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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儿挽歌

作者:澳大利亚李雙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7501      更新:2022-12-11

      1980年初,我进入邮电局的郊区工厂时,还是未成年人。每天从城里去上班。工人的技术我是不愿意学的,也是学不好的,一心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不负这乘兴而来的一生。学徒工贫穷,而我决心“破万卷书”,于是到处找钱买书,吃下不少困顿和辛酸。工作时间经常溜号,躲进生活区。中年师傅黄小根,年轻同事张菊慧,都无数次让我藏在他(她)们家里,读书写作。这样就认识了同一栋住宅楼的华儿。
      华儿比我略大,满了18岁。胖胖的,爱笑;说话有点嗲,圆眼睛流光溢彩。性格温和,内在秀气。还是泉水般清澈的女孩。她家里的小厨房,全部搬空,做了闺房;没有门,只用小珠子串成一条条流苏,进出需要抚开玎珰作响的珠帘。那种小珠子,俗称“草珠子”,长得很像薏米。帘后一张小床,一张小凳。我就坐在小凳上,将就床,埋头写作。我知道华儿的周到满含委婉的情义,虽然无语,但让我非常温暖,非常放松,内心安静。
       有一次厂里开大会,点到我的姓名时,有群众积极分子大声揭发,“在小华家里!”引发一串响亮的笑声。事后鳏夫刘××跑来向我报告会场喜剧。我断定,他就是制造是非,传播是非的人。
       到华儿家不光写作,也坐在她的小床上,聊天;还留下吃饭。因为她的父母,和两个哥哥都在,我不好意思,遵命的次数不多。印象中,华儿的黑面父亲,虎气十足,对独姑娘却温顺俯首,如老母牛,目光总是绒毛般柔软。从他的笑纹和眼神里,能感知一位父亲发自内心的幸福感,明白他,最懂得爱。也意外地发现,华儿和所有人都能正常说话,唯独对父亲,骄横,娇气,矫情。
       下班后,我返回城里。有时就把乱七八糟的草稿,扔给华儿,请她帮我誊抄;也留一部分给她的邻居张菊慧。
       我们曾经步行到附近的汽车制造厂看过一次电影。途中岩幽路辟,竹篱瓦舍,小桥流水,洗心浴面。到了电影院,立刻变得偷偷摸摸,深怕被人看见,感觉不如路途怡人。其实那时的交往,非常纯洁。
       某一天,传说贵阳市电信局,要来挑选话务员。厂里的蔡阿姨指着不远处的几位年轻女工说:“那个姑娘运气好!不信你们看嘛!”“那个姑娘”,就是华儿。我不明白怎么她就运气好,但心里充满沦肌浃髓的愉快。果然没过多少日子,华儿就调到长途台去了。当时只是觉得,蔡阿姨会算命似的;尚不明白,有一些智者,能够通过日常的蛛丝马迹,审透自己和他人的人生。
       此后华儿不时给我打电话。当时在工厂里,如果找不到接电话的人,就用大喇叭通知。我为此一次次奔到办公区。若是要和外地亲友通长途,也找她,由她转接,分文不付。倒没有算计过占公家便宜,主要是贪图方便。
       华儿在城里上班,回工厂生活区的时间乱了规律。而她的父亲,已经在市区三民巷,分到了一套住房,只是尚未搬家。我和她,就在这套二进的空房子里见面。还是假装老实人,本本分分聊天。有时聊到很晚,饿了,吃泡饼(一种廉价糕点);渴了,喝自来水。在安谧的夜里,缺月挂疏桐,漏断人更静,一切悄无声息,连蚂蚁,连蜘蛛,都进入梦乡了吧?我把水咽下喉咙,咕咚一声,有雷爆之响。我咽水有声音,怎么咽都有;她咽水没有声音,怎么咽都没有。女孩都这样?直喝得满嘴凉飕飕。但热血无敌。曾聊过通宵,清辉月如水,细语似熏风。目光穿透了彼此的心,很亲近,心里很笃定。顿觉人世悠悠,山高水长,诗意盈溢,此刻就是最美最好的时光,如果一切能飞驰,这样奢侈完一生,也行。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凉。凌晨冷雨鞭窗,疲乏从头部开始,迅速袭遍全身。我们各自在椅子上睡着了,青春于晨曦中不再放光。
