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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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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牌

作者:李双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6733      更新:2023-04-13

       年初某日,我上医院体检,直奔后门,企图提前进入感应门。可惜打不开。男医生来上班,一靠近就开。门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我也紧跟。他说了句什么,还比划,表示没到时间。我看看手机,差5分钟,止步。检查室离前门远,离后门近,我翘首观望。联想到胡鑫宇同学,“出不来的地方,他出来了;进不去的地方,他进去了。”感叹不已。
       又来了两位,一男一女,上海人,都七十多岁。男的不说话,女的马上解释他听力不太好。暗想,如果是我,那就要胡乱打哇哇,以免别人把聋子误会成哑巴。8点正,门开了,两人赶紧往里扑,面部表情是奔跑,脚下步伐是小跑,不像古稀,还是古稀。半道上看见走前门的几个老外,都在阔步前进,速度快,说是跑吧,又不是,只是竞走而已。有个亚裔瘦子摔了一跤,不哭不叫,绝地反弹,难度系数9.8,继续参赛,精神可嘉。估计平日里也很勇敢。我本想撒腿狂奔,但氛围不配套,环境不允许,不便有所建树,只能抓紧赶,理性而克制。
       到达检查室门外,先从盒子里取号牌。中东人、印度人勇夺冠亚军;上海人抢到3号、4号,我拿到了7号。摔跤瘦子抓到8号。西人虽然身高腿长,却都在9号以后。
       门侧有张椅子,上面坐着个塑料箱,大家都把密封杯(小便杯)放进去,我也同样。先查对了一眼杯子上的姓名。
       每人都拿着一张体检单,一张号牌,摊开。我扫描每一张号牌。谁取了5号,不知道。6号是非洲女士,坐着。只待她一起身,我的期盼,很快就会变现,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可是,她什么时候取的号?不知道。另几位阿拉伯人,女的轮廓线条清晰,漂亮;男的轮廓线条也清晰,英俊。瘦长脸相对多一点。像阿拉法特的那种短宽脸,没见着。
       走廊里安静极了。老外医生基本不穿白大褂,一身便装。大脑门秃顶老医生呢?为什么不站出来,率领一堆实习青年,呈三角队形,风一般的从走廊这头秀到那头,突然拐进某个房间密谋?
       8点30分,体检医生还没到。任流金时光似水。
       上海老男人起身走了两步,叉腰之外,增加了挺胸,去质问前台, 目光入肉三分,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气势,尽喷一些年轻人展示个性的话。老外常挺胸,不怎么叉腰。对方,一位西人美女,注视着男人叉腰的胳膊,回答Don't know at this moment(现在不知道)。不知道?两位上海人的神情空前一致,是“那就只有信谣传谣了”的意思,还宣布了一条凶猛规矩:“还不来我们就走了!”之后没再发声。其他人,不闹事,也不叫嚷,甚至没有东张西望,很理解人的样子。估计体检医生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
       一个大胖女人终于冲刺赶到,正是体检医生。腹部臀部尤其丰厚,一看就知道弹性十足,能够承受得起勇猛撞击。还好,脸小,柳眼梅腮,可惜嘴大。西方女人几乎全是大嘴,一个车厘子小嘴都没有。大嘴里抛出了一串圆滚滚的Sorry。据说是因为半道上出了小车祸。
       开始喊号。速度喜人。6号是提着裤子进去的,出来时,还没放手,动作到位,态度认真,想把裤子单独提到一边去似的。终于喊到7号,该我了。胖子女医生看了体检单,问了句什么。我听不懂,医生就比划,小便呢?我也跟她比划,门口塑料箱里。比划真厉害,能超越星座、属相、年龄、性别、翻译软件和文化背景。
       然后就问吃饭没有。我生活简单,向来不以物喜;加之如今的食物,经烹调艺术拷打后,立刻失去各自的性情,早餐我就省了。在国内,我说空腹,那就是空腹,医生肯定不再留意。澳洲不行,还要进一步,核查昨晚的进餐时间。那一大座身体,墩在我面前,专业让她在一瞬间进入了角色,神情威仪。我连猜带蒙,对答还算自如。胖医生满意了,才着手抽血。她把我按坐进有点像电椅的椅子里,一手有力地抵我的肩膀,令我的后背靠实,才给胳膊捆胶带。我记得国内的护士是捆好就打,像打耳光那样打,血管很快突出,立刻进针即可。我开口推荐,她摇头,偏要拒绝使用中国方案解决国际问题。还是用的洋办法,找到位置,抽走我五管血。可惜了可惜了!
       结束时,背上挨了胖医生一拍,我的首席反应是:还好,不是悄然销魂掌!那种拍,很关切,劲道足,巴掌软;又比划两下,问我是否头晕。当然不晕。我还不至于,抽点血就学弱女子表演晕倒秀,又没读什么古典浪漫主义文学作品。
       接着做心电图。医患几乎零距离。老外朴素天然者居多,自信而顽固,与时代脱节。这我喜欢。可是胖医生也接了长睫毛,一看就是假的。澳洲女士喜欢这种东西,常见。 胖医生摆弄着仪器,自言自语后,又给我做了一次。我的心脏传导有点老问题,但不会明天就断气,不必着急,医生想查几次都欢迎。
       最后查胃菌。吃药前,胖医生先端过来一杯水,不递出,直接喂到我嘴里,双手。吃药后等了一会儿,又喂一杯。我伸手接,她没放手。我习惯自己喝,反对别人喂。但入乡随俗,应该成全他人的善意。那纸杯子只比大拇指头大一点,比普通酒杯小,以往没见过。我被迫喝得很文雅。
       胖医生一直有条有理,不像国内医生那样急急忙忙,非常及时甚至提前高喊“下一个下一个!”
       完事后我走出体检室。摔跤瘦子随胖医生进入,关门后里面发出异响。又摔跤了?
       上海人还没离开,细身子陷在胖沙发里韬光养晦;男的正吃药,一整瓶,药量真大。点头致意。
       看见盒子里又有一叠号牌,1号赫然立在第一……是循环使用的。我突然想到,下次体检,头晚上先来悄悄取走第1号,次日早上再从容前来,不冲锋了,观看别人蠢蠢欲动,偷笑短跑冠军拿不到1号,永做苦命人。
       到家后我赶紧把取号牌的先进窍门推上朋友圈,提醒大家照砖画玉。这类情况故国多,并不稀奇,我也没觉得什么不合适。接着吃饭。饿极了。香,一口气直接吞到肠子里。
       日月悠悠。
       最近我老是琢磨,在澳洲,坐车多占座位的,派一个人抄近路跑步前去抢占停车位的,遇事开后门找关系等等类似的事,完全见不着。还老是琢磨,街头卖唱太难听,行头太肮脏,是违法的;超过一天没带狗散步,并且让狗生活在活动不便的狭窄区域里,是违法的;为世界革命加班加点,忘我工作,向元旦献礼,三过家门而不入,小车不倒只管推,是违法的;酒后纹身是违法的。在维州,放风筝是违法的;自己更换家里的灯泡,也是违法的,除非你持有电工执照……那么,也许,提前取号牌的行为,破坏了规则,是违法的。虽然没人知道我这样做,但是老天知道。我希望自己,变成一个相对标准的澳洲人。那就改邪归正吧!先扮演上等人,在朋友圈里发帖,旗帜鲜明,全面彻底肃清提前取号的流毒、余毒,消除恶劣影响。

        载2023年4月14日澳大利亚《大洋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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