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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妇女节谈家庭中心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及其破除问题

作者:北塔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5453      更新:2025-03-09

北塔教授发言

 

       感谢名著和家文化研究会给我这个机会来向关心家庭文化的朋友们请教有关我对家文化的一点粗浅想法。

       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中有一个内生性的矛盾,即家庭中心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之间的矛盾。

       现代人认为,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但传统中国人认为,家庭是社会的中心——在“家”和“国”勾结之后的双重压力下,中国人的社会意识相对是淡薄的。儒家对君子(具有理想人格的大人物)的要求是: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养性”专注达己,“治国平天下”则专注达人;前者的最高目的是内圣,后者的最高境界是外王。两者之间的桥梁是“齐家”,两头分别伸向个人和社会。“家”像一个扁担,挑着个人的算盘和天下的情怀。“家”既是个人的也是社会的,既是内在的也是外在的。

       孔子所期盼的理想人格也许是兼顾个人、家庭和社会的;但在现实实践中,很难做到。中国人比较多秉有的是“家庭中心主义”的观念。这种观念体现在中国人的宗教观念中。我们中国虽然有佛教、道教、伊斯兰教等各种宗教,但其实自古至今,我们中国人信奉最久最多最强烈的是祖灵崇拜——有些人称之为“准宗教”。与之相关的行为和现象非常普遍。比如,我们重视家族记忆——编写家谱和族谱,我们修祠堂——供奉祖先的牌位,我们逢年过节会祭祀祖先。遇到事情,大多数中国人会求祖灵保佑,而不是上帝或安拉或如来佛或太上老君。“家庭中心主义”的观念贯穿在很多中国人的日常思维中,根深蒂固。比如,有人喜欢以单位为家,某些领导从外面出差回到单位,就会跟同事说他回家了(绝不是他自己的家)。皇帝喜欢标榜“家天下”,即以天下为家。以至于“国家”是“国”和“家”的结合体,统治者要求自己和国民把两者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甚至把“国”称为“大家”,然后号召大家舍“小家”为“大家”,不仅让人以身殉国,而且要随时准备以“家”殉国——但他们不认为这是“殉”,因为“国”也是家啊,而个人本来就属于“家”。从单位到部门,从地方到国家,领导们都爱自比父母,所谓“父母官”也,实质上这就是家庭中心主义意识在作祟。

       家庭中心主义会导致三个方面的问题。

        1、以家庭集体压制家庭成员,个人的性格和喜好常常被牺牲。因为在封建家庭里,家长或族长是最高的唯一的权威,主宰着家(族)中其他人尤其是女人和晚辈的生活和命运,甚至有生杀予夺之大权。这在巴金的小说《家》中有淋漓极致的表现。

        2、以家庭集体抵制社会集体,导致家庭与社会的脱钩、社会集体意识的缺如。维护社会秩序的是带有广泛公共品质和效能的宗教、法律、伦理等;但许多中国人认为,那些都是仅仅适用于家庭外面的规约,一旦关起门来,都可以不管不顾,因此在家庭内部许多违法违规的事情经常被容忍甚至被助长。有些宅家人士年龄不小了,但还是不能适应社会生活,表面上是因为他个人性格的社会化难以完成,骨子里是因为家庭中心主义观念害了他——家庭既然是世界的中心,那么他就觉得没必要去边缘将就着讨生活或找乐子。

        3、导致国家、民族和人类意识的弱化。虽然“国”与“家”似乎穿着一条裤子,但在中国人心目中,其实两者经常处于博弈状态,所谓“忠”“孝”不能两全也。除非,在皇帝主张“以孝治天下”的时代里,两者的冲突会有所缩小。而这样的时代很少。为“家里人”考虑多了,为人类思虑的必然减少。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精神不仅在当代匮乏,在任何一个时代其实都是难以寻觅的。

       从自然的、正常的符合逻辑的角度来说,“家庭中心主义”应该产生“女性中心主义”。因为,女性是整个家庭人口的母体,母亲是家庭最大的爱护着也是最强的维护者,母亲对家庭的付出要远远多于父亲,因此孩子对母亲的信任和认可也远远大于父亲。有的父亲不仅不是家庭的维护者,而且可能是破坏者。在母亲强有力的维护下,家庭才得以维系。母系社会的情形就是如此。

       在中国,只有在老子的道家哲学里,还残留着原始母性崇拜的思想痕迹。只有像曹雪芹这样有出世理想的作家,才会在家族小说《红楼梦》中把家族的权力交给女性——以老祖宗贾母和大当家王熙凤为代表。

       而在西方,自古至今,一直保留着女性崇拜。无论是在古希腊的神话还是后来的基督教信仰中,都有女性崇拜。中世纪的骑士处处尊崇女士,以至于到了不厌其烦、稍显做作的夸张程度。圣母崇拜弥漫于基督教世界,以至于像歌德这样的人文主义者都会高喊“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

       正是这种从未消失的女性崇拜使得西方社会对“男性中心主义”始终保持警惕或抵制,从而很早就有男女平等的呼吁和倡导——始终不绝于耳。

       中国的“家庭中心主义”所衍生的似乎不是“女性中心主义”,而是“男性中心主义”。父权制和夫权制都是“男性中心主义”的衍生品。

       在“男性中心主义”的阴影下,女性的观念和命运会向两个极端发展。一,囿于家庭,以家庭为中心,或自愿相夫教子,或满足于在家里充老大,更多地以“老母鸡”或“母老虎”的母性形象示人。二,走出家庭,既不从事人的生产,也不从事物的生产,而是自我商品化,主动或被动创入男人主导的社会,接受男人的打量和打赏,更多地以“妓性”形象示人。进入现代社会之后,后一种情形本来应该得到遏制。但是,在消费主义时代,在消费渠道极端便利化(比如直播)的今天,这种情形正在变本加厉地发展中。

       新中国成立至今,我们大力提倡男女平等,就是为了打破“男性中心主义”,找到男权和女权之间的动态平衡。所谓“女子能顶半边天”,并不是要让她们把男人头上的天整个儿接(抢)过去,而是各顶半边天。为了达到这种平衡,我们这一方面要号召大家尊重女性甚至尊崇女性,重视女性的特征、智慧和劳作。另一方面,我们也希望女性能自重,能在母性和妓性之外找到更加完善的“女性”特征,能在自身与男性之间达成和平共处,能在个人、家庭和社会之间找到平衡。家庭中心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的打破以及家庭中心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之间矛盾的解决,委实都有赖于女性力量。当然,我们也不希望矫枉过正,出现女性中心主义的趋势。因为,中国人、中国社会终究要走出传统,走出“中心主义”。

        祝福所有女同胞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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