      一次华儿告诉我,不能再指望三民巷,因为爸爸妈妈哥哥都搬来了。以往,每次进入那条细巷,刚走到院子大门口,华儿家的小门,连同四级瘦薄的石梯,就跳进了眼里。愉快总是短暂的。从此不走三民巷,只从三民路绕行。
       但还是要见面的。约在延安东路的电信局宿舍,华儿的朋友家“接头”。天气不好,碎雨暗夜,一只孤寡小鸟在风中飘摇,布伞吹成了喇叭花。进门看见几位成熟的香艳女士,坚守着麻将桌,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满屋人声。我只爱好读书,写作,旅行,对打麻将从无丝毫兴趣,觉得很扫兴。打量华儿,头发烫得蓬松如云,肩膀以下隐隐约约;关键是,一张恰到好处的苹果脸,搽得香不可闻。似乎一泓泉水,忽而变成了一钵热汤,陌生感袭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心,被什么东西掐了一下。当生命委身于浮华闹市时,就不再是以往那个人了。于是告辞。来路已失,前路可辨,昨天渐行渐遥。至今,我仍然敬远脂粉,也没有摸过一次麻将,倒不反对别人大搽特摸。
       可能我的不礼貌,让华儿生气了。原本她就是爸爸妈妈的“独姑娘”,大哥二哥的“小幺妹”,早宠出了娇气、任性,永远长不大,不闹小孩脾气才怪。也许是我觉得,彼此不是一种类型的人。总之,过从日稀。
       1985年劳动节,我的短篇小说处女作在《花溪》杂志发表了。华儿打来电话,没找到我,托人转述了鼓励之意,四个字:“你可以噢!”5月2日,一位多次向我表达春意的女士,因为屡遭拒绝,而当着我服毒身亡。第一次直面生命的消失,惊心动魄,满脑子杂草。为此,我锒铛进入远郊的烂泥沟监狱,居然和流氓犯、杀人犯混到了一个阵营。以前曾渴望为革别人的命,而绝不包括革自己的命,不惧牢门铁窗,此时好歹也算梦想成真了。
       一进监门,就看见三四十个人,全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有的气宇轩昂,有的神情猥琐,眼里皆凶光乱射,冷冷地刺向我。我身材高大,宽肩,长发,喇叭裤,板着脸,小眼聚光,逐一探照各路好汉,作不好惹状。明白他们都在琢磨,看能不能打我一顿,而又平安无事。琢磨的结果是且不忙动手,再等等。无产阶级专政一直兴旺发达,繁荣昌盛,值得期待。果然,不久又押进来一个小子,形象比我好欺负。监房里没有板凳,只能坐地坐床。狱警刚离开,地上的小子就一动不动,进入状态,等着受罪。立刻遭到被子蒙头,脚尖锭子(拳头),一顿暴打。打够了,人们迅速闪到一边,各就各位。受害人自己钻出被子,已经鼻塌嘴歪,眼青脸肿。也不敢哭闹。我逃过一劫。几天后和大家打成一片,只是和平共处,不曾与强者沆瀣一气,欺凌弱老。
       监房格局如下:一个约30平方米的小院,仅供白日使用。第二进是约20平方米的房子,进门便是步道,横着,只有一米宽,另一边一尺来高的地方,是木制的通铺。晚上需密密麻麻地交叉插挤着睡觉,翻身都困难。21世纪初,我在成都采访民工,走进工棚,那个通铺,和监狱的是一种款式,而且更破更脏。感叹底层的生存状态,还不如十几年前的犯罪嫌疑人。当时,我失去自由后,连续几夜失眠,看窗外探照灯剪过;听高楼上值班武警的脚步声;数天花板长明灯上的灰尘;听死囚号传来的哽咽声,和脚镣触地的徘徊声。十来天后,终于能够呼呼大睡了。
       民谣,“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期间,我朋友的来信滞留在厂收发室,厂里的胖子冠军高世贤,冒领信件,并根据信封地址和内文署名,以书记名义,给对方逐一写信,激动地发出通知和号召:“李双被抓了,要判刑!你还知道他从事过什么犯罪活动,请速告,我将集中转给公安局,对其予以严惩……”高这个人其实很蠢,贵阳话叫作“大憨包”。他不想想,找我的朋友收集罪状,能达到目的吗?果然,这些信,后来都悉数到了我手里。没有谁给高回信。因为我什么罪都没犯过,只犯过错。
