年前我來到美國攻讀藝術教育博士學位，做為第一個華裔的藝術家，被邀請在美國三大藝術博物館之一的洛杉磯郡藝術博物館舉辦畫展，《洛杉磯時報》評論我的畫是“亞洲的主流”！
母親，我親愛的母親，您當時去得那麼不安，因為您知道，您的孩子還很小，還很弱，而且一無所有。也因此您一定知道，30年來我每向前走一步，都付出了比別人多得多的努力。不錯，您的兒子是很小，是很弱，而且一無所有，但是，我卻擁有一個別人所沒有的強烈願望﹕就是要讓您——我親愛的母親，放心，自豪！
母親，我親愛的母親，您放心吧，您的兒子不是個敗家子，當年那多給的一分錢，教會了我怎樣生活，我一定會努力再努力，活得比您希望得還好！


简繁，安徽蚌埠人，文革时下放淮北。安徽师大艺术系毕业，1978年入浙江美术学院研修中国画，1979年师从有"国宝艺术家"美誉的国画大师刘海粟，成为刘海粟所带的唯一一名硕士研究生。简繁在传承了刘海粟先生的遗风同时，大量吸收西洋画派的手法，多年来致力于水墨画研究和学术上的探索，受到海内外美术界的普遍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