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晓荔
此刻我们正站在连接越南老街与中国河口的公路大桥之上，俯瞰云贵川三省的最低海拔点——红河与南溪河交汇处。红河一直坚持自己那裹挟着泥土芳香的红，南溪河则奔来一路苍翠的绿，滚滚滔滔地碰撞在一起，交融在一起。
仲夏日的清晨，处于盆地最低端的河口已经让人热得透不过气来，虽然天空不安地堆满了乌云，为暑热的大地洒上几点清凉，仍然阻挡不了湿热空气的包围。隔河相望，越南老街市连片的法式建筑，透着浓郁的异国风情。耳畔，却不时传来亲切的红河口音，饶有味道。
哦，河口，中国西南对外商贸的最大集散地，悠悠的古渡口……
我们的目光追寻着河口海关旧址、河口对汛督办公署旧址、百年滇越铁路、中越铁路大桥……无法想象和掂量这样一座边城承载的岁月重量。
惊涛拍岸，撩响卷卷历史记忆，摘一阙放在时光的缝隙，略略品读，亦觉沉重。
那就随欢乐的鸟鸣信步河堤吧！叩山为钟，抚水为琴。在万窍含风、云舒云卷的天地之间，看日出日落、月起月升；在穿越橡胶林、果树林的高速公路上，在那夕阳泛金的河面上，觅一畦满载着追求与梦想、离别与痛苦、怀旧与思念的诗行，细细聆听这座边城真实的心跳……
河口，河口……
在河口听涛，或如钟鼓钹盘，或如丝竹管弦——
早在秦汉时期，西南各族先民在崇山岭岭中开辟了内联昆明、成都，外联交趾(越南)的“蜀安南道”“安南通天然道”“马援古道”；
唐朝时期，开辟陆上驿道与红河水道联接而成、通往越南的“步头路”，此道一直沿用到清末被史学家称为“南方丝绸之路”的第二条通道；1895年河口开埠通商，设海关分卡。洋行公司林立，各种物资经红河航道通过河口入境销往内地，“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当时红河航道十分繁忙，“大船三百，小船干艘，干帆云集，来往如蚁”；
1910年4月1日滇越铁路建成通车。西方商人纷至沓来，河口遍布欧式建筑，电报、电话畅通，电灯明亮，人们穿西服，吃西餐，学堂里加学英语。河口当时即成为云南省最大的对外商贸集散地和中国西南地区面向东南亚国家的重要商埠。
在河口听涛，或如鼙鼓雷鸣，雨声潇潇。看南溪河与红河，浩浩荡荡从不同的方向奔来，会晤于中国西南地区最低海拔点，即使仰视，也变成一种奢侈，它们已经习惯于霸王别姬、四面楚歌似的壮美爱情模式，在夏秋之际，碰撞成汹涌激澜；在冬春时节，则飘逸成一首绵渺的《蒹葭》。
于是，在历史的另一面，我们看到了河口的沧桑足迹；1885年，刘永福率领黑旗军在河口一带打败了入侵的法国殖民军；1908年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在此发动举世震惊的河口起义；1914年，河口成立督办公署，代表国民政府办理涉外事务和警卫事务；1926年，河口督办公署改为河口特别区对汛办公署；抗日战争期间，河口作为滇越铁路的重要交通枢纽，国际援华物资源源不断地由此运往抗战前线……
当历史的车轮驶向新世纪，历经风雨的河口，充分发挥“两廊一圈”“昆明-老街-河内-海防-广宁”经济走廊“咽喉”的口岸区位优势，搭乘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建设、“大湄公河次区域”经济合作发展和“一带一路”建设的快车，成为云南省进出口贸易最大的口岸。
我们的脚步碰击在河口海关旧址的青石地板上。这是一幢建于1897年的欧式砖木结构红瓦房，为较早的海关建筑。如今已是一个颇具特色的小型博物馆，张贴着一系列百余年历史存照；鸦片战争时期蒙自街头的人群熙来攘往；深受毒品危害的民众令人揪心；1908年河口起义的枪声依稀耳畔……
还是回到河畔听涛吧!让清新的风拂干被沧桑历史模糊的泪眼，站在中越南溪河公路大桥上，黄昏的雨雾中，暑热亦难挡，但见一批批晚归的越南小贩，推着扎有巨型编织袋的自行车，戴着特色草帽，陆续返回他们的故园。早晨，他们的巨型编织口袋载来的土特产品已经在中国河口售罄，此刻正满意而归。由于时间关系，我们遗憾没能看到每日清晨，中越南溪河公路大桥开放一刻，那久候的商旅长龙如潮般向关口涌去的动人情景，切身感受百年商埠的无限魅力。
沙巴，沙巴……
在河口听涛，来自异国的万种风情依稀荡漾。
白昼，河岸对面的越南老街法式建筑遍地，偶有高楼耸立；夜晚，灯火星星点点，渗透着彼国的生活情趣……
清晨，我们是在一场夏雨中顶着雨伞过了海关来到越南老街的。从河口出国至越南，简单得如同呼吸。一进越南，我们立刻成了真正的外国人，成了这里的客人。此次我们的目的地是越南著名的避暑胜地——沙巴。
汽车在一条酷似乡间土路的公路上爬行，峰回路转，一直向高海拔处奔去。沿途，近处的青山绿水让人耳目一新，远处的重峦叠嶂，被雨雾蒙上了神秘的面纱，空气越来越清凉。在云里雾里，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的脚步停留在沙巴——一个风情万种的小镇。
如果说，河口南溪河与红河的干年之吻令我们生妒，沙巴小镇云雾与大山的相恋，却令我们迷茫，甚至艳羡了。这里的气候似与昆明相近，清清凉凉，舒舒爽爽，但昆明天地开阔，大气盎然；而沙巴，却是天地咫尺，云雾与大山相恋的爱巢，小巧别致，又恬然幽寂，爱情与欲望，怀日与思念，在这里纠结、停泊。
这是一个被自由诗般漂浮的云雾恋爱的小镇，一个被璇玑图般千绕百折的大山包围的小镇。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镇，如果被陶渊明、谢灵运遇见，该怎样笔下生花呢?