       华儿得知我失去自由了,牵挂之心生出翅膀,到烂泥沟看望我多次。那时交通不便,可知其跋涉之艰辛。未决人犯不能探视,彼此没有见面,只收到了她送的糕点、罐头、字条和《新华字典》《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监狱里每天吃两顿,每次一碗格子饭,不能添加,等于半杯水,两车薪。要不怎么叫改造呢!我1.84米的个头,加之人穷胃大,一顿能倒进去四碗,哪里填得满啊!虽然有父母兄姐接济,还“狠斗私字一闪念”,肚子里仍然一天寡到黑,像是回到了旧社会。终于明白什么是无产阶级了;也明白什么是无产阶级专政了。都说人在最落魄的时候就会发现,你根本没有好友。可是起码我有一个!这很令人欣慰。感叹华儿心地善良,细致而体贴!从此我和糕点、罐头结下了不解之缘,一生钟爱。
       那两本书很重要,是华儿应我的要求,第二次探监时送来的。每天无所事事,写罢日记,我就读字典,读《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读了一遍又一遍。坐牢虽然不好,但看怎么坐。可以坐成上学,甚至上大学,至少上职校,学本领。此后,我一生都在读字典,还读《辞海》《说文解字》,掌握了更多的词汇量。字典、《辞海》里,也有错别字。不再读哲学书《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因为,虽然它是关于世界观的学问,但我是把它作为认识人类世界的方法学习的。方法很多。西方哲学浩如烟海,越读心里越亮堂。例如,每个人都该有三大权力:生命的权力,自由的权力,追求幸福的权力。这样的思维和文化才能真正使一个国家强大。人们对世间万事的理解,往往取决于所在的高度,这首先需要爬上并占据那个高度。如果我只掌握某一种认知方法,就局限了自己,不但不会聪明,反而会越来越弱智,越来越脑残,越来越发育不良。
       有一天,监房门传出钢铁的撞击声,猛地打开了,狱警探头吼叫:“李双,收拾行李,转号!”转号?为什么?管它的,总不可能转到死囚号吧!那就跟着走。很快大喜把歌唱,因为是去求之无门的劳动号。这种情况下,不馋菜,不馋肉,不馋鱼翅、海参,拒绝满汉全席,都不是问题,只要有饭。虽然每天要抬8个小时的土方,吃菜仍然限量,但白米饭随便舀,功德无量,恨不得再长一张嘴。结果坐牢居然吃胖了,不怕把牢底坐穿似的。可惜读书的时间少了。怎么单单选拔我?没多想,只是以为,自己长得像个壮劳力而已。
       8月2日,公安局突然释放了我,并送到厂里。高胖子勇于搜罗“坏人坏事”,恨不得我永远假罪坐真牢,早已做好了立功受奖的准备。现在,我这个前人民群众,不好好地做嫌疑犯(那时没有“犯罪嫌疑人”这一称谓),居然又回归人民群众了。他一脚踏空,心中酸痛,便回避“接见”警察。警察与肖国阳厂长办交接,后者居中一整合,前者说:“警方没做任何处理,只是收容审查,没问题就结束审查。等于是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能扣工资。”
       警察离去,高胖子——极像“野心家、阴谋家、林彪反革命集团主犯吴法宪”——马上挺着大肚子揪我谈话。我猜那肚子里面尽是腊肉香肠辣子鸡,也许还发酵着几碗肠旺面呢。真像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啊!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肿成皮球,一个瘦成竹竿,准备说相声。他板着脸,背着手,浑身罩着一层寒霜,做问题严重状,装老谋深算状,有话就说,有那个就放,先批判他认为的我的世界观。可能裤带与肉身不配套,讲几句必须提一下吊裆裤。然后开始捧:“你先写份深刻检查,等候处分!”我接着逗:“什么理由?我犯了什么错?我检查什么?你处分什么?以前车间主任郝天祥惹我,已经挨打了;他的儿子郝开明不服气,也挨打了。你敢乱搞,照样打你!不信试试!”很想在他的砂锅肚上夯一拳。他乌发微动,似欲冲冠。很快认清了形势,明白正徘徊在挨揍的边缘地带,嗫嚅半天,自己昏了头,泄了气,终于闭嘴瞪眼离去。
       不久后的一天,高胖子在厕所里,正昂头捧着红裤衩里的短妖怪舒畅地小便,被我从后面猛提裤裆,强制急刹。他脸红筋涨怒吼稍息,我心情愉快嬉笑撤去。下班时坐交通车,瞥见他,湿裤子也没有换,沤干了。并没拿我怎么样。开个玩笑,能揭露唾骂声讨,进行顽强斗争,把我押回烂泥沟吗?还得替我保密呢!我又预备了砖头,阴谋抓住机遇,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往粪坑里摔,炸他个硕臀开黄花。但条件始终不成熟,未能功德圆满。
       隔了多年,我在纪念塔街边看到了高世贤。他正模仿两个准老头比划太极拳,动作不规范,像是在练习帕金森。我迈步抵近,双手叉腰,大喝一声:“高胖子!”他一惊,确认过眼神,是惹不起的人,目光顿时软弱下去,一声不吭,但气得满面红光,绕开,走了。如果他不装孙子,那就启动追责套餐,军事套餐,把他装扮得衣衫褴褛鼻青脸肿,最后只剩下一条短裤!我知道没有本事,缺乏创造力的人,总是靠幸灾乐祸获得成就感和幸福感。但坏到落井下石的稀世珍宝,全厂独一个,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警察应该把他塞进猪笼车,押进烂泥沟,说不定能逼出什么情报呢!本想追上去骂他:“祝你全家女人长得丑,男人没有钱,儿女不读书,都爱好啃老!”觉得是菜市场里的招数,且饶了他。路上想起贵阳骨灰级老太婆咒骂别人的“金句”:“你家男人屌软,女人璧涩,赚钱都买药,死了睡短棺材!”哈哈一笑。
       获释那天,我只写了几页“情况汇报”,交给肖厂长,即一了百了。高胖子的处分名额,也没分配出去。
       我和华儿通电话,对她的关心深表感谢。她语音中的欣然穿过几个月的时光,仍然喜悦着我。
       业余时间,我根据日记,专心写完《狱中纪实》,次年发表在《山西青年》上,后来收入了我的散文集《寻找妻子》。
       11月17日,家里意外失火。我不知厉害,加之受上级诱导多年,想起了邱少云。学英雄,见行动,马上冲进火屋,灭掉了火焰。才十几秒钟,四肢已伤,尤其脸,烧得像个黑黢黢、香喷喷的油炸粑,狗狗最喜欢。急诊住院治疗。电信局离博爱路市人民医院很近,华儿下班后常来照顾我。头几天,我的黑脸起水泡,像面包那么大;之后又流血水,长黑痂……飙升为世界上最丑陋的人,人见人烦,几乎丧失了择偶权。可是她,内在那么秀气的小姑娘,却热情澎湃,忙里忙外。可惜动手能力弱,虽然认真,率真,天真,但迟疑而笨拙。为了便于投喂,每顿只往我嘴里塞饺子;有时饺子露馅,先看到了香味。某次还带来一位小子,替她跑腿受罪。小子被迫扶我去旱厕,挑战人性,心中默念霉霉霉。
       一个月后,我的黑痂自行脱落,一张脸完好无损,连小斑点都长回了原样,总体还鲜嫩了不少,像是做过美容;步伐矫健,手也能重新握笔了。择偶权回归。出院那天,我揣着第一笔稿费87元人民币,邀请华儿到大同巷,齐心协力烫火锅。她目光活跃,明亮,有星星感;话音清脆,笑声含蓄,有溪水感;安坐无语时,有静好之美。本是初冬,但都是盛春的模样和神韵!得知,烂泥沟的胡××狱警,转业军人,是华儿大哥的战友。是她,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我清流浴身般的关爱,送糕点,送罐头,送书籍之外,又送我到劳动号吃上了饱饭。心里热乎乎的,默念滴水之恩,当一桶水相报。但无以为报,也不善于热泪盈眶表达情绪,那么,加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瓷樽空对灯。劝君更尽一道菜,与尔同销千古愁。黄酥手,香槟酒,回首看,晚霞如缎,残阳含山。哪里知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当时只道是寻常。
        回家时,邻居皮三哥,又惹老婆生气了,正蹲在门外劳动改造擦皮鞋。不久前失火时,他抱着艰苦奋斗勒紧裤带购回的宝贵电视机,躜来躜去,勇穿人流往楼下冲,不幸一头栽到底,起码一个月性生活不能自理。看到我,立刻开始了“大麻闹”。我原以为是来慰问的,其实是来要求我赔电视机,外加塌鼻子治疗费,和额头青包膏药费的。曾经,几年前,我还是少年,矮小,怕他;而这时,我是青年,高大,他近中年,矮小,应该他怕我。再说,电视鼻子额头,又不是烧坏的,赔个鬼!不必较嘴劲,推出去就算立竿见影解决了问题,既维护了社会稳定,又保护了可爱家园。