欧式教堂、咖啡吧、酒吧，林立于当地土著的建筑中。这里的服装店销售的多是各式披巾、越南式衣裙，披巾尤有特色，多为宽边、长条而棉质的，其中也不乏丝质的，可能与这里早晚偏凉的气候有关，这是女士游客的必须。这种披巾柔软而典雅，透着浓浓的婀娜之韵。
傍晚围着披巾漫步沙巴，在清凉的风中穿梭，在云里雾里穿梭。疑惑这风中的披巾是不是山中飘渺云雾的化身?那么，我是否可以想见在沙巴这座异域小镇，有一份神秘的爱情落地?
瀑布，瀑布……
在河口听涛，我听见了来自异国云瀑布的轰鸣……
在距沙巴镇不远的大山之间，浩浩荡荡从神秘的远方奔来的云瀑布把我们的视线和听觉都震慑了。顺着-座结庐于大山之上的小小苗族村寨一直往下走，沿着很陡的坡度，在苍翠的竹林中，我们听到了“哗哗”的巨响，乍听，有一点像劣质的空调声；细听，却是久违的天籁之音；天啊!那是天上的云掉下来了!赶集一般，卷起朵朵飞腾的浪花，溅湿了我们的视线。它们或如水帘，或如龙腾虎跃，或如长蛇穿行，有许多大小石块横七竖八地躺在其中，跟着它们一块起哄，长年累月，这些石头被这群洋洋洒洒的“天上来客”冲洗得光光滑滑，两旁的植物也招展着它们快乐的绿色。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姐，你说，我们的瀑布和你们中国的庐山瀑布相比怎样?”越南导游H突然问我。
“哦!”我为越南导游H能讲出李白的诗句感到诧异，“各有干秋吧!总之，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家园。我们应该一起来爱护!”
H可爱地点点头。
“你喜欢中国的古诗词?”我问H。
“是的。我特别喜欢!唐诗宋词，还有中国的书法，中国的舞蹈家杨丽萍的孔雀舞，还有那英、王菲的歌，哦对了，还有中国的京剧……”听得出来，他很喜欢中国的文化。
“你为什么不去中国留学呢?”
“我年龄偏大，没有机会了。”H眨巴着大眼睛，一忽儿他的眼里又闪出光芒，“不过，我们越南的上千号青年都到蒙自读书了!”他自豪地说。
H偏着他圆圆的、黑黑的面庞思考了一下，又说：“我去过蒙自，好漂亮的城市!”
“在我们中国，漂亮的城市多着呢，蒙自只属于一般。”我说。
“哇哇!”H激动地喊起来，“姐，你也很漂亮，真的。”
H突然之语让我有些发窘，我又解释道；“在我们中国，比姐更漂亮的女人很多!真的。”
H傻傻地笑了，露出白白的牙。他的脸倏地泛起红潮，显得更可爱。
一天半的越南之旅结束了，我们经过海关之后，H出现在我们的团队面前，与我们一一握手。
握别之际，我看见H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别了，H，谢谢你喜欢中国、喜欢中国的文化、喜欢中国的城市和山水……
“我也很喜欢你们的沙巴，还有云瀑布。”我说，不知道还要和他说些什么。
“是的，我也向往中国。”H的手心热热的，握着我的手。
我急转身离开了，不敢回头。但我分明已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热辣辣地盯着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