       此后与华儿的交往,竟然是“你来了,我不在;你走后,我才来。”明白各自的身心,仍然美好如初,不曾因为对方的出现而有丝毫减损。如果真爱光临,都能以完整的青春,毫无负担地和另一半从容牵手,归于最切实的日常生活。
       1985年,我的倒霉年,终于过去。我夜夜攻读《周易》,思考人生走向,判定应该时来运转了,好消息会慢慢多起来,不必一惊一乍。
       1986年1月31日,成都女大学生小张与我巧遇。爱意复谁解,我辈正情钟。喜相从,诗卷里,酒杯中。红颜知己,执手难分。两情若是久长时,最缠绵朝朝暮暮。2月7日,闪电结婚,并办理了我的借调手续。父母跳脚干预:“太快了!太快了!不可靠!……”企图让我犯历史性方向性战略性错误。不听不听!虽然我前卫的心顶着平凡的外表,可是逆反期肇始于托儿所。我知道,多数人都过着一种平静的绝望生活,从来就没有想过去追求个体的价值和意义,他们心中的歌被他们自己埋入了坟墓。而我心中的歌,必须唱出去。哲人言,“有些鸟注定是关不住的。”《人民日报》言,“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这个世界上,谁能约束住我呢!再说,怎么不可靠!所谓人生,就是取决于遇见了谁。爱是两个人的彼此照亮,如今,36年过去,我已经移民澳洲。         谁共我,醉明月?当然还是元配夫人。
       因为我要报仇,要雪恨!报买不起书的仇,雪买不起书的恨!已拥有14个墙高的书柜,两万多册藏书。都用集装箱海运,折腾到了我澳洲的家里。不单我可以安心读书,子孙万代也可以安心读书。关键是,书读多了,加上路走多了,可以写书!写一辈子书!这是我要的日子!
       回头说。结婚后三天,2月10日,我随小张离开了贵阳。接着请长假,实施“行万里路”的人生规划,用三年时间,窜遍祖国大江南北,写下系列作品《李双稀奇事》,先后发表在《成都晚报》上。而华儿,已杳无音讯。积愫虽在,锦书难托;一怀思绪,连年离索。
       1994年秋,张菊慧旅游成都。我正在采访,闻讯后赶回报社相见。我们聊到了华儿。在她最美的年华里,我来了;在她仍然美丽的季节里,我走了。不是谁离开谁的事,是缘分夹生。别来沧海事,多在猜度中。
       2014年,我已经发表和出版了四百多万字的文学作品。我的写作谈不上师承,也几乎毫无家学,全靠自己摸索,走的是野路子。年初,我回贵阳尽孝。岁月僵硬,亲人喜相聚,灯火可亲。空闲时我潜心创作以本地为背景的中篇纪实散文《种下一棵母亲树》。待了半年多,遇到不少老朋友。从黄小根妻子,和张菊慧那里,得知华儿,因过量误食减肥药,已经在多年前,香消玉殒。可怜城郊山间骨,曾是寒衾梦里人。人过中年,崩溃无声,前不见故人,后哪有相逢,念天地悠悠,独怆然涕下,悲哀排山倒海。唉,胖点就胖点嘛,仰视你的人你胖他也仰视;平视你的人你瘦他也平视,为什么下手这么狠!那是自己的命,不是仇人的命。莫非你还胖得过厂际记录保持者高世贤!想起她的父亲,如果还活着,会心痛死;如果已离世,会心痛活。沉默半天,明白,人们一旦踏入社会,在人海中劳碌、沉浮,人际关系很难上升到水乳交融的高度,多半在苟且应付,少半做了酒肉朋友,所有的承诺,只有听的那个人才会记得。所以初心最为珍贵。也明白,任何人的成长都是添加杂质的过程,有的人能不断剔除杂质,形成较大格局;有的人不能。这都没有什么。世界原本需要各色人物来拼盘。人各有志,人各有嗜,只是热爱生活,构建传奇人生的方式、范围不同而已,不能揪住每一个人,尤其是亲近的人质问:钢铁是怎样炼不成的?我八字过硬,桃花过敏,旧时的苛刻狭隘,对华儿不公。彼此的交往,既没有来得及质变,也没有来得及升华。感叹那种泉水般纯洁的情义,如利箭离弦而去,并完全失却了依附,再也没法返回了。那就唤醒我的记忆,用我的笔,让年轻的华儿,重生!

 2022年10月24日改定于墨尔本纽波特湾

2022年12月发表于澳大利亚《南极光》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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